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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妈妈李晓楠丨在微澜,慢慢地觉得自己还能给别人帮助

李晓楠 微澜图书馆 2022-08-02

2022年1月,微澜年会北京30馆分会场

微澜的志愿者们,图左一北京30馆长 李晓楠


采访者说:

2020年年末,微澜北京16馆所在安民学校主动找到微澜,因为撤校,希望16馆可以迁移到安民学校所在的定福庄校区。学校师资有限,主动提出来,搬到定福庄后的图书馆,这一次全权由微澜入校负责运营。 

微澜图书馆工作人员毅桦走访学校后,商定新的图书馆为北京30馆,并着手为30馆上线馆东计划,组织新的团队。毅桦之后向李晓楠发出了邀请,晓楠欣然答应来做馆长,之后到2021年3月9日,晓楠和毅桦一起负责组织30馆筹建工作,对定福庄图书馆和16馆图书进行重新筛选,新馆进行空间改造和布置,图书分类上架;2021年3月9日开馆后,晓楠负责开馆运营,并且协助召开馆东大会和组建理事会。

2021年3月21日,30馆第一次馆东大会召开,陈铭绯、肖薇、允熙三位伙伴选举成为理事。理事会成立后,和馆长一起,四个人各司其职,30馆像各个老馆一样成熟的运营起来。在一次微局里,理事肖薇形容:「我们四个人像是四块披萨饼,拼成了一个大披萨。」

李晓楠是一位全职妈妈,采访前,笔者曾猜想她可能有对身份价值感的焦虑。采访中发现,她确实有这样的诉求,但更多的,是生育后,晓楠一直本能地不断地尝试找回自我,微澜也是她探索的一程,而这些尝试,也让她找回了部分曾经没来得及拥有的自己。

当笔者问起晓楠为何从2021年起这样活跃,她说:「30馆从什么都没有开始,所以就有一种感觉,就像你的孩子一样。」问起她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她坦言说那也没有,可能只是2019年在北京26馆,2020年在北京5馆,都是后来介入,并不需要她做太多。

北京30馆所在学校在校学生不足400人,都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学校位于五环外2公里,除了小学,还设有初一,放学后会为孩子提供托管服务。

图书馆目前馆藏6937册,开馆后第一学期有327个小读者来借阅书籍;截至4月末因为疫情闭馆前,上半学期不到两个月里,也有289位小读者来馆借阅图书;三个学期里,全馆累计借阅总册次为19228次。除此之外,图书馆开馆后也开设了绘本故事课,馆员们会走进课堂给一二年级孩子讲绘本故事。

在图书馆的某次线下值班,笔者被一个初一小同学拉去瞧他们班上体育课,只有寥寥数十人。此前,笔者通过微澜图书馆发起机构新公民计划,对流动儿童群体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作为命运分界点的高考提前发挥作用,不能异地高考,为了将来的学业,小升初、中考前,孩子们就面临离开父母回到「老家」或放弃高考的两难选择,孩子们离开熟悉的地方,朋友们四处离散,独自踏入另一条河流。这还是能预料到的波动,还有更多未知数,政策、开发,打工子女学校面临的腾退拆迁压力和命运。这几年,疫情防控让此雪上加霜,撤校、关停,父母把孩子带在身边仅存的途径也会被阻断,选择越来越少,谁能保证孩子们的课堂?命运的色子从来对他们无情,掷出来的大抵很难是好的点数。

在孩子们身边的“活”的图书馆里工作的微澜志愿者们,每年6月,也会密集的经历这种分离。


受访者 | 李晓楠

采访 | 吴瑶

编辑 | 廖细雄 吴瑶

排版 | 吴瑶

图片来源 | 微澜工作群


「下午有几只小燕子飞到图书馆来叽叽喳喳,孩子们也激动起来,一起讨论小燕子的家在哪里,有的说在树上,有的说在屋檐下。我好几年没在城市里看到过小燕子了,今天好幸运。」

4月25日,微澜北京30馆馆长李晓楠在值班日志里写下以上文字,几天之后,4月28日,作为北京坚守到最后的分馆之一,北京30馆也宣布暂时闭馆。

孩子和大人们一起居家憋过五六月,6月27日北京小学重新开学,以便孩子们能准备线下期末考。

大家在期待着30馆的重新开门,但心里也会有最坏的预期,再开放时可能就下学期了,小燕子可能已经离巢,孩子们也可能因为父母的工作震荡,或者升学离开学校、离开北京,图书馆也会少掉一些熟面孔。

2021年初,30馆整备完毕,等待开馆的掠影



从头开始,做北京30馆


微澜北京30馆所在的安民学校定福庄校区,靠近北京地铁1号线传媒大学站,学校整体并不大,校园里唯一的教学楼漆成砖红色,古朴静谧,绕着教学楼和操场栽种有很多棵树。站在校门口,最先望见的便是这些树和绿色的塑胶操场,各种体育设施,常有老师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上课,空气里有跃动的笑闹声。图书馆就在校门口左边不远处的一间平房里,微澜入驻之后,雨雪天不方便上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老师会让孩子们成班来图书馆阅读。

我第一次到微澜值班,当天一起预约的张彦(北京13馆现馆长),也是第一次来30馆支援,晓楠知晓后临时从家里赶过,做我们的教练,她给我们介绍馆内事务,图书馆以及学校的整体布局,在哪儿打水、在哪里领餐,和图书馆配合学校防疫需要做的清洁,事无巨细。她家离学校不远,每次有这样的情形,她都会临时赶过来协助新馆员,完成工作,再回家。那天她从10点待到12点,除了给我们作指引,还为好几个孩子读了绘本。

晓楠准备的各种说明图,微澜社区北京30馆文档区可见,除了这张,还有午餐发放点、图书馆位置、开水间以及厕所位置指示图


北京30馆开馆后一直有进班级给一二年级小同学上绘本课,但晓楠一直没有直接参与,一是她嗓音不大,用力吼可能小孩子们也听不见;二是理事们在负责绘本课,她负责做好别的事务,这样的分工明确,不存在模糊地带,各司其职,一个团队运转起来效率就很高。

33岁生育之前,晓楠做了10年的软件工程师,大学专业学的是硬件,毕设跟着导师转了软件,做了一个报名系统,刚好赶上了国内的互联网风口,那时候女性程序员更是少之又少,晓楠先是在一个私企做到了小主管位置,后进入一家国企,工作本身带着一些产品经理的性质,也得益于此,她提需求特别准确。

「我的头脑里,希望一切都按照一定的逻辑,发散思维就受不了。必须要每一个东西都很有条理,不管是协同合作还是什么,一定要分工明确,大家一块儿高效地把它做完。」晓楠说。

晓楠喜欢有明确指示的工作,这种长时间对着电脑形成的程序员思维,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和人交流的能力,很慢热,但同时,她对工作是极为认真的,以前老板交给她一个任务,说了deadline,可能没有特别紧急,也可以让老板通融通融,但晓楠不会,她将任务一定看得特别重,按时按点,自个儿加班,一定要好好地完成。

晓楠也将这种对工作的热忱带入了30馆,我回顾了30馆整备期晓楠的日志:

2021年1月18日,去30馆安民学校定福庄校区对现有图书进行筛选和封装,其中有大量的不适合孩子阅读的书籍,未拆封的新书,昂贵的典藏版书籍;

30馆筛选书籍和腾空空间为下一步更新图书馆做准备


1月26日,去原16馆安民学校小武基校区打包图书,拆卸书架;

晓楠指挥16馆撤馆,左一做详细记录的晓楠和大力晓楠


1月27日,约了空间改造组的志愿者一起来30馆实地考察,测量尺寸,商量书架如何摆放能够有效地利用空间;

2月3日,进行30馆的第二次整备活动,安装书架和桌椅,图书拆箱,录入,分类上架;

建馆完毕,志愿者的大合影


2月8日,来做一些收尾工作,粘贴微澜的标志性海报;

3月3日,和铭菲姐、毅桦同定福庄校区的领导商讨学生借阅和开馆仪式的事情;

3月9日,30馆第一天开馆。

开馆第一天,开学典礼上,志愿者们被邀请站上了学校舞台,右二为李晓楠


开馆后,图书馆的事务,依然纷繁复杂,很多都需要临时应变。对于如何当好一个馆长,晓楠说她一开始做也手足无措,没有经过什么培训。我也曾听细雄说,其实每个图书馆的情况不一样,没办法一概而论,需要不断地去试错、调整。晓楠在26馆,5馆当馆员时,基本的借书还书,好好完成这个就行了,其他人能够明确教她的也是这些。当了馆长以后,具体要怎么做,她说一切都是在学习细雄,观察细雄的一举一动,看细雄怎么做馆长的,细雄相当于是她的一个当馆长的老师。接受做馆长的邀请后,她说自己不能辜负毅桦的信任,“所以就变得活跃一点,其实也都是学习型,看她是怎么干的,然后我就照猫画虎”。

北京30馆,小读者们的阅读掠影


借书还书时段,常常是图书馆稍微比较喧腾的时候,但很快上课铃声响起,也就沉寂下来了;其次,是上读书课时,没有老师在,孩子们该玩玩、该闹闹,志愿者没办法做太多的限制,晓楠后来同学校专门负责对接图书馆事务的贾老师商量,请上阅读课班级的老师留下来,有一个老师的威严在,小孩子们不会太放肆。但30馆有几个小孩特别愿意待在图书馆,不愿意去上课,常常需要赶好几次,在图书馆他们有安全感,备受关注,尽管志愿者们都没做什么特殊的事儿,也没说什么话。

在与学校的沟通上,30馆一直很顺畅,这得益于晓楠的平等待人。图书馆工作平时主要是同贾老师对接,晓楠觉得,如果事情直接和校长商量,当然快;但会出现校长知道而贾老师不知道的情况,其次是繁忙时,校长可能是通过语音来回复消息。时间久了,晓楠渐渐明白,大事找校长,同时给贾老师报备;平时则保持与贾老师单线沟通,贾老师再同校长沟通,贾老师响应总是迅速,中间也就不会再出现一些误解的情况。

疫情时期开馆,校外人员进入学校值班,对于学校来说就是风险,对学校特别是打工子女学校的校长来说,格外不容易,晓楠很能体谅校长的难处:「校长毕竟是大领导,有任何事儿,他是要负责任的,这个学校的校长,我觉得还是挺好的。」在允许的情况下,学校也一直在最大限度支持志愿者入校开馆。 

同学校沟通顺畅,和伙伴之间也如此,同其他三位理事商量阅读课的点子,抓图书馆的一些问题进行改进,晓楠说,常常在5分钟之内就达成共识,接着就付诸于实践,极少有定不下来的事情。她也常常突发奇想,但每次大家都能迅速get到她的点,哪怕她有时候说得不是特别的明确,这点让她感到很高兴。

《如果历史是一群喵》内文图一瞥(网络图)


不善言辞的晓楠,在去年年末的一篇值班日志里,她写下「喵老弟」和「宝哥」的俏皮对话(「喵老弟」是图书《如果历史是一群喵》,「宝哥」则是先前在图书馆风靡一时的《寻宝记》),「宝哥」曾经就在「喵老弟」系列对面躺着,「一副饱经沧桑的破败样子,已经无人问津了,俨然一个中年老大哥的样子」晓楠在对话里这样形容它,末了她又写道:「可不咋地,那些个馆员指不定哪天就捧出一个新顶流,咱们低调点好,别整得破衣烂衫的,再被他们下架了。」

今年4月25日,图书馆新来了志愿者龙君捐来的一整套儿童版《福尔摩斯》,猜想再开馆后,它或许会取代「喵老弟」的位置。

图书馆的值班日记里也曾有志愿者写下了对「喵老弟」系列的担心,我问晓楠的意见,她说自己对「喵老弟」的定位是一本课外读物,不能用正统的历史书的标准去衡量,对于不怎么喜欢看历史书的孩子来说,「喵老弟」可以作为历史启蒙书,来帮助孩子去培养兴趣。30馆有一个男孩,读「喵老弟」之后,对秦代历史有了兴趣,大家进而可以借此机会,推荐一些比较专业的书籍给他。

担任馆长后,晓楠也在毅桦的推荐下加入了技术组,并申请空间改造组参与30馆筹建以及去参与11馆的空间改造工作。晓楠说,当细雄告诉她空间改造组的时候,马上就为30馆的申请了空间改造组支援,和改造组一起对30馆进行了现场测量和评估,并组织大家一起开会讨论空间和整备方案。

采访中,晓楠感慨:「在16馆撤馆时,整备活动,有中学生,也有岁数大的,也有年轻的。他们可能也都是反复参加的人,有的拉着朋友,拉着朋友的孩子,一起过来了。30馆,从头开始参与,感觉真的是不一样,对它的感情很特别,有成就感,我也很感谢微澜,让我有这么一个,能发挥自己价值的地方。」

晓楠参与11馆空间改造的现场,左起第二个是晓楠



失去与得到,做全职妈妈


2019年加入微澜时,晓楠已是一位全职妈妈。除了馆员和馆长工作,晓楠于2021年初加入微澜技术组后,参与了一些测试工作,也会根据馆务实践提开发新需求。虽然曾做过10年的程序开发,但微澜现在采用的代码,晓楠未学过,计算机行业迭代迅速,做全职妈妈,同样也有职业选择的考虑。

一开始,晓楠并没有辞职做全职妈妈的念头,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辞职。她的家庭教育传达的是,女孩儿一定要独立,要有自己的工作,不能让男的养着,而且作为独生女,父母对她的期望更加的高。当我提起自己有一个弟弟,父母亲哪怕心底里可能没那么偏心,也会因为社会大环境而重男轻女时,晓楠说她也理解,虽然是独生女,但父亲从小就常常对她感叹:「当时啊,真想,再生一个!」当年她母亲生产时,知道是女孩儿后,她父亲讲自己那一滴汗就流下来了。

成长过程里,晓楠父亲对她的关爱特别少,晓楠记忆里没有抱过她,也没有面对面谈过心,父女间也没有过亲密动作。父母几乎把晓楠当作男孩一样养大,不许她娇气,磕了、碰了不许哭,到了青春期,晓楠说自己开始对异性感兴趣后,也经常处着处着就变成哥们儿了,也不懂如何去回应异性的关爱,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唯一的参考对象——父亲,从未曾给出过全身心的爱。父母吵架时,每每闹离婚,晓楠说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而妈妈常会问:「你跟谁?」然后要求她一定、一定要跟自己。

遇到老公后,晓楠成功冲破了原生家庭的桎梏,小时候的阴影也没有在代际间传播。在大学时,她遇到现在的老公,晓楠说,他是一个特别的宽容、包容的人,从而改变了她对于亲密关系的恐惧,体会到全心全意地付出的欣喜。晓楠会经常同老公说:「幸亏遇到你,我觉得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的人生轨迹。」晓楠说以前自己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一个人,也很庆幸自己的孩子拥有不一样的爸爸。

我们聊到一些挣扎在糟糕的亲密关系中的女孩。「有些人,不管她有多么、多么不喜欢她的爸爸,但真有跟她爸爸性格一样的,也喜欢她的,她还是会觉得,还是有人爱她的,会去找父爱的补偿。」晓楠很能体恤,多次感叹自己只是幸运了那么一点儿,如果没有遇到她老公,可能就按部就班地接受家里安排相亲,找一个人过日子了,也不会发生当下的转变。

到如今,她也格外理解自己的父亲,或许爸爸确实心里爱她,但他的成长过程中也没有接收到自己父亲的爱;晓楠爷爷,老打他,所以也许,他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以及如何表达。爸爸不会表达,晓楠也无法强迫。父女俩现在的相处模式依然是: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会像有的父女一样亲亲亲热热。

快生小孩儿时,两地分居,晓楠辞职了,如果继续工作的话,孩子只能托给老人照顾,不能亲自教养,辞职前,晓楠和老公有过一次长谈,「不要用能挣多少钱来衡量你的价值,给人打工,其实是别人通过剥夺你的时间,来实现他们的价值。不要为了工作而工作,不要为了证明给别人看而工作。如果真心喜欢现在的工作,那就继续干,如果是因为他人的眼光而工作,就不如把时间留给孩子。」

33岁生育时,除了丈夫,意外地,父母亲,公婆都很支持晓楠辞职的决定;而社会方面,她的圈子很小,外界没有给到太大的压力,要说有,也只能是她自己给到的。全职妈妈这个角色,于她而言也有一个接受的心理过程。

因为一定程度上属于晚婚晚育,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晓楠刚开始用力过猛,沉迷育儿书,书上说母乳喂养好,母乳包含200多种活性物质,晓楠就母乳喂养孩子到两岁,几乎隔两小时喂一次,孩子也一度上瘾,特别是喂夜奶,很累,那会儿特别崩溃;也想过要是有工作,或许还能逃避一下。

现在想来,晓楠说那一段时间,她整个人是失去了自我的,感觉活着,一切的生命都是为了孩子,就只有这个孩子,没有自己的生活,如果早生,可能不会顾虑这么多。

生完孩子后,晓楠同爸妈在昌平生活了半年,小孩睡觉、洗澡都离不开她,老公在广州,也没让老公回来,她后来则带着小孩半年去一次广州,问起晓楠,孩子会想爸爸吗?晓楠很爽快地说:「三岁之前,小孩都没有什么感觉的。」

晓楠也常有想要再找一个工作的念头,但离开行业两三年后,重返职场的话,找一个全职的工作很困难,其次,她也无法再承担加班熬夜开发程序的工作强度,也不舍得让孩子在深夜里等自己回家。

「全职妈妈需要被社会认可,这样她们可能就会自信一点。有的时候,大家一起聊天儿,说你在哪上班?回答没上班,其实有时候,难以说出口。」在家庭里,老公的理解和支持,对晓楠而言很重要,「全职妈妈是自己主动选择的另一种生活方式,选择把重心更多的放在家庭上,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能找到很多的乐趣」。

但社会普遍的状况并非如此。以在打工子女学校就读的孩子们为例,他们的母亲很多都是北漂妈妈,无法承担老人来京的成本,有些只能辞掉工作,在打理家务照顾家人的同时帮衬丈夫。疫情导致的工作不稳定,家庭和妈妈们的处境也愈发艰难,但临时去找一份工作也并不容易,而且家庭里的责任并不会减少。

常有人问起女性如何平衡工作与家庭的问题,实际上,这些都是无法平衡的,女性往往随着需求不断摆动她们的位置,承担双重、三重劳动都是常事,但社会的金钱价值单一衡量维度,让许多女性郁郁一生,觉得自己失败、没用。即使女性能够继续工作,一份调查显示:在业女性工作日平均总劳动时间为649分钟,其中有酬劳动时间为495分钟;照料家庭成员和做饭、清洁、日常采购等家务劳动时间为154分钟,约为男性的2倍。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发现,在工作日,女性的总劳动时间为574分钟,男性为537分钟。在休息日,女性的休闲时间为240分钟,男性为297分钟。

每当有男性进入家政行业,做起全职奶爸,往往会引发一阵好评,但女性做同样的劳动则被遮蔽、无视,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书籍《82年生的金智英》里说:「那些脏衣服不会自己走进洗衣机,也不会自己沾水淋洗衣液,洗完以后更不会自己走到衣架上把自己晾起来;吸尘器也是,不会带着吸头到处吸、到处拖。」

晓楠再回到职场的艰难,也同样是母职惩罚的一种表现,这是一种系统性的困境,在「HUST数说」的一篇文章里指出:「心理压力、年龄和学历占据产后女性再就业影响因素前三位,面临日益激烈的就业竞争,与汹涌的大学生就业大军相比,产后女性在年龄和学历方面往往处于弱势。」但社会最后往往让个人去承担了,于是像晓楠一样的全职妈妈只能自己去调节。晓楠也说,我们接受的教育是一种上学、工作,对社会做一个有贡献的人,如果你不工作了,对社会就没有意义了,你一定要上班挣钱,否则你这一辈子就白活了,但她现在想,不一定上班挣钱就是做贡献,也有很多别的事情。

晓楠说:「其实,我挺想找到这么一个群体,希望能有一个榜样,我父母那个年代,咱们最亲的人,即使有全职妈妈,但并不觉得这是好的生活。她们有可能会抱怨,会说你不要像我一样在家,就照顾老公、孩子,什么都不会,在家扫地,以后不要像我这样,你要好好学习,将来上大学。很多咱们父母那一辈的全职妈妈,可能会觉得自己是失败的。」

从零开始培养爱好,是晓楠的一种找回自我,价值感的办法,在广州的时候,晓楠加入了太极拳俱乐部,公园里几乎都是老人,除了她和另外一个日本全职妈妈、一个韩国全职妈妈,三个年轻人,大家每天雷打不动地练,早上七八点就在公园集合,她自己没有天天去,两位外国妈妈真的天天去。晓楠还学过古筝,跟着学太极拳的一个人一起,她没有任何音乐功底,强迫着自己去学,让自己能过得充实一点。她后来还兴起,跟着一个日本全职妈妈学微型刺绣,买了全套的刺绣用具,虽然最后没有能坚持下去,但是学习的那一刻就很开心。这位日本全职妈妈也是她寻找到的榜样之一,这位妈妈每天打扫、做饭、育儿的任务已经很重,她利用闲暇的时间去刺绣,绣寿司、乌冬面、小鸟,绣得特别好,渐渐在网络上出名,也得到了别人的认可。

后来,晓楠家庭出了变故,公公因为癌症去世,于她而言,这是位很重要很特别的长辈,公公极大地弥补了她缺失的那部分父爱,也培养出她老公这样包容的人,从查出病到去世,只有短短半年,对晓楠的刺激特别大。让她重新思考:「这一个人的人生还是很短暂的,所以有的时候,你还是要为自己而活,你不能把你所有的精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人就这么一次,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当时有很多这种东西涌现出来。」晓楠进一步从全身心育儿中抽离出来,思考自己的人生。

之后,晓楠一家辗转搬回北京,孩子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她也完全得空去思考自己要做些什么。在与孩子相关的社群里,晓楠一直坚持使用自己的名字,这也是她孩子3岁之后找自我的考量,不想要只当谁的妈妈,渐渐地去改变。

她观察到全职妈妈们,另外的一个很大的心态是:会觉得自己为孩子付出了一切,要求孩子回报她们,孩子长大了,就会觉得亏欠母亲。晓楠觉得这种其实也不太健康,「因为妈妈没有为自己活,觉得我一辈子献给我的子女了,子女必须要孝顺,什么都要听我的,但是她没有想过,其实孩子是孩子,她是她,她应该为自己去活。」所以,晓楠自己的孩子,有什么爱好,喜欢什么,就让他自由地去喜欢。


用平常的眼光,去看待流动儿童


回到北京以后,晓楠初步给自己选定的一个方向是,希望能去从事和图书相关的一些事情,她在豆瓣同城上看到了微澜图书馆,由此加入进来。

青少年时代,晓楠其实没有机会阅读很多的书,父母觉得学好语文课本上的内容就行了,读那么多的课外书没用,晓楠家里只有两本课外书,一本《安徒生童话》,一本西方哲学家的名人名言。《安徒生童话》,晓楠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名人名言」,哪怕是短短一句话,也给了她很多的力量,及至青春期,她一度以为自己患上了抑郁症。如果少年时代有更多的书可以读,可能她现在也会有更多的选择。

晓楠从小生活在流动儿童中间,微澜北京的一个分馆所在的打工子女学校就是她长大的地方,分馆所在的学校是北京最早的一批流动儿童学校之一,那时候村子的一万多人口里,只有两千左右的本地人,八成的都是外地来京的。晓楠说,打工子女学校挨着公立学校,好多本地人因为它教得好,也会把孩子送过去读,而且学校还会教幼小衔接的课程;隔壁公立学校招不满学生的时候,也会收外地的孩子

家里也会租房给外地来京打工的人,租她家房子的那户家里有好几个孩子,学习成绩都很好。北京2013之后的入学政策,“四证”入学门槛,让这些选择带上小孩的父母更加艰难,讨生活本来已经非常不易,这些父母还得自己承担孩子求学的生活费和义务教育的学费,晓楠说,这些家长特别令人敬佩

在晓楠长大的村子里,从当年到现在,大家一直相处得很融洽,外地孩子和本地孩子都一块玩儿。现在她每次回父母那边,家附近的小公园里,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她不觉得孩子们之间有什么隔阂,也不觉得他们会比较缺乏什么,在她看来其实都很正常,用平常人的眼光去交流、感受。在微澜,晓楠说自己很慢热,很难像一些特别热心肠的志愿者,只能顺其自然,不要给孩子压力,让小孩自由地伸展枝杈;同时保持一种点到为止,不去过分地干预孩子们的生活,也不会越线。

北京26馆开馆前,志愿者在帮忙安装书柜


初到北京26馆时,微澜没有给晓楠带来特别大的震撼,很正常地去服务,借书还书。26馆从2019年5月开馆到当年12月底,是微澜记录里存活时间最短的分馆之一,学校于2020年7月份被拆除。26馆当时特别缺人,她每周会去一次,周三上午10点到下午三点,坚持了一学期,毅桦和黎明(原北京26馆馆长,龚黎明)也给了她很大的动力。

晓楠每次开车过去服务,会把车停在小树林里。印象里,北京26馆冬天挺冷的,没有暖气,但她觉得尚且还好,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唯一处理不了的是,26馆有一些先天有问题的孩子在那里读书,她不知道怎么同他们交流,只好常常采取一种回避的态度。

到26馆撤馆前,晓楠坦言自己没留下太多的和孩子们相处的回忆,那时候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去多做一些,孩子们课间10分钟涌来借书,借的人多了,也挺开心,但一会儿又散了。比较印象深刻的是,有一个津巴布韦的小孩,也在26馆所在的学校读书,很皮,开朗,中文说得特别好。

北京5馆一隅


真正地学会怎么做好一个志愿者,是2020年下半年到了北京5馆以后,在5馆馆长细雄的记忆里,晓楠没有在5馆很活跃,总是安静的值班;但于晓楠而言,她说自己在细雄身上学到了很多,细雄是心思特别细腻的一个女孩儿,也让她明白一个好的志愿者到底是怎样的——她可以记住很多小孩的名字,也能体察到孩子们的情绪,每个孩子来,都愿意同她说说话。

去5馆的路程,对晓楠来说颇不易,一开始开车过去,没地儿停,保安后来不让她开车进校,然后坐公交,公交开得又快,次次晕车想吐,去就让她发怵,所以总体上没去过几次,但留下来的印象很深。

某次,她和志愿者熊梅搭班,有一个男孩子一过来就拍她屁股,晓楠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一开始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不知道要怎么去处理,熊梅会直接去跟孩子说,这样是不对的,是不可以的,晓楠说,「我才知道,有的时候还是要讲原则,不能他们做什么,你都不去制止。告诉他,你这样做,我很不舒服;告诉他,你自己的感受,你不能逃避,我有的时候躲避小孩,不要跟他们有任何接触,但是其实作为志愿者,这方面还是能做一点。」

后来又和熊梅搭班,遇到一个男孩儿总是骂人,晓楠只能说一些脏话不好之类的特别无力的表达,但熊梅能够特别形象地去跟小孩说:「你每一次说脏话,就像是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你总是这样说,就把我扎死了;但说礼貌的话呢,好的话呢,就像是开了一朵花,很香。」经过这两次,晓楠觉得和孩子打交道真是一门艺术,特别佩服老师们。

有一次晓楠到得早,5馆刚好有一本《DK人体大百科》,其中有一页是男性裸体,有男孩子起哄,翻这个给班里的女孩子看,孩子们打闹成一团,晓楠说自己当时觉得挺害羞,情不自禁地把书给收起来了。后来,细雄来了,交流后,细雄说:「没关系的,这些都是正常的。成人的眼光和孩子的眼光是不一样的,成人夹杂了很多社会道德判断,小孩儿其实是没有的,越是不让他们看吧,他们越好奇。一个正常的身体结构,从小给它夹杂一些道德判断,可能将来对于青春期性教育,也会有一些影响。」

及至晓楠的青春期,晓楠说那时更加保守,什么都不懂,父母也完全回避这些事情,加之生活环境很单纯,到了高中,她也仍旧对性教育知识一片空白,甚至存在误解,上生理卫生课时,老师什么也不讲,就放一个动画片儿,动画片里没有任何亲密动作,不讲精子和卵子如何结合,一度以为一男一女在一个床上坐着,女的就会怀孕,孩子是从肚脐眼生出来的。

成为30馆馆长之后,馆里也准备有一些性教育书籍,一个学校老师的小孩看完书以后,晚上同妈妈交流,老师第二天找过来问情况,晓楠说:「幸亏前一天听了,那个关于性教育的那个课。然后我就现学现卖,就跟她说,后来老师还频频点头。」30馆里的日本性教育读物那一套,晓楠说自己也给孩子买了两本,与其从其他渠道让孩子获得错误的知识,还不如给他一本正规的书看。

北京30馆,同学们为志愿者们制作的感谢卡片


从北京26馆到北京5馆,再到北京30馆的一路摸索,晓楠说这是她不断找回人生意义的一个过程,刚开始是试探性的,很迷茫的,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去做一件事儿,然后慢慢地有了一种成就感,慢慢地觉得自己还能给别人帮助。这种价值感,让她很满足,她也相信这是很多全职妈妈的感受。

晓楠和北京30馆理事会成员


最后,一则来自30馆最新的消息:

参考资料:

《女性难做,职场女性更难:数说「职女」发展困局》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734619

《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已婚女性平均每天家务劳动两小时》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6048763


编后记:

在微澜,有许多位和晓楠一样的全职妈妈,也有很多位和晓楠一样,默默在给分馆伙伴提供支持,给孩子们提供稳定环境的分馆馆长和理事们以及馆员,还有默默支持的月捐人。正是因为大家的守望相助,互相学习和互相支持,默默付出时间和心力,才让微澜得以保持并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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