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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一木 | 命运并不受贿,但希望与你同在

一木 微澜图书馆 2024-01-16

微澜年会上,一木与微澜伙伴的拥抱


采访者说:

 一木是微澜北京13馆最早一批志愿者之一,加入微澜四年多里,除了在13馆服务之外,她也频繁地出现在微澜2020年各种线下市集,通过塔罗为微澜募款。

我与一木认识的时间并不短,偶尔在市集见面,看她自己的公众文章,但很少有机会做正式的交流。她的状况,在决定采访之前,除了知道不易,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一开始,我对于她如何走进神秘学,如何自救,如何助人,充满好奇,也希望借由这次对话掀开一些神秘学和心理学的面纱,回归到人真实的处境和情感需求。但对话并没有按照我预想的方向走。

在我们正式对话之前,机缘巧合下,她刚接受过另一次访谈;我们的这次对话,更像朋友之间的一次坦诚的交谈,是一次相对轻松的聊天,一木坦诚地分享她成长的历程,她的家庭,她的恋爱,她十年来如何抗抑郁以及自救,她的经历和感受的种种。对话中涉及其他人隐私的部分,这篇公开呈现稿中,已尽量去除。

复杂(破碎)家庭环境下的一木,吃百家饭,从小也获得过很多保护和关爱;她的敏感和体谅他人,要求向善同时也给她自己压迫,很多内在冲突,只能自己一个人消化;对话里,一木也聊到,书是她成长过程的友伴,陪她度过很多一个人的时光,给了她很多鼓励和希望。

通过与一木的谈话,我私心的希望,我们每个人,都有更多对于孩子以及他人的体察和尊重。

共勉。


受访者 | 一木

采访 | 细雄

编辑 | 细雄 一木

图片 | 一木提供

排版 | 细雄


细雄:非常谢谢主动推荐我其实有一点好奇,你自己主要想聊哪一部分

一木:我跟微澜还蛮投缘的,服务第五年了,也有深度参与,挺有意思的。看到你与佳羽的访谈,很细致很认真,感觉给他做了一次深度的整理。我自己最近就在做整合的工作,想更加坦诚公开的去说自己的事情,不要觉得它是一个秘密,或者再让我觉得不好意思。

约你的时候,也是鼓起勇气,一些过去可能不太愿意公开的个人的事情,我觉得现在我已经理顺了;希望深度谈话并公开后,自己未来能更轻松地生活。你看的另一篇《一木:抗抑郁十年,我想知道为什么?》也是机缘巧合,在大理遇到一个朋友,他正在写一个人物系列,说采访我,于是有了这篇稿子。

总之,我没有特别想聊哪部分,我尽量保持开放,和你没有不能聊的,如果不涉及其他人的隐私,我个人的部分都可以公开。


“百家饭”和“一个人”的童年


细雄: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需要理顺?

一木:我的原生家庭比较复杂,上大学确诊抑郁还蛮严重的。很痛苦,后来做了很多的工作去理顺自己,这也是寻求治疗的一部分吧。

我记事起父母已经离婚,是那种蛮激烈的,我从小就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父母是一家人,这种很底层的困惑充斥着我成长的过程,影响到我个人的精神状态,后来连日常生活都受影响,就不得不去面对。

我的整合工作就从这种底层的困惑开始,梳理的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我不是一直像现在这么坦诚和平静,经历过很多情绪、反复,今年差不多理顺了,这次的访谈将是我完成“自我整合”的重要标志。

细雄:回头看,你的成长经历当中,不管是父母离婚,还是其他种种,如果可以再回到小时候,你有能力跟父母家人对话,你希望他们能回应你什么?或者想对过去的自己说什么?

一木:小时候我像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动物,但没有人关心我内心在想什么;大家都很宠爱我,各种亲戚都会接我过去住两天,还经常去同学家住。因为不断地去不同的人家生活,每家有不同的规则或者态度,我最好的适用的方式就是都很安静,很乖,没有什么意见,有什么吃什么,让我干嘛就干嘛,特别乖巧,小时候也挺聪明,学习也挺好。

我不太能想象能对当时的自己说什么。这些已经发生的事件造成的伤害,有人陪你或者跟你解释可能会好一点。父母当时的冲突是蛮激烈的,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三四岁的孩子解释;客观上是我妈妈离开了我们家。我不跟父母一起生活,作为一个成年人面对这种情况,可能也无法解释,他们已经尽力的,至少在物质上给了我很好的条件,也比较溺爱。我也能理解,是出于想要保护我。

上初高中之后,我在学校里面很活泼,在朋友面前叽叽喳喳,但回家就很孤僻,没人跟我聊天。我的性格是蛮愿意把所有东西都展现、分享出来,我希望自己活得透明些,但是没办法,比如在我妈面前不能提我爸,我爸爸个人的生活太过混乱,除非在很亲密的朋友面前,才方便讲一些。这些经历,没有什么不能说,但也不能老跟人提,很多的东西需要我自己去消化,但我小的时候没有能力,也没有人给我很好的包容看到你内心的环境,我又很敏感,就积累了很多的情绪和困惑。作为一个孩子,我做不了什么,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

对小时候的自己,我觉得可能只能鼓励,抱抱她,告诉她你能走过来。

细雄:小的时候,被当成动物被保护,当时会让你有意识的,觉得自己的自我被否定了吗?

一木:没有,我甚至没有自我,小时候啥都没有,就是莫名其妙的不舒服,难受痛苦,想哭,委屈,没有很具体的概念小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孤僻的、不开心的小孩,或者是我胆小,或者是类似这种状态。

我对童年没有很多具体的回忆,在不同的人面前,他们都会记得不一样的我;大家都把我当成家人,关心我的状态。

我的自我意识,我们家庭具体发生了什么,这些概念都是后来去探索的,甚至是到青少年时期,开始有自我意识,开始去探求,在无数的追问下,慢慢才形成属于自己的一套观念,才慢慢长出来。

细雄:一方面没有人深入地去注重你内心的感受,但你又知道大家很爱你,在保护你,这会造成冲突吗?如果是我,我可能会有怨恨,或者叛逆。

一木:我不允许自己做一个充满恨意的人,但其实有怨恨,被忽略、愤怒这些东西,最后就只能指向自己。我不敢去恨父母,在比较严酷的自我要求之下,我抑郁了,那个怨恨指向自己了。最严重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不配活着,或者说想要伤害自己,不想让自己好,想惩罚自己;在我状态不太好、丧的情况下,真的会要求自己,比如要善良,要发光什么之类,或要求自己要做一个好的学生、女儿、女朋友等等,然后做不到,又会成为另一个为什么我不行?

童年的一木


细雄:这个“为什么”是一直在你脑子里,没有人给你答案。

一木:没有人跟我沟通。我爸爸更像家里的客人,有时间过来看看我,给我零用钱;知道妈妈情绪总不太好,我不敢问;爷爷奶奶年纪很大了,接我上下学,做饭洗碗,照顾家庭,每天特别辛苦,什么活都不让我干,小时候回家吃完饭,就回屋写作业,写完作业洗漱睡觉,就这样。

我在城市里生活,同学们都是中产家庭的独生子女,别人家都是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我们家没有任何家庭活动,也很难解释为什么我家没有妈妈。

但我喜欢读书,从小就喜欢,从我认字开始就是跟书一起长大,小床上就一堆书。

 

书堆里的小孩和孤立的自我


细雄:阅读是怎么陪伴和影响你的?

一木:骨子里我可能是比较内向和安静的,小的时候屋里也有电脑,也联网,但我都不玩游戏,就喜欢看书。四五岁开始看注音的《一千零一夜》之类,初高中就是图书馆的常客,很自然就读了很多书,看书也不挑,名著,言情小说,郭敬明,三毛都看。我就一直在阅读,喜欢,觉得文字很亲近,就在书堆里面呆着那种。

细雄:有没有想过从书里寻找生活当中困惑的答案?

一木:没有那么直接,未成年的孩子读了很多的书,但没有生命体验,对于世界有很多比较架空的认识,好像你懂得很多,比如看《傲慢与偏见》,知道别人怎么相爱的,让你觉得自己挺成熟,但实际对真实世界、社会基本没有经验。

但书本确实给了我很多精神上的支持,我从小就非常喜欢史铁生,直到今天我最喜欢一句话还是“命运并不受贿,但希望与你同在”,类似这样的一些人,个人的故事,可能不太能影响到我对家庭的认知,但会鼓励我,让我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是这样生活的,比如三毛,她的爱情故事,从小就不寻常的成长经历;但这些没有跟我的家庭状况产生联系。

对于家庭关系的解释和探寻,是从我确诊抑郁以后,看很多心理学的书,非常认真地去研究亲密关系,现在成了一个心理学爱好者,也找专业的咨询师做咨询,才开始慢慢地把很多东西消化掉。

细雄:人与人真的是特别不一样,我是那种看任何书,都能回到生活本身和我身边的环境,对自我和他人的理解的那种人,任何书,包括言情小说或者偶像剧,都会去联想和问有什么相互关联和产生什么影响。

一木:我是看故事,看完就完了,觉得很有意思,很新奇,人家怎么写出来的这个,顶多就这样。对我来说,随时都在保持一个清空的状态。当然万事万物都有关联,但这个关联不会自然出现,我得去有意识地去抓。

 

生命之问和抗抑之路


细雄:整个抑郁的过程,你要不要聊一聊?

一木:抑郁的过程,很漫长,有很多反复,去年也经历了很不好的一个阶段。我有六七年没有服药了,到今年我才认为自己彻底好起来了。

抑郁在小的时候可能就有的,小时候比较内向,不怎么跟人说话,也敏感,能够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很容易自责,发生的事情,会归因是我不够好,所以被抛弃不幸福,会经常躲在厕所里哭,没有人安慰你。我后来才知道其实他们知道,只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或者怎么向你解释,所以你哭,哭完就得了。

我18岁高考,上大学后第一次确诊。2012年年初,有非常明显的症状,早醒;整个人上午不太好,下午傍晚就好一些。刚上大学那会儿大家都比较迷茫,我状态不对,自己去调整,调整不过来,不开心,发现没什么想干的事情,后来这个沮丧到影响我的生活了。

我就网上搜,搜到抑郁症,我觉得自己很符合,要求我爸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一开始他说你就想太多,别多想;我求了他很久,烦了,他就带我去看。第一次就诊是在安贞医院的精神科,我印象很深,是周末,没有正常出诊的医生,值班医生本来是让我们回去工作日再来,但是他看到我的状态后,很惊讶,说怎么现在才来,就赶紧带我去做检查,填量表什么,当时确诊是重度抑郁,中度焦虑。

我内在是非常痛苦的,确诊的时候我如释重负,觉得不用再自己扛了,有人可以帮我,或者说我的痛苦你们终于知道了。

我病了,配合治疗,就可以回到很聪慧的状态,回到学业当中,回到生活当中,但实际上并没有,治疗非常的深重漫长,并不是说你感冒了,吃药一个礼拜就好了。

抑郁反反复复的影响了很多年。一开始医生开药我就服药,服药很直接的一个副作用,就是长胖,我以前很瘦,吃药后胖得特别快;我不知道是因为病还是因为药,思维也变得迟缓,真的反应不过来,别人叫你半天才能够意识到他在叫你,然后说什么事也记不起来,想不出来等等;随时都可能成为起床都困难,或者日常的交往跟人说话都困难的人。

高考之前我都是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然后晃晃悠悠的,学习也可以算很好,我大学学工科,课非常难,作业巨多,每一天都比高三要难,付出了特别多的努力。我没有想过大学会这样。大学和专业也不是我想报的,是被我妈强行留在北京。

抑郁之后有一段时间我老请假,一两个月假以后课程跟不上,就第一次休学,休学之后,和学校的链接慢慢就浅了。学校对学业要求高,后来我一次回去,就犯恶心,就生理上都很难受,大学我读了六年也没毕业,自己也不太认同学生这个身份,然后到处玩,或者干一些别的。我觉得也可能是我自己的一个借口,不想学了,抵触,就说反正不是我想学的,也会有这方面原因,可能是我自己当时没有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考公务员读研,找工作,从我确诊抑郁开始,我已经完全的脱离那个轨道了。

直到去年,精力更多的放在了抗抑郁上面,很想要解答为什么是我。我甚至都没有一个希望说我能好,能幸福,有未来,但至少我要找到这个答案,为什么这么痛苦,或者我为什么想自杀,为什么非得是我去死,然后我再去死,就是类似这么一个信念,而不是说我去就医是为了好起来,更多的是我想知道为啥,我是不是真的有罪,我做错了什么,类似这种。

在我的观念应该建立的时期,或者大家都在为学业去奋斗的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在抗抑郁,在解答我的生命之问,我学了非常多的,不光是心理学,还有很多其他的疗愈,神秘学等等,包括我现在一部分工作也是做这个。

 

存在的正当性和尊重


细雄:我认识的很多朋友,也为生命之问做过很多尝试,比如去旅行,去寺院禅修,去进行各种各样的修行和体验和探寻。很多时候,生活里的人是更“笃定”的,有自己生活的责任,工作挣钱、结婚生子。别人怎么理解你?或者说你需不需要别人理解?

一木:我不需要别人努力理解我,如果你理解不了,那互相尊重就好。当你有这个疑问的时候,那就证明你不是理解我的那个人,一定有人理解我,有人我看一眼,第一次认识,就知道会理解我,我们是一样的人,可能比较少,或者是比较珍贵。更多的时候,我希望互相尊重就好了,人与人之间的尊重,不需要那个深度的理解。

细雄:在日常里,获得这个尊重是非常难的。

一木: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问题我最近解答掉了。

更多的是你先要理解自己,你把自己当成一个值得存在的人,我们不说正常或者不正常,你的存在是正当的。我在状态很差的时候,最痛苦的是我觉得自己不对,我不应该这样,应该在学校好好学习,应该珍惜比如说名校的身份;或者是你明明有那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珍惜,要把他们毁掉,或者是我明明可以,却没做到;当你自己认同这些,对自己也产生很多批判的时候,会活得很羞愧。

彩虹卡


这个时候,别人不太善意但同时也没有那么恶劣的好奇,都会被解读成他们不理我,或者是对我不友善,但是当我能够接纳自己,能够非常坦诚的去面对这些,也很诚实或者真诚地去跟你说,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任何人,我都可以很正当的去讲出来的时候,那些目光就不再需要去判断善意不善意。

我就这样,别人是圆形,我是一个正方形,我也没扎你,伤害你,就可以。

细雄:你不是天然就能做到这样,过程中与外部的冲突矛盾,你怎么解决?

一木:我很回避真实的外在的冲突,我自己内在比较冲突,很多冲突,被压抑下来,成为自己需要去漫长的消化的一些痛苦。

一开始只是痛苦,并没有那么明确痛苦跟父母有关系,跟我的家庭有关系;现在看起来明晰的,但当时并不知道,我甚至连父母认识过都不知道,我觉得我爸没问题,问题都在我,他们对我很好,然后我怎么还痛苦,类似这种,做了非常多的探索。

其他人可能也是,当你抓的那个东西它不在了,或者不再适用于你了,新的东西又不是马上能够出来,它需要一个生长的过程,这过程是痛苦的,是漫长的;你也不知道它能不能长出来,你是很虚的,好像没有一个自己的观念,我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想做什么,或者我是谁,都没有。

在这十年的当中,反复地建立起来,推翻,然后建立起来推翻,觉得好像找到了,发现也不对,就再找。


公益参与和疗愈


细雄:你参与公益,与外部你进行了很多的连接,可以聊一聊吗?

一木:在比较抑郁的时候,我来到13馆,当时还没有开荒,我是第一批志愿者。没有毕业就离开学校,没有正经找工作,偶尔去兼职,当时自己也没有信心去承担比较有压力的工作,也很长时间已经找不回那个比较聪明反应快的一木了,好像就废了似的。没什么事,想去做志愿工作,想要找一个门槛不高,要求也没有那么高的,自己可以去做的事情,一件好事,助人的,或有意义的事。我喜欢书,从小有一个愿望是去图书馆工作,在志愿北京找,正好看到13馆在大兴,我就报名了,就开始去服务。

2018年,微澜入驻前的北京13馆


服务的流动儿童跟我自己的成长经历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后来认识佳羽,了解他的理念,你们倡导的“在一起”,我挺感动的;在户籍上我没有流动,但我从小是流动着长大的,我很理解儿童的这种心理状态,或者说内在的那种痛苦,有共鸣。

在微澜服务,很自然就认识你们,丽丽姐,左樵老师,包括认识13馆的一些志愿者,都很自然,大家都很好,和微澜,是顺理成章的水到渠成的一个缘分,我是你们的一份子,某种程度上找到一个团体,有一种归属感;很自然的就一直服务到现在,如果我有什么可以做的,没有犹豫,我不用去考虑是什么。

在微澜,一直在13馆服务,是我做的最持续的一件事了。

细雄:在13馆具体的工作,可以聊一聊吗?

一木:我是13馆一个普普通通的馆员,除了借还书之外,偶尔去讲讲绘本。我不是特别爱管理或掺和事儿,就是持续的服务,包括参加年会,或者参与线下市集等。

我见证了13馆的变化,一开始个很小的屋子里一堆书,特别多的尘土,我们去开荒,到现在,有装饰,有理事馆长,图书分类,图书的选择也很丰富,有提升,还有一些活动,确实有见证很多的变化。

细雄:也见证孩子们的成长。

一木:与孩子,有意无意的,我是避免与具体个体有太深入的交往的。我把我的注意力放在具体的工作上,比如说贴签扫码,越具体越微小,然后去持续的做就好了,现在想应该是有意的在回避与孩子有太多的交往。

因为我觉得,我有空我才去,我不想跟他产生感情;我帮不了他什么,不想我们建立了关系,然后我不来了,或者你转走了,我们就失联了,我更多的希望他们把注意力放在书上面,可以从这个书籍或者这些读书阅读的习惯里面去找到自己,就像我小的时候,我从书里面找到的一样。

细雄:有一点,我跟你是不一样的,我会跟孩子去建立互动和连接,但同时我又会跟他们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我不希望孩子依赖我和这段关系。

一木:你提问之前我从来没考虑过我要跟孩子建立链接,没想过这个事,就是去扫码借书还书。

细雄:我会跟他们建立很强的连接,但是同时我会让他们知道你可以不用依赖我,你们可以去互相的支持,也可以从书里找到支持,要自立自主,建立联结同时又保持独立,我自己是有非常强烈的这种意愿的。也许是因为我在小时候,别人给到我支持非常多,同时也给到我自由。

2022年,微澜北京13馆

细雄:在基金会,大家知道你的情况吗?

一木:我的公众号文章都是公开的。要真诚,不要隐瞒、造假,不过面试的时候没问,我没有直接讲。一开始我也战战兢兢,一方面我很久没有去公共场合工作,另一方面我之前的工作经历挺痛苦的,班越上越痛苦就越不想上。

不过我到基金会之后被治愈了,这个工作是我想去的,不会觉得痛苦。工作当中,我做的东西自己觉得不够好,觉得别扭,可以求助同事,他们看一眼就能够提出来很好的修改意见,大家每天保持高强度的工作,同时效率也很高。这给我很具体的成长,同时也被治愈。

在基金会工作,我感觉我被看到了,有被关注到,我就慢慢的打开自己。今年状态慢慢好起来,内部我不再不断的苛责自己,自我消耗,好了很多;进入了比较稳定有秩序的节奏,我发现那个聪明的有比较快反应的一木好像回来了,回到一个大家都可以理解的语境之下去生活。

在基金会工作之后也认识到了更大的世界,原来公益有这么多的领域,助人、保护环境、保护野生动物、养老、乡村振兴、防家暴,有很广泛的内涵,很多不一样的人在做不一样的事。我之前所关注的,学心理学,导师班,做咨询师,也会提到助人自助,为生命服务这样的概念,但更多的就是去探寻你生命中的资源。

上大学特别受挫的是,很少感受到友善,我是一个著名的问题学生,到处都是实验室,没有人在乎人的感受,就觉得自己在一个绞肉机上,机器在运转,我随时都可能被绞死,特别害怕。在公益行业,大家都很友善,每一个人都会把对方当成人,允许你有自己的表达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即使仍然做比较琐碎的工作,但你会觉得它是有意义的,我觉得自己回到了社会当中,回到了地面上,而不是一直在虚无的状态。

我一直有个偏见,精英都是冷血的,我以前特别害怕大厂,我觉得他们都很强,同时很利己。但在公益领域,打破了我自己的偏见,我不害怕那些。我感谢微澜的经历,让我有机会接触到现在的工作。

基金会大家很平易近人,同时专业能力又很强。大家都在做事情,很忙碌,很清楚地知道我们其实是为了其他人或者其他生灵过得更好,这个是我非常感动的一个部分,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对自己负责和守望相助


细雄:做公益本身和这样的世界也是我自己想追寻的,做公益以后遇到的这些人,对自己其实往前走也是非常大的鼓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是很真实的人的存在。我跟你感受不一样的地方,是我们每个真实的人会有很多可爱的,令你钦佩的部分,也会有很多矛盾和冲突,也有很多让你不得其解的地方,这些不得其解很多时候也会制造痛苦,但是这种痛苦并不会影响你跟他们的关系,你们的合作。很神奇的,你是在跟真实的人相处。

一木:因为大家都很真实才会有矛盾。

细雄:是的,冲突非常宝贵。我也已经不太想得起自己在企业工作的氛围,一定有很多消耗。回到当下,这么多的社会新闻,特别是今年3月以后,我自己的创伤还是蛮严重的,可能也有一点抑郁,当然我也在努力的调整。但做公益本身,特别是我做传播工作本身,一直是在保护我,给了我一个屏障。不管怎么样痛苦,我还是告诉自己,我要把状态调整好来做这些工作,这些工作是有价值和有意义,建设性的。

一木:来基金会工作之前,我没有想到能够有这么多的收获,我也在这里找到了榜样,找到了想要成为的人。来可以这样原来有人是这样生活的,给了我特别大的精神力量。

8月份我入选了“公益真探”项目,我在环保动保小组,叫“地球卫士队”。伙伴都是爱地球爱自然的年轻人,探长是我非常崇拜的老师,是环保公益领域非常专业的人,对于我们的问题、困惑都能条理清晰地解答,给予细致的回应,非常亲切、友善。了解到自然之友过去的工作,我看到一个理想主义者如何持续行动、解决问题,就像他说的“理想是内裤,你自己知道就好,没必要非得让别知道,更没必要像超人一样内裤外穿。关键是你能推动什么、能创造什么价值,这才是重要的。”我慢慢从自己封闭、感性的状态走出来,成为一个行动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不光是这位老师,包括佳羽,他也在做流动儿童报告时候,在一堆数据和报表里,抬起头说,“在复杂的数据背后,在一本本图书之外,是人与人之间的关怀、陪伴,相互照亮、爱的传递。没有体现在年报中,这些都是我们放在心里的。”

这些藏在心里的理想、热情,让我看到人与人之间相互守望,共同前进的力量,是这个寒风凛冽的环境中非常珍贵的。

“公益真探”物料和榴莲


细雄:在公益领域行业,确实很容易遇到一些日常生活当中没有机会遇到的人。另外,也想问,当下,各种新闻(事件),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一木:刷微博也会窒息,我会相对刻意的去回避,但也不会完全不看,还是会看一些,但我尽量不让自己沉浸进去,沉浸进去,你的时间就被吃了,情绪也被吃了。

在抑郁好起来之后,我对自己能够尽量的去享受生活,能够轻松的,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很在意,所以我刻意的去回避,或者说不要让它去影响生活,那些事件,当然大家都知道,谈论只能让自己痛苦,我觉得自己改变不了什么,无法去做什么行动,所以我就把它缩小,比如每两三天做一次核酸有点麻烦,那我只能忍受这个麻烦,其他,有可以做的事情你就去做,如果没有。就不让它过多地影响自己的生活状态。

当然,我很幸运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条件和环境,我会珍惜这份幸运,如果哪一天不再这么幸运了,也是很有可能的。

细雄:在生活当中,可能很容易生出对他人的批判,比如我觉得你应该关心这件事情,会责问,你不关心,你怎么能不关心?

一木:我从来不会觉得谁应该关心什么,我觉得每个人应该先关心自己的身心状态,没有其他一定应该关心的。当然,作为一个公益人,我不可能只关注自己,但我觉得不应该要求他人,每个人有自己(需要)关注的点,没有一个大众都应该关心的东西,如果有的话,我认为是关注自己的身心状态,对自己负责。

每个人看见每个人


微澜伙伴手绘的一木与榴莲


细雄:你的猫叫榴莲,它对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一木:榴莲特别奇妙,像一个小天使,一个惊喜来到我身边。2018年春节我爸一个朋友回内蒙,把猫撂下就走了。印象特别深,一个布猫窝,递给我,榴莲就在里头,我就抓着它就回去了;后来我跟我爸关系不好,也没有我爸朋友的联系方式,跟他吵架就把猫带走了,榴莲就一直跟着我。还有一只,我朋友寄养的,叫小熊猫。

特别神奇的是,我从小就想养一个大脸的猫,加菲那种鼻子,榴莲就是我的梦中情猫。榴莲性格跟我也很像,懒洋洋的,也有自己的想法,别的猫都爱吃罐头什么的,榴莲什么零食罐头都不吃,只吃自己的干粮,也不爱折腾,就是懒懒的晒太阳,然后过非常悠闲的生活,我俩长得也像。我照榴莲的形象定做了毛毡,出门旅行都带着它。

细雄:榴莲在你的生命当中给到你什么样的支撑?

一木: 它让我开始觉得我不再是一个小朋友了,至少在榴莲面前,我比它大,你知道我可能照顾不好自己,但是我要先把照顾好。我在我妈妈面前,在前辈面前,我还可以是一个小孩子,榴莲是我要照顾的,我要负责的,这种感觉让我开始有了一种至少在面前我是大人;而且它确实能够给你治愈,你看它懒洋洋的躺在那,你就觉得我在愁什么,我在忙什么,明明可以这样生活,而且很轻松快乐,就觉得要向它学习。

细雄:责任这件事情,可以聊一聊?

一木:责任这方面,我确实做得不好,过去比较情绪化,任性,也一直处在一个比较小孩的状态。

对于责任,最近才慢慢的有意识,就不光是要负责我自己的情绪,或者不给人添麻烦,不伤害自己,过去在抑郁的时候,可能只能做到这些。今年好起来了,觉得自己长大了,我开始对自己的工作负责,在我的能力范围内要尽量做好。我已经是一个成年人,有父母;更具体的,约定好一个事情,你要去做,相对落地,具体负责。做公益,那么多厉害的前辈,我自己也要快快长大,要像他们一样,40岁可能成不了他们那样的人,但能做多少是多少。

细雄:咨询工作还在做吗?

一木:有的话也会做。我最开始去学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不是要做一个多厉害的咨询师,当然我学得很认真。行业内,心理咨询相对成熟一些,有督导机制;但做塔罗,神秘学的东西鱼龙混杂;并不是所有人都为了来访者的成长,很多人就是挣钱,还有一些可能不好好做咨询,还会让人产生依赖;我不太喜欢这种氛围。自己随缘,我对自己的技术是有信心的,真正想做的不仅是一个咨询师,而是更宏观的一个生命的这种导师或者陪伴者,我未来想做的还是真正去帮助生命成长,而不仅仅是在某一个机构供职。

微澜线下推广市集里的一木


细雄:帮助生命成长,你聊到,很多东西在你的世界里是比较孤立的,那你现在想帮助生命成长,比如说跟你做公益,整个大的社会,在这种现实背景下,你会有更多的联想和动力去做一些事情吗?

一木:我是一个凭感觉、凭直觉生活的人,尊重自己的感受,怎么舒服怎么来,尤其是在我经历了抑郁之后,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很傲慢,什么都要做好,特别追求完美,但你发现追求不到,做不到,把自己逼疯了,也做不到,所以我现在特别随缘。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推着我,很自然,像水流,或者像一棵树,我希望它是自然的长出来的。我不是那种会去规划,会整合各种条件什么的人。只要你有这个念头,就会实现,会慢慢的长出来,我等着它出来,我不太会去关注,比如说今年的政策怎么样了,这些外在的条件,就是给它空间去长,然后我希望做的是保护好自己的生命状态,生活节奏,不要再回到抑郁的状态,相对健康地去生活,比较平和的随顺的这种状态是我想要努力的。

我自己某种程度上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没有一个明确的具体的家的概念,就比如说我们家是由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组成的这种,我没有这种概念。我的家是一个更大范围,我是受到很多人的这种支持保护,才能够长成现在的自己,所以我考虑问题的时候,会去考虑公共的领域,不会只考虑我自己或者我的家,说到家这个概念的时候,没有具体的小家,而是一个相对大家的概念。

我个人的一个愿景,就是每个人看见每个人。这个看见有共情,我们知道他的状态或者他的需求。比如我们做咨询的时候,你是为了展示自己是一个好的咨询师,还是真正为了来访者的需求和他的成长;来访者为中心,而不是以来访者的议题为中心。他讲到他的议题,可能会因为你有很多专业知识,你有很多的理论设想,然后你就会进入到他的议题,比如两性关系,家庭关系,但是你会忽略了这个人本身,他当下的状态,他真正的需求,所以我们要以这个人为中心,而不是以他的议题为中心,我觉得这个可以迁移到很多的领域。

但实际上我们在理论学习和练习的时候,很难以人为中心,看到这个人,而不是他的问题很难。我们要看到个体,这是我的愿景。可能太理想化了,但是我希望在我自己的日常生活当中可以尽量的做到,就是我们看到的是这个人,不仅仅是我们的项目,我们的工作,我们的指标。

细雄:看到这个人本身就包括他的感受,他的体验。

一木:对,包括他当下的状态,然后这个人他还每个人都非常复杂嘛,他会有他的原生家庭,现在的家庭,事业,情感关系,等等,在这一刻,这些信息都在的。

细雄:这点很重要,我觉得我们谈到核心了。

一木:去某种程度上践行,我学了很多,不管是理论还是个人体验,我很敏感,我能感受到人,但实际上你很难去要求别人,这是一个自我要求。

我自己,反正我也是个自己长出来的人,你如果去讲我的原生家庭,或者我的成长经历,绝对谈不上很好,很丰盛,正因为这些,我可以特别骄傲地说,这些都是我自己探索来,都是我自己挣出来的,都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

我完全相信一个人,他可以在任何逆境,或者是不痛快的情况下,把自己长好,探索出来,让他能够学习到帮助自己的理念或者方式,我特别看重这个自主探索,我非常的认同微澜“自主阅读”的这个概念,有主动性,帮助找到自己,每个人找到的可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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