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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弗罗斯特《它之最》

美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它之最》这首诗我是在米沃什读弗罗斯特的文章里读到的,文章写得怎么说呢,有点没话找话,米沃什不喜欢弗罗斯特的噱头,他认为弗罗斯特的诗没有多少与真实的自我相关的东西,他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对米沃什来说,弗罗斯特的机灵太多,坦诚的自我披露太少,他更接受惠特曼的自由,而非弗罗斯特得体的格律雅致,这篇文章对弗罗斯特没太多的褒扬,没像布罗茨基把弗罗斯特稳稳地供在神坛上。
我还是愿意写一下这首诗,因为我觉得弗罗斯特的诗歌里面包含着一股化不开的悲伤,特别是在写到人面对自然的时候,因为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和他自己,他对着非我的自然所做的,无论包在多么精美的意象底下,其实看起来还是像人和镜子,他扔给它孤独,它把他的悲伤投射回来,所以去看雪莱写云雀、R·S·托马斯写柴、弗罗斯特写湖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人寄托给自然物的是他自身的情感,他很难从它们的冷淡里获得更多的热情的回报,这种感觉,是弗罗斯特这首《它之最》最核心的东西。他的一腔期待都摔在空寂的水面上,他以为会游出来一只巨大的羚羊,期待万分,它来了,却只是从容跑开,什么都没有发生。
关于人和他写到的诗的对象,大体都可以简化成我和非我的对立,人和自我的回声,诗人怎么处理非我,就可以看出诗人的天性如何。顺着话题说下去,还可以提到叶芝的《人与回声》,赫伯特的《卵石》,从这些诗里可以看到诗人不同的态度,叶芝浪漫主义式的自我忏悔,赫伯特友善、理智的和卵石的拥抱,都是不一样的好人,寂寞的不同。





罗伯特·弗罗斯特

波 兰 · 米 沃 什

程 一 身 译


我写到他,这个被认为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美国诗人,不是出于赞赏,毋宁说是由于惊奇:居然有这样一个人。一个国家如何能孕育三个如此不同的诗人瓦尔特·惠特曼,艾米莉·狄金森,和罗伯特·弗罗斯特,要理解这一点是难的。
生于1874年,差不多和保罗·瓦雷里(生于1871年),利奥波德·斯塔夫(生于1878年),以及博勒斯劳·勒斯棉(生于1878年)是同代人,二十世纪初,他的智力已形成。当时美国与欧洲极其疏远,欧洲的文化之都是巴黎。我可以在比较中思考弗罗斯特,像我一样,他认识与自己迥然有异的诗人——法国和波兰诗人。那时,不仅欧洲人认为美国是个浅薄的拜金主义国家,它的国民也这样看。如果重视文化,他们就会热切地眺望大西洋。弗罗斯特年轻时也在英国度过了几年,并在那儿出版了《波士顿以北》(1914年),这也使他在美国获得了承认。但直到返回这个金钱的国度之后,他才赢得了完全而非凡的成功。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呢?
他换了服装,戴上面具。他把自己弄成一个出风头的乡巴佬,一个新英格兰的农夫,用简单的,充满了大白话的语言写他的环境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一个真实的美国人,在地里挖掘,而不是来自任何大城市!一个白手起家的天才,一个每天都接触自然与季节的乡村圣人!在他的表演和雄辩才能的掩饰下,他利用朴素的乡村哲学家的吸引力,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个形象。他的诵读吸引了大批听众。我亲眼看到了这位诗人,当时他已经是个老人了:蓝色的眼睛,长而厚的头发已经白了,体型健美,他的率真与朴素值得同情与信任。
事实上,他是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人物。他的童年在旧金山度过,而不是在波士顿外面的乡村。在他各式各样的谋生手段中,有几年在新英格兰经营农场,在美洲大陆中,新英格兰是被白人殖民的最古老土地。他感受那里的风景,人民,语言;他熟悉他们的工作,因为他亲自做这些事——割草,挖掘,伐木。不过,他的读者推重他,是因为那种田园诗般的氛围,这只不过是个伪装。它下面隐藏着人的命运的严酷而绝望的图景。
强大的智力,非同寻常的智慧,在哲学方面博览群书,如此巨大的虚伪,以至于他能够将自己的怀疑态度隐藏在持久的矛盾情感后面,结果他的诗以貌似高明的友善使人受到欺骗。一想到法国诗人,如保罗·瓦雷里读弗罗斯特,我就感到有趣。他很可能对这些取自生活的小故事游戏轻蔑地嗤之以鼻,并用钢笔写下——你知道的——傻瓜,胡闹的家伙。不过,一个人应该记得这两位诗人——不管他们的意志和学识——是与语言的时刻有关联的,与语言的趋向有关联——对法语而言,是下降的,对美国英语而言,是上升的。
弗罗斯特与十九世纪的科学世界观作斗争,狂热地阅读达尔文,注意,他不仅是一位科学家而且是一位思想家,并意识到他的发现对同代人的影响。对弗罗斯特来说,这意味着与爱默生决裂,与自然的良性力量这种美国人的信念决裂,并接受了个体生活无根据的性质,这种生活只是被偶然引起的。也就是说,他沉思的是进化,还从对柏格森的《创造进化论》的阅读中有所借鉴,但我不会深入研究他的哲学。我只想说勒斯棉的诗歌有一种相似的怀疑主义基础,他的歌谣式简朴也不同于它表面上看上去的样子。他的诸神和别的世界是对蒙着佛教面纱的幻境的清醒描写。像他一样处于怀疑论的世界观中,保罗·瓦雷里增进了自我创造性心灵的建设,它赞赏的是心灵自身的创造。然而,在勒斯棉那里,自然呈现出神话的外形;它充满了奇异的动物,和一个几乎是基督教的天堂向诗性想象力的宇宙敞开,被它自身的美所补偿。出于水晶体的建构,瓦雷里智力的自治大厦也发现它在完美的韵律诗中最终得以实现,《海滨墓园》中的几行诗总是伴随着我。那时我问,为什么我不能从弗罗斯特的诗中发现如此令人不安和忧愁的句子?
这并不是他在掩饰。他决心成为一个伟大诗人,无情地谴责他的竞争对手,但他也清楚并不能通过追求哲学倾向而达到伟大。很简单,他看出了自己的力量所在:新英格兰乡村和他卓越的听觉,记录英语口语的变体。他不得不把自己限制在他异常熟悉的区域里,坚持他表面上的外省状态。他的诗不是抒情的而是悲剧的,因为他关于人际关系的叙事诗属于微型悲剧;要不然是描述性的,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说教的。我感觉它是冷漠的。
想到诗歌和隐藏在它后面的哲学就是一回事,就像下降到一个无底的深井里。通过阅读他的诗,没有人会了解弗罗斯特自己的创伤和悲剧。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一系列令人震惊的不幸,家人的多次死亡,疯狂,自杀,以及对此的沉默,似乎证实了他清教徒的传统,这种传统要求一个人将自己的私事隐藏在斯多葛的假象后面。所有这些最糟糕的是,在对他的关心中,一个人被他自身特殊的存在感所威胁。如果人格的界线如此易变,以至于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是谁,并不断地试穿各种不同的服装,弗罗斯特如何应付?除了他对名声这个目标——这是他力图为自己生活中的失败索取报复的行为——而坚持不懈的努力之外,理解他实际上是谁是不可能的。
我承认我不喜欢他的诗,称他伟大时,我只是复述别人,包括约瑟夫·布罗茨基,对他的说法。布罗茨基似乎把他尊为格律诗的大师。弗罗斯特说过自由诗就像没有网的网球运动。不过,我绝对站在瓦尔特·惠特曼这边。
鉴于弗罗斯特的辩护,我应该补充的是,他并没有软化人生的残酷事实,像他描述的那样,如果他的读者和听者不能很好地理解它,对他们来说反而更好。例如,有一首关于很孤独的人和自然如何发生关系的诗,即使他渴望得到理解的某些迹象,自然仍然对他极其冷漠。孤独,不仅与自然有关,因为每一个“我”都孤立于所有他人,似乎它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统治者,徒劳地寻找爱情,而所能得到的反应只不过是他自己希望的回声。


它之最


他认为他使这个宇宙孤独; 

因为他能唤醒的所有回答的声音 

只是他自己嘲弄的回声 

从湖水那边隐藏在树丛中的悬崖传过来。 

某个清晨,从卵石破碎的海滩 

他会对生活大声呼喊,它需要的 

并非它自己的爱在回声中返回, 

而是相反的爱,最初的回答。 

没有任何事物随他的呼喊而来 

除非让自己的化身撞在 

对面悬崖的山麓上, 

于是落进远处泼溅的水里,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它应该游出来, 

当它临近,并不用证实它是人 

别的一个人会向他靠拢, 

像一头巨大的羚羊,它陡然露出水面, 

推着弄皱的水面一直向前, 

然后着陆,像瀑布一样倾倒下来, 

然后被岩石牵绊,留下坚硬的足音, 

然后扑向灌木丛——一切到此结束。 



陆 游 的 诗 歌 创 作

1.陆游是个学识渊博的杰出人物
陆游家中藏书丰富,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他知识丰富,具有多方面的才能,是著名的诗人,同时又是具有很高成就的词人、散文家、史学家、书法家;他通晓医药,熟读兵书,研习剑术和骑射,自认为是个战略家。从他留存下来的大量诗文的内容看,可以称得上是个百科全书式的杰出人物。清代梁章钜曾说:“放翁学养胜于东坡。”  此语颇有见地。
陆游的散文,成就很高,当时朱熹说放翁“笔力愈精健”,“在今当推为第一流”  。杜旃在《陆务观赴召》一诗中曾赞叹说:“四海文章陆放翁。”可是后代其散文的名声并不显扬。原因何在呢?朱东润师曾说:“南宋时代,陆游和朱熹同称为当时的古文作家,有人甚至认为他的散文是南宋第一。平心而论,陆游的散文和唐宋八家比较,远在苏洵、苏辙之上,明人茅坤选《八大家文钞》,不录朱熹、陆游,所见不可谓不偏,后代对于陆游散文注意不够,可能正由于此。”  陆游散文的成就长期被人忽视,除上述原因外,可能还因其诗名太盛,人们都集中注意其诗,而忽略了他的散文。
陆游有很高的史才,他撰写过《南唐书》,宋高宗、宋孝宗、宋宁宗三代朝廷都曾请他参加国史的修撰,所以陆游自己曾说:“我是三朝旧史官”(《残菊》)。
陆游并不以书法名世,然而其书法却是珍品。陆游《暇日弄笔》诗云:“草书学张颠(唐张旭),行书学杨风(唐杨凝式,人谓杨风子),平生江湖心,聊寄笔砚中。龙蛇入我腕,匹素忽已穷。”《夜起作书自题》诗云:“一朝此翁死,千金求不得。”此外,《自题醉中所作草书》、《睡起作帖数行》、《学书》、《草书歌》诸诗,对作书时的心理感受有真切传神的描写。当时朱熹就说陆游书法“笔札精妙,意寄高远”。  南宋陈深说:“放翁词稿真迹,凡一百一十七字,……细穷详玩,备见句法清真,笔势圆熟,信一代之名迹也。……此词虽系草稿,妙在不经意中,天真烂发,姿态横生,种种可为师法,杂之杨凝式、大小米间(指宋米芾、米友仁父子),又曷愧耶?”  明代李日华云:“陆放翁词稿,行草烂漫,如黄(黄庭坚)如米(米芾),细玩之,则颜鲁公、杨少师(杨凝式)精髓皆在。”  清人赵翼云:“放翁不以书名,而草书实横绝一时。……工力几于出神入化,惜今不传,且无有能知其善书者,盖为诗名所掩也。”  从上述诸家的评论,可知陆游书法成就之高妙。
陆游学识渊博,才华横溢,在朝廷、在文坛、在民间都有盛名。他的成就是多方面的,然而在其各种成就之中,要以诗歌创作的成就最为突出。
2.陆游诗歌的地位
中国的诗歌,有着悠久的、光辉的传统,似三峡两岸的山脉,高峰连绵不断,而陆游的诗歌,就是其中一座巍峨的山峰。在当时、在后世,人们对陆游的诗歌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宋代周必大说:“议论今谁及,词章更可宗。” 
宋代杨万里说:“今代诗人后陆云,天将诗本借诗人。重寻子美行程旧,尽拾灵均怨句新。” 
宋代刘克庄说:“三百篇寂寂久,九千首句句新。譬宗门中初祖,自过江后一人。” 
清代汪琬说:“唐诗以杜子美为大家,宋诗以苏子瞻、陆务观为大家。” 
清代姚鼐说:“放翁激发忠愤,横极才力,上法子美,下揽子瞻,裁制既富,变境亦多。其七律固为南渡后一人。” 
清代洪亮吉说:“南宋之文,朱元晦大家也;南宋之诗,陆务观大家也。” 
以上诸人,对陆游诗歌的成就都极为推崇,把陆游诗歌与《诗经》、屈赋、杜诗、苏诗并列,给予陆游诗以崇高的地位。
下面再介绍一下清人赵翼对陆游诗歌的评论。赵翼是著名的史学家、文学家。他著有《瓯北诗话》,是个杰出的文学评论家;他著有《陆游年谱》,是个研究陆游的专家。他曾将陆游与苏轼进行比较,并提出一个令人感到新奇的见解:“宋诗以苏、陆为两大家,后人震于东坡之名,往往谓苏胜于陆,而不知陆实胜苏也。盖东坡当新法病民时,口快笔锐,略少含蓄,出语即涉谤讪;乌台诗案之后,不复敢论天下事;及元祐登朝,身世俱泰,既无所用其无聊之感;绍圣远窜,禁锢方严,又不敢出其不平之鸣,故其诗止于此,徒令读者见其诗外尚有事在而已。放翁则转以诗外之事,尽入诗中。时当南渡之后,和议已成,庙堂之上,方苟幸无事,讳言用兵,而士大夫新亭之泣,固未已也。于是以一筹莫展之身,存一饭不忘之谊,举凡边关风景,敌国传闻,悉入于诗。虽神州陆沈之感,已非时事所急,而人终莫敢议其非,因得肆其才力,或大声疾呼,或长言永叹,命意既有关系,出语自觉沈雄。此其诗之易工一也。东坡自黄州起用后,扬历中外,公私事冗,其诗多即席即事随手应付之作;且才捷而性不耐烦,故遣词或有率略,押韵亦有生硬。放翁则生平仕宦,凡五佐郡,四奉祠,所处皆散地,读书之日多,……心闲则易触发,而妙绪纷来;时暇则易琢磨,而微疵尽去。此其诗之易工二也。由斯以观,其才之不能过于苏在此,其诗之实能胜于苏亦在此。试平心以两家诗比较,当不河汉其言矣。”  赵翼的看法,虽然也言之成理,但说陆诗胜于苏诗,似可不必。苏轼、陆游各有特色,各适其性,都是中国诗坛之瑰宝,无庸悦甘而忌辛、是丹而非素。
3.陆游诗歌的渊源
陆游童年时喜欢吕本中(字居仁)的诗,十八岁时从曾几(字茶山)学诗,受到江西诗派的影响,但他有意识地摒弃江西诗派的奇险雕琢,不受其拘束。清代贺裳说:“宋陆务观本于曾茶山,茶山生硬粗鄙,务观逸韵翩翩,此鹊巢之出鸾凤也。”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说:“游诗法传自曾几,而作《吕居仁集序》又称源出居仁,二人皆江西派也。然游诗清新刻露,而出以圆润,实能自辟一宗,不袭陈黄(指江西诗派的陈师道、黄庭坚)之旧格。”以上两家对陆游与江西诗派关系的分析是正确的,陆游自己也是这样总结的:“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稍悟,渐欲窥宏大。”(《示子遹》)“琢雕自是文章病,奇险尤伤气骨多。”(《读近人诗》)这说明陆游自觉摆脱了师门束缚,由模仿走向创造。
陆游能对古代名家兼收并蓄,广泛吸收历代大诗人的思想营养和艺术营养。陆游曾说:
“吾年十三四时,侍先少傅居城南小隐,偶见藤床上有渊明诗,因取读之,欣然会心。日且暮,家人呼食,读诗方乐,至夜,卒不就食,今思之,如数日前事也。” 
“予自少时,绝好岑嘉州诗。……尝以为太白、子美之后一人而已。今年自唐安别驾来摄犍为,既画公像斋壁,又杂取世所传公遗诗八十余篇刻之,以传知诗律者,不独备此邦故事,亦平生素意也。” 
“余年十七八时,读摩诘诗最熟。……今年七十七,永昼无事,再取读之,如见旧师友,恨间阔之久也。” 
“近世诗人,老而益严,盖未有如东坡者也。”“学诗者当以是求之。” 
陆游对《诗经》,对屈原、李白、杜甫,更为尊崇敬佩。他说:“古诗三千篇,删取才十一,每读先再拜,若听清庙瑟。”(《宋都曹屡寄诗且督和答作此示之》)“束发初学诗,妄意薄风雅,中年困忧患,聊欲希屈贾。”(《入秋游山赋诗》)“三更投枕窗月白,老夫哦诗声啧啧。渊源雅颂吾岂敢,屈宋藩篱或能测。”(《枕上感怀》)“数仞李杜墙,常恨欠领会。”(《示子遹》)《诗经》、屈原离陆游毕竟太遥远了,而李白、杜甫却是他极力追求、学习的榜样。陆游在诗中有十几处提到杜甫,对杜甫的人品和诗歌都大加推崇。“看渠胸次隘宇宙”,“意轻造物呼作儿”,“惜哉千万不一施”,“空回英概入笔墨”。(卷三十三《读杜诗》)杜甫胸襟辽阔,抱负非凡,然而无法实施,只能将英才融入于诗中。“千载诗亡不复删,少陵谈笑即追还。常憎晚辈言诗史,清庙生民伯仲间。”(卷三十四《读杜诗》)陆游认为杜甫的诗,不能像常人所认为的那样,只是用诗的形式写出的唐代安史之乱的历史,而应该充分认识到,杜甫诗歌的伟大价值,与《诗经》不相上下。陆游在当时有“小太白”之称。明代毛晋说:“孝宗一日御华文阁,问周益公曰:‘今代诗人亦有如唐李太白者乎?’益公以放翁对,由是人竟呼为小太白。”  确实,陆游的任侠求仙的生活、豪放飘逸的诗风均似李白,所以钱钟书说:“放翁颇欲以‘学力’为太白飞仙语,……有宋一代中,要为学太白最似者。” 
由于陆游能多方面地虚心学习历代杰出诗人,所以陆游诗歌风格丰富多彩,他像杜甫伤时爱国;他像李白、岑参性格豪放、诗风雄奇;他像陶潜、王维热爱自然、飘逸平淡。总之,他继承发展了从《诗经》开始的中国古典诗歌的优良传统,成为南宋诗人中独树一帜的大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4.陆游诗歌的内容
陆游诗歌的内容非常丰富,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是其诗歌的主旋律。他那上马杀敌的决心和恢复中原的壮志,使他的作品成为当时诗坛上的爱国主义旗帜。他写道:
勒铭燕然石,千载镇胡儿。安能空山里,冻研哦清诗!(《秋郊有怀》)
老矣犹思万里行,翩然上马始身轻。玉关去路心如铁,把酒何妨听《渭城》(音乐名)!(《出塞曲》)
诗人一直想从戎戍边,赶走入侵之敌。“少年志欲扫胡尘”,(《书叹》)“报国欲死无战场”。(《陇头水》)甚至到了晚年,“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其二)“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书愤》)他忧国忧民,无时无刻不在哀念沦陷地区的人民:
中原日月用胡历,幽州老酋著柘黄。荣河温洛底处所,可使长作旃裘乡?(《秋兴》)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
诗人深厚的爱国情操也体现在他的词里,如“梦断故国山川,隔重重烟水。”(《双头莲》)“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诉衷情》)
金兵铁蹄长期蹂躏中原,是南宋统治集团腐败、倾轧、妥协、投降的结果,因此,陆游在诗中对之进行了严厉批评:
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夜读范至能揽辔录》)
诸公可叹善谋身,误国当时岂一秦!(《追感往事》)
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关山月》)
陆游是屈原、杜甫爱国传统的继承者,他在诗中表达了对这两位伟大的爱国诗人的景仰和赞叹:
江上荒城猿鸟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楚城》)
中原草草失承平,戍火胡尘到两京。扈跸老臣身万里,天寒来此听江声。(《龙兴寺吊少陵先生寓居》)
陆游在凭吊两位伟大诗人的祠堂和故居时,怀古伤今,感慨万端。宋末林景熙曾说:“前辈评宋南渡后诗,以陆务观拟杜,意在寤寐不忘中原。”  陆游好友杨万里也如此评论陆游:“今代诗人后陆云,天将诗本借诗人。重寻子美行程旧,尽拾灵均怨句新。”  深厚的爱国主义历史传统,把屈原、杜甫、陆游三位伟大的爱国诗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可惜,空怀“忧国孤臣泪,平胡壮士心”(《新春》)的陆游,至死未能实现其恢复中原的愿望。“至死恨不见中原”,(《太息》)成了他永远的遗恨。于是他把光复故国的历史重任寄托在后辈身上。“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示儿》)成了他的临终遗嘱。
后代的诗人、学者,对陆游诗歌的爱国主义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而且在历史上每当中华民族遭受侵略、国家面临危亡的时代,人们常从陆游的“忠义盘郁于心”、“忠义之色,使人起敬”  的爱国主义作品中吸取伟大的精神力量,对中国人民反侵略斗争起到鼓舞作用。
南宋遗民诗人林景熙说陆游诗歌:“诗墨淋漓不负酒,但恨未饮月氏首。床头孤剑空有声,坐看中原落人手!” 
明代刘基说陆游诗歌:“雄剑  宝匣,中夜蛟龙吼。男儿抱志气,宁肯甘衰朽?” 
清代卢世  说陆游诗:“君忆山阴陆放翁,眼穿梦断九州同。可怜数斛英雄血,泼向雕虫汗简中!” 
近人梁启超云:“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集中什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辜负胸中十万兵,百无聊赖以诗鸣。谁怜爱国千行泪,说到胡尘意不平。” 
当代著名学者钱钟书云:“爱国的情绪饱和在陆游的整个生命里,洋溢在他的全部作品里,他看到一幅画马,碰到几朵鲜花,听了一声雁唳,喝几杯酒,写几行草书,都会惹起报国仇、雪国耻的心事,血液沸腾起来,而且这股热潮冲出了他的白天清醒生活的边界,还泛滥到他的梦境里去。这也是在旁人的诗集里找不到的。” 
钱钟书先生的这段分析十分精彩。特别是陆游的爱国情绪泛滥到梦境里去,确实是陆游诗的一个特色。陆游的记梦诗甚多,据清代赵翼统计,共有九十九首。陆游常借梦境来描述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这种浪漫主义的想象是现实生活的折射,又与人民的心中企求相契合,故而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热爱祖国与热爱人民是统一的。陆游作为一个爱国主义诗人,必然也是关怀人民生活、同情人民苦难的。揭露当时封建统治阶级对劳动人民的残酷剥削和压迫,是陆游诗歌人民性、进步性的一个重要方面。他在诗中叹息道:
牛领疮见骨,叱叱犹夜耕。竭力事本业,所愿乐太平。门前谁剥啄?县吏征租声。一身入县庭,日夜穷笞榜。人孰不惮死?自计无由生。还家欲具说,恐伤父母情。老人倘得食,妻子鸿毛轻!(《农家叹》)
数年斯民阨凶荒,转徙沟壑殣相望。县吏亭长如饿狼,妇女怖死儿童僵。(《秋获歌》)
市聚萧条极,村墟冻馁稠。(《寄朱元晦提举》)
富豪役千奴,贫老无寸帛。(《岁暮感怀》)之五)
岁饥民食糟糠窄,吏惰官仓鼠雀豪。(《寄奉新高令》)
统治阶级敲骨吸髓的剥削和欺压,给广大人民群众造成深重的苦难,陆游对那些“富豪”、“县吏”无比痛恨,对饥饿的民众,特别是对老人、妇女、儿童给予了深厚的关怀和同情。诗人同人民的思想感情是相通的,是一致的。
诗人陆游不仅和人民群众在思想感情上是交融的,而且亲自参加生产劳动,在生活实践上也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他种桑养蚕,种蔬菜、种胡麻、种药草,为民众诊病送药。这些内容,在他的诗歌中常有反映:
少携一剑行天下,晚落空村学灌园。(《灌园》)
一饱荷锄出,作劳非所辞。(《弊庐》)
手种临安青(桑名),可饲蚕百箔。(《村舍杂书》之一)
舍南种胡麻,三日幸不雨;晨起亲按行,已见青覆土。(《村舍杂书》之二)
处处移蔬乘小雨,时时拾砾绕颓垣。(《种蔬》)
逢人乞药栽,郁郁遂满园。(《村舍杂书》之六)
驴肩每带药囊行,村巷欢欣夹道迎。共说向来曾活我,生儿多以陆为名。(《山村经行因施药》)
诗人陆游不但自己荷锄灌园,而且还教育儿辈也要从事农业生产,自食其力。他在诗中写道:“富贵宁期汝,他年且力耕。”(《农家》之六)“愿儿力耕足衣食。”(《示儿》)这种愿望,这种思想觉悟,是陆游爱国爱民思想的一种表现,只有自己同劳动人民融为一体以后,才会尊重劳动,热爱劳动人民,希望儿孙们“力耕足衣食”,不要去做剥削人民、欺压人民的披着“富贵”外衣的“饿狼”。
陆游诗歌中的爱情诗,写得真挚深沉,十分优美。他终生怀念前妻唐琬,用血泪写成了多首哀歌。他与唐琬被迫分离后,陆游另娶,唐琬改嫁。有一次两人在沈园偶然相遇,唐琬以酒肴殷勤款待,陆游非常伤感,在壁上题了一首词: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钗头凤》)
相传唐琬和了一首词,有“世情薄,人情恶”之句,不久就忧郁而亡。四十年后,陆游七十五岁时重游沈园,又写下了著名的《沈园》诗: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沈园》二首)
陆游八十一岁时,又写了两首诗悼念魂回梦绕的唐琬: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二首)
从这些爱情诗中,可以看到陆游对破坏美满婚姻的封建势力的控诉和抗议,也可以看到诗人炽热专深的爱情和负疚、悔恨的沉重心情。
陆游的诗歌,内容丰富多彩,千姿百态,除了上述一些主要内容外,还有追忆往事、思念友人、读书抒怀、评论诗文书画、反映秀丽山川和闲适心境等。陆游所写的各种内容的诗歌,都表现了诗人的崇高品质和正直真诚的人生态度。
陆游诗歌创作的基本倾向是现实主义,但也有不少诗篇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总的说来,陆游诗歌概括性、抒情性较强,故事性较弱,因而像杜甫的《三吏》、《三别》,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之类的叙事诗,在陆游诗集中比较少见。
陆游的诗歌,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历史阶段:早年诗歌,深受江西诗派的影响,力求奇巧。中年入蜀从戎以后,扩大了视野,丰富了阅历,产生了热烈的感情、忧愤的气概,这个时期的创作,具有一种雄壮奔放的风格。到了晚年,退隐于三山镜湖,诗风逐渐散去了中年的愤慨激烈与纵横豪放之气,而归于闲适恬淡的境界。
5.陆游诗歌的艺术特色
陆游的诗以七言成就最高,他的七律为历代评论家一致推许。清代姚鼐说:“其七律固为南渡后一人。”  清代赵翼说:“放翁以律诗见长,名章俊句,层见叠出,令人应接不暇;使事必切,属对必工;无意不搜,而不落纤巧;无语不新,而不事涂泽:实古来诗家所未见也。”  陆游祖父陆佃善于七言近体,这是诗人的家学渊源。陆游的古诗也有独到之处,李白是他写作七言古诗的楷模,陆游在当时就有“小太白”的美名。
陆游诗的语言,明快流畅,接近口语。为了描绘风土人情,甚至越地的方言俗语也融入诗中。清代查慎行曾说:“放翁诗好用越中土物俗语。”  这在陆游诗中俯拾皆是,而且陆游自加注释,以便让人明白。如:
《杂感》:“婢喜蚕三幼。”注:“乡中谓蚕眠为幼。”
《初夏闲居》:“陂塘移稻客相呼。”注:“乡中谓佣耕者为客。”
《归兴》:“轻雷  辘断梅初,残箨纵横过笋余。”注:“乡语谓梅雨有雷为断梅,又谓笋出林为过笋。”
《戍兵有新婚之明日遂行者》:“暮婚晨别已可悲,犹胜空房未相识。”注:“俗有夫出未返而纳妇,谓之空妇房。”
《连日云兴气浊雨意欲成》:“鸠自呼鸣蚓自歌。”注:“二者乡人以为雨候。”
《五月十日晓寒甚闻布谷鸣有感》:“短褐竟未送。”注:“吴中谚语曰:‘未吃端午粽,布袄未可送。’俗谓典质曰送。”
《南堂杂兴》:“竹院随僧自在茶。”注:“绍兴初,僧唤客茶各随意多少,谓之自在茶,今遂成俗。”
陆游不仅好用越中土物俗语,而且对其他地区的习俗方言,有时也裁剪入诗。如:
《邻曲》:“拭盘堆连展,洗釜煮黎祁。”注:“连展,淮人以名麦饵。黎祁,蜀人以名豆腐。”
《示子遹》:“岂用资狡狯。”注:“晋人谓戏为狡狯,今闽语尚尔。”
《岁未尽前数日偶题长句》:“釜粥芬香饷邻父,阑猪丰腯祭家神。”注:“腊月八日,以粥相馈,北俗也。蜀人豢猪供祭,谓之岁猪。”
这些丰富而生动的民间俗语,在陆游诗中工妙浑成,增强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读起来亲切自然,有浓郁的生活气息。
陆游对民歌也十分重视,从中吸收创作营养。他在诗中曾说:“平生不负月明处,神女庙前闻竹枝。”(《湖村月夕》)“至今孤梦里,喝马有遗声。”(《感旧》)竹枝、喝马都是民间曲调。竹枝历史悠久,本出于乐府竹枝词,人们也比较熟悉。但喝马是什么样子的民歌,人们比较生疏,对此,陆游自注云:“喝马皆七字韵语,闻之悲怆动人。”可见它是一种悲凉的民歌歌曲。
陆游对诗歌精心锤炼,力求浅易自然。清代刘熙载说:“放翁诗明白如话,然浅中有深,平中有奇,故足令人咀味。”“诗能于易处见工,便觉亲切有味,白香山、陆放翁擅场在此。”  宋代朱熹也说:“诗须是平易不费力,句法混成,……因举陆务观诗:‘春寒催唤客尝酒,夜静卧听儿读书。’不费力,好。”  陆游的诗,如此浅易明白,举重若轻,是陆游严肃认真、精心锤炼的结果。他自己曾说:“炼句未安姑弃置”,(《枕上》)“煅诗未就且长吟”,(《昼卧初起书事》)“转枕重思未稳诗”,(《初夜暂就枕》)“律令合时方帖妥,工夫深处却平夷。”(《追怀曾文清公呈赵教授》)“工夫深处却平夷”这句话十分深刻,是陆游的切身体会,也是一条具有普遍意义的创作规律。对于这一点,清代赵翼曾有过正确的分析。赵翼说:“或者以其平易近人,疑其少炼。抑知所谓炼者,不在乎句险语曲,惊人耳目,而在乎言简意深,一语胜人千百,此真炼也。放翁工夫精到,出语自然老洁,他人数言不能了者,只用一二语了之。此其炼在句前,不在句下,观者并不见其炼之迹,乃真炼之至矣。” 
陆游对诗歌锤炼的精深,还反映在其诗对仗工整、用典运化无迹上面。宋代刘克庄说:“古人好对偶被放翁用尽。”  清代沈德潜说:“放翁七言律,对仗工整,使事熨贴,当时无与比埒。”  清代查慎行说:“陆放翁律诗工于用事,属对天然,前人已绝称之。”  清人陈衍曾以陆游《月下醉题》、《江楼醉中作》诗中的“闭门种菜英雄老,弹铗思鱼富贵迟”,“生希李广名飞将,死慕刘伶赠醉侯”等联为例,认为陆游“裁对工整,翁所长耳!”  对陆游颇多微词的今人钱钟书也说:“放翁比偶组运之妙,冠冕两宋。”  因此,旧时无数客堂、书房和花园的对联,经常选自陆游诗中的联句。
陆游诗中有画,善于景物描写。苏轼称王维“诗中有画”,其实陆游诗也有同样的特点。陆游自己在诗中说过:“能追无尽景,始见不凡人。”(《夜读巩仲至闽中诗,有怀其人》)“从来造物陶甄手,却在闲人诗句中。”(《雨霁春色粲然,喜而有赋》)“物华似有平生旧,不待招呼尽入诗。”(《早春池上作》)他甚至自信地认为,他的诗中景物描写,比画家的图画还要精彩,他说:“雪山万叠看不厌,雪尽山青又一奇。今代江南无画手,矮笺移人放翁诗。”(《春日》)
梅尧臣曾经对欧阳修说:“诗家虽率意,而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  可见,“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乃是诗人努力追求的至高境界。而陆游在写景方面的成就是人们普遍推崇的。清代陈衍说,古人写景句脍炙人口者,亦不过代数人,人数语,而在宋代,则以陆放翁为最。他并举陆游诗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云归时带雨数点,木落又添山一峰”等作为例证。  清代吴陈琰说:“至于摹画情景,在在逼真者,唐则有白乐天,宋则有陆务观,……论自然之境,必以两公为最。”  赵翼《瓯北诗话》卷六有陆游律诗摘句,分“使事”、“写怀”、“写景”三部分,其中“写景”部分,五律摘了31联,七律摘了71联,可见陆游诗中写景名句之多了。其中有“风生云尽散,天阔月徐行。”(《夜坐》)“病树有雕叶,残蝉无壮声”。(《秋怀》)“风高木叶危将脱,月上天河澹欲无”。(《南堂夜坐》)“群鱼聚散忽无迹,孤蝶去来如有情”。(《夏昼》)“童夸犊健浮溪过,妇怜蚕饥负叶归”。(《初夏》)等等句子,逼真而传神,其景历历如在目前。其实陆游诗中写景名句,远远不止赵翼所摘的这些,例如“四邻蛙声已阁阁,两岸柳色争青青”。(《雨霁出游书事》)“山远往来双白鹭,波平俯仰两青天”。(《次林伯玉侍郎韵赋西湖春游》)等等美句,赵翼就未曾摘录。
陆游十分重视生活实践,强调“工夫在诗外”。陆游主张深入社会生活,走出书斋,跳出蠹鱼蛀蚀的书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丰富创作的源泉。他在诗中多次表达了这个观点。他说:“诗思出门何处无?”(《病中绝句》)“法不孤生自古同,痴人乃欲镂虚空。君诗妙处吾能识,正在山程水驿中。”(《题萧彦毓诗卷后》)“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予使江西时以诗投政府丐湖湘一麾会召还不果偶读旧稿有感》)陆游曾反复教诲其子说:“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示子遹》)“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冬夜读书示子聿》)陆游认为,司马迁和李白的作品之所以流传不朽,就在于他们不仅有深厚的书本知识,而且有丰富的生活实践和真诚炽烈的思想感情。“饱以五车读,劳以万里行。险艰外备尝,愤有中不平。”“感慨发奇节,涵养出正声。故其所述作,浩浩河流倾。”(《感兴》)陆游当时就提出如此深刻而高明的创作理论,实在令人感到敬佩。他的创作实践也证明了他的创作理论是正确的。
6.陆游诗歌的不足之处
应当实事求是地指出,陆游晚年,在写出许多好诗的同时,也写了一些内容贫乏、用意重复、词句雷同的作品。词句套用、重复,原属旧体诗易犯的通病,陆游诗歌数量如此之多,这种毛病更是难免。有人说,读了《瀛奎律髓》中所选的陆游诗,极为赞赏,但读完《剑南诗稿》全部作品以后,意兴反而不高了。这种感受具有普遍性。清代查慎行说:“剑南诗非不佳,只是蹊径太熟,章法句法未免雷同,不耐多看。”  清代朱彝尊说:“陆务观《剑南集》,句法稠叠,读之终卷,令人生憎。”  钱钟书说:“放翁多文为富,而意境实鲜变化。古来大家,心思句法,复出重见,无如渠之多者。”甚至还说:“舍临殁二十八字,无多佳什。”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呢?
简言之,年太老、诗太多之故。
先说所谓“年太老”。陆游晚年,年高体弱,百病缠身,不过仍有强烈的创作欲望,最后六年,每年写诗450首以上,84岁那一年,竟写诗599首。但毕竟精力不济,显出了“江郎才尽”的窘态。我们可以从他在开禧、嘉定年间所写的一些诗中,听到他自己发出的悲叹声:
堪叹年来病满躯。(《小市暮归》)
困睫日中常欲闭,夜阑枕上却惺惺。(《不寐》)
灯残有恨欲谁语,鸡老无声如我衰。(《霜夜》)
从此逢春心转懒,小诗不拟觅花栽。(《梅花绝晚有感》)
眼边好景真须惜,渐近浮生结局时。(《初夏杂兴》)
所惭才已尽,孤咏不能豪。(《初寒》)
才本无多老更疏,功名已负此心初。(《闻新雁有感》)
欲作小诗还复懒,海鸥与我两忘机。(《独坐》)
作诗老恨无奇思,时取囊中断稿看。(《初寒》)
造物陈诗信奇绝,匆匆摹写不能工。(《日暮自湖上归》)
感物兴怀空绝叹,才衰无语付诗囊。(《小霁乘竹舆至柳姑庙而归》)
吾诗郁不发,孤寂奈愁何!偶尔得一语,快如疏九河。(《数日不作诗》)
身病自怜诗思退,家贫客笑酒醅浑。(《白首》)
好游力不给,爱客病相妨。独有诗情在,年来亦渐忘。(《幽事》)
病衰自怪诗情尽,造物撩人乃尔奇!(《初冬》)
在如此年衰、才尽、诗思退的情况下所写出来的诗歌,已似秋蝉之声,或似强弩之末,诗歌的数量虽未减,但质量却已大大下降了。清代袁枚曾有诗论及此事,他说:“莺老莫调舌,人老莫作诗,往往精神衰,重复多繁词。香山与放翁,此病均不免。奚况于吾曹,行行当自勉。”  清代梅曾亮也说:“陆务观归老鉴湖,其诗亦不如成都、南郑时为极盛。夫鸟归巢者无声,叶落粪本者不鸣,其势然也。” 
其次,再说说所谓“诗太多”。陆游诗近万首,前期的诗,经过多次筛选,相当精粹;后期的诗,由于陆游在文坛地位的提高,诗名越来越显赫,于是篇篇视为珠玑,未加删汰,全都收入剑南集中,不可避免地在其中夹杂着不少平庸之作。清代沈德潜说:“缘放翁年八十余,‘六十年间万首诗’后,又添四千余首,诗篇太多,不暇持择也。初不以此遂轻放翁,然亦足为贪多者镜矣。”  陆游晚年闲适,目之所见,情之所怀,梦之所思,以及四季寒暑等等,什么都写入诗中,而且是逐日逐月的写,他写诗如写韵文日记,所以读其诗如读其年谱。其中既有精品,也有琐碎芜杂之文,瑕瑜互陈,亦所难免。对于一位诗歌数量古今无匹的杰出诗人身上发生的这种现象,应该实事求是地加以评论,不宜要求过于苛刻。这是美玉微瑕,是伟大崇高中的一点遗憾,无伤大体。清代周之麟说得好:“若其诗之前后错出,譬之深山大泽,包含者多,不暇剪除荡涤,岂如守半亩之宫,一木一石,可屈指计数,而顾欲以此傲彼乎?举今世皆俎豆陆诗,余何庸辨!”  这番评论甚为公允中肯,对陆游,确实应该作这样理解。
7.关于陆游的词
词,作为一种新的文学样式,盛行于宋。宋代兼擅诗词的文士很多,不过在两者之间有所侧重。比如辛弃疾,他主要精力用于写词,余力写诗;而陆游则相反,主要精力用于写诗,余力写词。陆游所写的词,今存一百三十五首,在南宋也有相当地位,但人们往往不加注意。朱东润师曾说:“拿陆游词和辛弃疾词比较,是略有逊色的,但也只是略有逊色。论南宋的词,辛、陆可以并称,论南宋的诗,从来没有听到辛、陆并称。这正说明陆游的词有一定的成就,不容我们忽视。”  确实,南宋时刘克庄就曾以陆、辛并称,说:“放翁、稼轩,一扫纤艳,不事斧凿。”  又说:“放翁长短句……其激昂慷慨者,稼轩不能过;飘逸高妙者,与陈简斋(陈与义)、朱希真(朱敦儒)相颉颃(xié háng);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晏几道)、贺方回(贺铸)之上;而世歌之者绝少。”  苏轼、秦观是陆游崇敬的前辈诗人,陆游词的风格,深受苏、秦的影响。明代杨慎说:“放翁词纤丽处似淮海(秦观),雄慨处似东坡。”  清代刘熙载也说:“陆放翁词,安雅清澹,其尤佳者在苏、秦间。”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持有同样观点,认为:“游之本意,盖欲驿骑于两家(指苏、秦)之间,故奄有其胜,而皆不能造其极。”陆游的词具有很高的艺术品位,近代著名学者刘师培曾说:“剑南之词,屏除纤艳,清真绝俗,逋峭沈郁,而出以平淡之词。”  陆游的词既然有如此高的品位,为什么“世歌之者绝少”呢?犹如明灯,在夜晚是灿烂辉煌的,但在阳光下却黯然失色了。陆游的词,同他的散文一样,都是宝贵的珍品,其佳名之所以不显,都是由于被其诗的盛名所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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