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特迷·特·果尔蒙这位“后期象征主义诗坛的领袖,他的诗有着绝端地微妙——心灵的微妙与感觉的微妙”,“微细到纤毫的感觉”。(戴望舒语)微细,也是果尔蒙在我国的处境,名声极薄。但有识之士会在茫茫诗海中留意到、喜欢上他的“微妙”,周作人就曾译过数首,收在早已绝版的《陀螺》中;戴望舒则将他的《西茉纳集》全部十一首译出。这组诗每首都以对“西茉纳”的呼唤开头,诗人深情地、温柔地,或是向她赞颂、对她探究,在她的“头发的林里”,闻出“野兽睡过的石头的”、“被雨洗过的长春的”、“黄昏割下的灯心草和薇蕨的”、“熟透而采下的果子的”……等种种“香味”,从而发现了一个“大神秘”(《发》);或是带她穿过《雾》“到美的岛上去,那里的女人们/像树木一样地美,像灵魂一样地赤裸/……那里的男子们/像狮子一样的柔和……”;或是向她讲述《河》等自然景象的奇妙:“西茉纳,河唱着一支淳朴的曲子/……河是鱼和花的母亲/是树、鸟、香、色的母亲/……一切用水和一些用太阳做成的东西的母亲/……河使天空肥沃,当下雨时/那是河,她升到天上,又重降来……”——然而,这些他带她去的、向她描绘的一切,其实又可视为那神秘无穷尽的她的千万化身,正如在《果树园》里他叫唤着:“到果树园去吧,西茉纳”,但又说:“西茉纳,你将是我的果树园”。而最终,无论是西茉纳,还是果尔蒙这些娓娓轻诉的优美诗篇,都成为他笔下的《山楂》:“它有如此皎白的前额而它的灵魂是如此纯洁/使它在全个自然中钟爱自身”。这是一种纯洁得可以回到自爱、也情愿回到自爱的爱——仿佛来自尘世外界的爱都会亵渎了她。《西茉纳集》虽意象纷繁,但追求的、达致的也是这样一种纯净,不食人间烟火地,从“纤毫的感觉”回到“心灵的微妙”的本质。
秋歌
来吧,我的爱人,来吧,秋天到了,
秋天是潮湿的,单调的,
但是樱桃树的叶子
和绿玫瑰的成熟的果实
都红得像接吻,
来吧,我的爱人,来吧,秋天到了。
裹紧了他的大氅在颤抖
但阳光却是温暖的,
在同你的心一样轻柔的空气里,
雾在摇曳它的忧郁。
来吧,我的爱人,秋天的风
呜咽着像一个女人,
在半开半掩的荆棘丛中
木莓蜷曲了它的倔强的手臂,
但橡树是永远青翠的,
严肃地吹着,在小径上,
好像给我们吹落一阵训词,
但是,在荆棘丛中,人们听到
野鸽子振翼的美妙的微声,
来吧,我的爱人,悲哀的秋天,
虽然委身给严冬的怀抱,
但夏天的草又在抽芽
最后的灌木也是美好的,
而且人相信苔藓也在开花,
白杨树寒颤得全身赤裸,
但它们的枝条决不会死,
你看它,披起了金黄的袍子
跳着,跳着,它还在跳舞,
秋娘
秋娘摧残了萎落的木叶
在回忆的小路上:
这边,那边,……风过处,带走了
木叶和我们的愿望。
啊,风啊,把我的沉重的心也带去!
秋娘在没有阳光的园子里
采撷菊花:
就在那边,开过我所爱的苍白的玫瑰,
有一个赤心的苍白的玫瑰。
啊,太阳,你还会让我的玫瑰开花吗?
秋娘在动荡不定的黄昏的风里,
像一只小鸟似的颤抖,
这边,那边,天空是如此美丽,
我们的眼里充满了希望。
啊,天啊,你还有星星和梦想吗?
秋娘忆让她的花园被秋风摧残,
就在那个地方
我们的心曾享受过神圣的时光。
一阵风吹过,我打个寒颤……
啊,吹过的风,把我的沉重的心也带去!
风雨中的玫瑰
苍白的玫瑰凋零了,
被狂暴的风雨;
但是,禁受的苦难愈多,
她们却愈加芬芳。
把这朵玫瑰插在你腰带上,
守护你这颗受伤的心,
让她像风雨中的玫瑰一样。
把这朵玫瑰放在你的妆奁里,
使你时时想起被风雨
摧残的玫瑰的身世,
我们的风雨已保守它的秘密,
在你心里守护你的创伤。
田园四季诗铭
春,啊,脆弱的,蓝色的银莲花
爱情已把他的短促的灵魂
放在你那双明亮的眼睛的苍白的疲倦里,
但是风吹过后,你就颤抖了。
夏,当岸边的傲慢的芦苇
标记着河流入海的行程,在黄昏时分,
我看见水里有沉思似的影子在没入:
缓缓地,是放牧的牛前来饮水。
秋,木叶纷纷落下,灵魂也纷纷落下,
落下的是恋爱的亡魂,妇女们
以忧郁的情怀凝望着西天,
风中的树木做出忘情的姿势。
冬,蓝眼的女人长眠在雪的殓衾底下,
你的头发都沾上了水、盐和苦辛,
啊,僵尸啊,你的被诅咒所柔驯的
被征服的心,像悲哀的红宝石,睡在你不朽的躯体里。
施 蛰 存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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