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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林轩 | 享受资源的人,对社会负有更多义务和责任

林轩 微澜图书馆 2024-01-16

2022年11月 第三届新桥旧书旧物市集

采访者说:

“能不能上大学这种事情还是跟投胎关系比较大”,出身优渥家庭,一路升学顺利的林轩如此说。

2020年,岳毅桦一席广州现场的演讲,深深打动了尚在大学的林轩。“流动儿童想通过体制内教育,实现阶层跃升、改变命运的难度无异于中彩票。很多流动儿童从高年级就开始厌学,直到放弃学业。但这种放弃不是一种真正的个人选择,它是在机会不平等影响下的个人选择。”被惊醒的林轩加入微澜,持续实践,也在实践过程中,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是享有更多资源的人”,而作为享有更多资源支持的大多数同侪,其实并没有机会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社会负有更多义务和责任。也因此,林轩一直想做一件事,帮助高校社团了解微澜;从广州到北京,他从未停止尝试和行动。

7月30日,广州8馆的一次线下小聚之后,“林轩,9月份要去北京读研了。之前一直负责8馆的招募和日常运营,暑假还完成了24馆的整备。大家都觉得应该采访一下他。”但几乎没有人提供更具体的背景信息,“等采访请他自己说。”

谁来负责这次采访,要视林轩在北京还是广州而定,等我自己做好准备决定聊一聊,是9月林轩在清华入读之后。采访没有立即进行,但我们有了零碎的日常的联系,比如他首先关心的是小澜和小新为什么要做区分,为什么小澜不发朋友圈,他担心一些志愿者会丧失了解微澜日常的机会;再后来,他也会聊一些大学社团参与微澜的可能性,会积极去做一些联络和开拓工作,同时,广州的线上支持工作他也在持续推进。

再一次约采访的时间,广州已经深处疫情和防疫的漩涡之中,林轩虽然很忙,但他还是配合了我的时间,且做了一些事前准备,他说也想利用这次机会表达一些平日没有机会正式说的话和思考。


受访者 | 林   轩

采访/编辑/排版 | 廖细雄



一点题外话


2022年11年18日

细雄:你们封校了吗?

林轩:上周开始不能出学校,之前算是可以自由出去。

细雄:在学校里面是自由的吗?

林轩:学校里面是有的。

细雄:我昨天刚知道,一个志愿伙伴所在的学校,有阳性,一万多个女生被封在一栋楼里面。

林轩:我也听说有,现在有好多个学校都出现个别一两例,我们学校也有,在家属区,家属区那边封了。


2022年11月27日

清华紫荆之声发布了推送《通知|返乡送站专线已经开通》,据清华大学发布《做好本学期后续教学工作,清华有这些举措……》学校没有强制大家离校。

采访发布日,林轩决定留在学校,暂时没有离校计划。


被资源倾斜培养的人

“成功”

亦是机会不平等影响下的个人选择


细雄:你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微澜的?

林轩:一席的演讲,我当时正好在现场听到。

细雄:你经常去现场吗?

林轩:就去了那一次,很巧。当时报名买票是喜欢其他几个主题,到现场听了之后,其他主题讲出来都不是特别有意思,毅桦的演讲准备得很好,演讲的效果应该是几个人之间最好的。

细雄:这个演讲,打动你的点在哪里?

林轩:打动我的点很多很多的,我有一点小记录。


林轩的笔记截图分享


这几句话讲得特别好,我非常认同。

另外,“流动儿童问题其实也是一个社会融合问题”,今天我也想说说自己的看法。微澜这个公益活动,我觉得不但是对被服务对象的一个帮助,其实也有助于我们理解社会的问题,是一个相互帮助的问题。义上来说,微澜是为了服务流动儿童,帮助流动儿童;广义上,也是对整个社会融合的促进,这是广泛的一个意义。

细雄:你在听演讲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一点,还是后来在实际参与当中才慢慢体会到的?

林轩:慢慢体会到的,之前我有朦胧的想法,到后面会越来越深刻的印象。

细雄: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林轩:先说我自己的经历,我个人的小家庭经济条件还算比较好,我妈算是比较重视教育;我的成长路径是比较标准的,也比较顺利,一直在上学都还挺好。我确实有感受到,我身边的同学好像都生活在同温层,大部分同学应该都会诧异:怎么会有人考不上高中,怎么会有人高考四五百分都考不到,这要不是不努力的问题,要不就是Ta先天能力有问题,按照社会达尔文主义,这种人就应该被淘汰,就应该去送外卖。我觉得身边的同学很多打心眼里是有这样看法的。

我之前也稍微有点感觉,问题不是这么简单,参加微澜的工作和活动之后,越来越感觉到,能不能上大学这件事情,跟个人的努力关系确实比较小,跟投胎关系比较大。

细雄:和一个人成长社会环境,获得资源支持有关。

林轩:这几年网上比较常说,寒门再难出贵子。我之前上大学,现在读研也有这样的感受。

但很矛盾的一点,我们国家的高等教育学费都是很低的,越能往上爬的人,Ta享受的资源就越好,付出的学费几乎都是象征性的,能顺利走上这条路的人,会越来越顺;而国内顶尖的大学,学费跟普通大学几乎是一样的,但是它的资源可能又是普通大学的几十倍不止。

大学生尤其是像顶尖大学的学生,是在全社会资源倾斜下培养出来的人,但是享受这些资源的人,大多数意识不到这一点,Ta们觉得是自己努力得到的;大家认识不到自己其实对社会负有一些义务或责任,先不说要不要回馈社会这种事情,大家甚至没有意识到我们得到的这些,为什么会有人得到,为什么有人得不到。

微澜广州24馆 2022年9月开馆中


细雄:这个认知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林轩:我自己平时对这方面议题比较感兴趣,也会关注一些。对这个有比较清晰的认识,确实是微澜带给我的一个思考。

细雄:意识到这些其实还蛮难的,你会跟身边的朋友或同学伙伴交流吗?

林轩:没有机会或者契机来深入讨论这样的问题,但有人说到的时候,我会稍微发表一点这些意见,包括刚才我说的那句话,“能不能上大学这种事情还是跟投胎关系比较大”,另外,可能大家没有能够亲身体会到,就不是特别理解。


在微澜的服务


细雄:你在广州哪所大学上学,学什么专业?

林轩:在中山大学,学工科,现在研究生也是工科,核能。我最早在8馆服务,当时要成立理事会,一开始没有人报名我就报了,但后来发现还挺多志愿者报的,当时我确实也没有太多时间,就退出了竞选。小瑜姐,瑞薇姐她们做得确实特别好。后面我就作为普通志愿者值班,参加8馆的活动比较多一点。

细雄:你后面是怎么开始负责招募的?

林轩:今年年初本科毕业后比较闲,刚好负责招募的志愿者凤先工作有点忙,她就把这项工作转给我了;凤先之前是招募做得非常精细,每个志愿者她都会仔细和人聊,我接手这项工作以后也这么做,每个志愿者我都会跟他们介绍微澜,然后希望能有更多人参与,慢慢做下来,一直到现在。我加过的志愿者微信,大概100多个。

细雄:有负担吗?

林轩:还好,最近工作不是特别忙,暑假的时候工作会比较多一点,但是那段时间我正好比较闲。

细雄:在现场服务和负责线上招募,这两个工作,感觉上会有什么样的区别?

林轩:线上的话,主要用微信打字交流,会有点无力感。有些人可能不是特别感兴趣,就简单回复一下,也碰到一两例不是特别愉快的沟通。一个志愿者,他参加过一次现场活动,在现场,感觉一切很正常,挺友好的,但是后来在微信上,他不断说我们这个图书馆环境特别差,然后学生太什么,又给我们提意见,说学校应该装空调,应该有电子阅读,流程应该怎么改进,应该多带学生出去,比如说放假的时候带学生去广图参观,我都一一跟他解释,有些是真的做不到,有些不太符合实际,具体我有点忘记了,然后我说你可以加入我们理事会提这些想法意见(来改善)。他确实也算是一个对公益比较热心的人,但他提了很多意见,都不是特别切实际,有些一厢情愿,另外,也让我感觉有点点被冒犯了。

后来我再回复他的时候,他把我删掉了,我有点不太能理解,这算是一个体验。

细雄:在整个微澜,馆长,理事,特别是接待新人的伙伴,可能大家都会有共同的体验。我们是非常开放敞开的,但只表达意见不主动了解和参与实践的话,确实会造成很大的压力。我是从2019年8月正式入职,负责运营小新,也会有这样的经历。从某个角度上讲,我自己觉得ta们其实是需要微澜的。

林轩:做社会工作还是需要很专业的人来做,在中国,社会工作这个事情大家理解还不是特别深刻,我对这方面还有点兴趣。我高中一直都是文科学的比理科好的,但是最后还是选了走理科这条线,但我有朋友是学社会学的,跟他聊天的时候,也多多少少会接触一些概念,我也确实能理解这个状况(不过很尴尬的一件事情,就是学社会学,学社工专业的同学很多都不会真正做这项工作,主要可能还是收入的问题)

细雄:你自己对微澜有什么期待或者是建议?

林轩:如果是之前,我肯定能随口说一些我认为的建议,或者说不好的地方,但是参与越来越多,越来越觉得这个公益事业确实是件不简单的事情,觉得我提个建议可能都没有什么价值。

细雄:为什么会这样?

林轩:自己亲身体验服务对象的复杂,或者是志愿者群体的复杂组成,会觉得做公益真的没有想象中简单。我现在会警惕,会不会像把我删掉那位志愿者一样,提出的意见,是不切实际的。

可能是我个人身份问题,我觉得应该多深入跟高校合作,上次去集市的时候,现场就有三个学校的社团负责人,在集市上问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另外,一般我跟志愿者聊天的主要内容,就是希望他们能从i志愿,变成微澜的志愿者,在微澜社区上注册,这样子跟我们联系会更强一点。社区上注册志愿者流程确实有点难,我自己在指导别人注册馆员的时候,也经常忘记步骤,也找不到操作的按钮,我要重新操作一遍,对涉及到几个平台的联络工作来说,有点麻烦。

细雄:我先分享一个工具,微澜社区底部有菜单栏,如果有社团想参与微澜,可以直接让他们在“栏目→团体”进行登记。登记后信息就会在社区留存,总馆伙伴可以及时看到,然后会去跟进,推给其他同事。传播和运营有没有更多建议?

林轩:澜的推送,对于我们志愿者,可能适合来翻阅一些,互相看一看,会觉得很好;对于新加入的志愿者可能会看不太明白,不是特别能快速的了解微澜,有这样的感受,但我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建议。我不太理解微澜图书馆小新和小澜为什么要分成这两个账号。

细雄:最早的话所有的信息都会集中在小新,大概在21年6月,我们有更多想法试验的时候,小新崩溃过两次,微信完全把小新的群操作功能禁掉了,一个月不能有任何动作。出于安全考虑,分成两个账号,双保险。

后来小新和小澜功能也做了区分。小澜负责报名馆员和馆东引导,引导入群邀请和欢迎提示信息,是购买的机器人;小新是技术组志愿者帮忙开发的,可以帮助微澜社区和微信群通信;另外,小新还有人工运营,在朋友圈推送即时消息。

林轩:大部分人报名志愿者只加小澜,他们会错过一些消息和推送。

细雄:小新也会定期主动去加候选人。我自己有一个困扰,小新现在有太多的自动推送消息,以前与伙伴,会有很多私人的对话,大家知道有一个实体的人在后面,有事情可以和你交流;现在新的伙伴加好友后,会认为小新只是一个机器人。

我自己希望小新是一个出口,有想说又不方便和其他同伴说的时候,可以找小新,然后小新负责去反馈和沟通;当然也包括对总馆的意见,小新会负责反馈给机构同事们,我们会进行讨论和适当的调整;除了传播信息,小新也应该肩负这个责任。


避免掉入犬儒主义的陷阱之中


细雄:刚开始加入微澜的时候,我注意到你一个月一次服务,疫情中中断了很长时间,但是疫情后你又回来,这个中间的过程,你跟微澜的这种情感和连接是怎么保持的?

林轩:客观的原因,我在中山大学珠海校区上学,一两个月才能回一次广州,每次回就一两天时间,比较少有机会去微澜。因为疫情中断开馆的那段时间,我正好在准备考研,特别忙,所以对我来说感受就没有很长。

另外,我有一个挺好的朋友,跟我一样去现场听了演讲,刚好那段时间他积极参加微澜活动,我跟他有一些交流;等我毕业之后有空参加比较多的时候,他也因为去了其他校区,离微澜特别远,所以今年他都没在微澜参加活动,我们两个人有一个错位。

我偶尔也会翻一翻群里的聊天,关注微澜的消息。

细雄:今年5月开始,你到微澜就非常频繁了,还开拓了广州24馆。

2022年7月 微澜广州24馆整备


林轩:当时就是特别有时间,我就问毅桦姐微澜有没有招实习生,她说我可以去做拓馆的工作,以及线下传播活动和其他的事情;我只做了开馆这件事情。恰好运气很好,比较顺利,学校方面很佛系,没有很支持但也没有反对,就把场地提供给我们,但也不怎么跟我们沟通。

细雄:整备过程是如何组织的?

林轩:整备恰好能用到了我个人身份资源,我在中大志愿者社团里转发了一个小广告,一下子就来了很多人。

细雄:大家是反复多次参与吗?

林轩:大部分人只来了一次,第一次有20几个人参与,只有两三个比较感兴趣,我会引导他们在微澜上注册志愿者,但后面他们有没有参加活动,我没有跟踪。

招募志愿者这么多,我发现像我的同学,中大同学反而参加这样的活动频率比较少,且大部分也是完成一个任务;除了志愿时长,学校评奖评优也会有志愿服务要求。在广州8馆,还有21馆,服务主力大多都是一些很普通的高校的学生,越普通的学校,他们能够定期组织活动,另外单个志愿者来参加也会积极一些。常参与服务的很少有比较顶尖学校的学生。

细雄:你觉得这是为什么?是大家更忙吗?

林轩:确实有这个原因,两年前三联有一篇挺火的推送《顶尖高校:绩点考核下的人生突围》,在比较好的学校里面,内卷风气的盛行,大家可能没有时间。

在中大肯定也有人热心做这件事情的,希望能够为社会,为这个事业贡献一份力量,但是,他们没有这个机会,另一方面,内卷的竞争机制不允许大家花太多时间和精力。

细雄:也像你说的同温层,大家不太能看到另外的群体。

林轩:对,这个是稍微个人一点的原因。

细雄:可能学校提供了更多的资源和机会,学生不需要主动去寻找这样的机会。

林轩:我感觉学校提供的志愿机会,社团组织的志愿活动都特别不成熟,而且实际上效率很低,能为帮扶对象提供的实质帮助是很少的。如果真心想参与公益活动,我感觉学校提供的机会是很难满足。就目前学校提供志愿岗位大多就是查核酸,然后在饭堂督促大家戴口罩的志愿者,这些志愿者占据了学生志愿活动的百分之八九十,很多都是没有意义的,站在门口提醒大家戴口罩,站在核酸检测出入口,食堂的出入口“引导”,这个工作需要这么多人?或者说有些岗位就根本不需要?志愿者就是站在那而已。

可能大部分人也觉得没有意义,但毕竟是一个比较轻松方便的达成了要求的方式。

细雄:学校如果没有提供比如像微澜或者类似的公益组织,提供的更好的志愿体验和工作,那学生本身就看不到这样的机会。

林轩:所以我一直比较积极想做一件事情,就是帮助高校的社团了解微澜。

现在很多学校的社团会线上举办一个小讲座,讲课的志愿者,他花了多少时间准备,听众有多少,有多少愿意听,真正收获多少,我觉得是一个效率很低的传递过程,而且这些活动大部分还得开在周末或者寒暑假,让小朋友放假的中途过来补课,过来听一个质量不一定有保证的小课堂。还有一类活动是和小朋友写信,但我见到过有同学在朋友圈发小朋友的信,有一种轻蔑的口气,觉得自己是给他们见世面的人,有一点嘲讽,当然没有这么夸张,但我可能比较敏感,就读出了这样的一个语气。

细雄:这样想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对这些悲观失望?在微澜,我们也会尽量避免这种旁观和俯视。

林轩:第一次见到的话,心里是会有波澜的。

我可能提前接触的比较多,了解的也比较多,知道世界肯定不太完美。做最好的自己,或者说什么我不要被世界改变,好像有点太理想化了,包括我自己,不是特别勇敢的人,网上遇到,或者说朋友之间会有表达这种看法的时候,我其实不是特别敢反驳。

有时候我会跟朋友述说,这个世界怎么能是这样子,这社会怎么能这样了?大多都是这种反应就是:这世界就是这样,你现在才意识到?现在先努力做到的就是避免自己掉入这种犬儒主义的陷阱之中。

我平时不太敢跟其他人说这些东西,我借这个平台去表达一些我自己的看法。

大致就有点像《无间道》中这段对话一样无力地感叹


细雄:目前的环境,努力做到,就是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是怎么的反应,让你不敢表达,不敢反驳。

林轩:会显得我自己是一个特别天真的人,主要是我觉得会被大家嘲笑。

细雄:哈哈,推荐一本书《不怕被嘲笑》。

馆内图书


林轩:我在微澜看到很多绘本,会教你《被讨厌的勇气》,敢于表达自己观点,我自己在成长过程中,没有能培养这种力量,所以我人生路径也是中规中矩,没有做特别出格的事情,都是沿着社会标准的成功路径在一步一步走。

细雄:你内心有这种渴望?

林轩:当然会有,去年毕业也会考虑过,自己会做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包括我会不会成为一个公益人。当然,暂时不太可能,做这项工作,说现实一点,确实回报不是特别多,心理成本会特别高,我还是没有勇气做这个事情。

细雄:非常理解,我上大学的时候,毕业想去山区支教,待个几年再回来读研,我们院长当时找我一本正经地谈过,他说你太年轻,你自己的心理和自主能力,不足以到那个环境当中去产生影响而不被吞没。毕业工作了十年才投入来做公益,我现在的工作,非常的琐碎,面对各种社群和个体,各种情绪,都要接收和容纳。

林轩:我有观察,大概能想象到你的工作是怎样,不容易,像我暂时是承受不了这些的,一点小事情,我的心里可能会有波澜,会起伏很久。

细雄:十年工作遇到的人和事,自我训练很重要的,最近脑海里常会浮现在公司的时候的愤怒。做微澜后,真的有了更多他者的视角,第一时间不是去埋怨和愤怒,而是去问Ta发生了什么,什么样的处境,让Ta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和反应?有了Ta者视角以后,对自己也是很好的保护。


不应该忘恩负义


林轩:我也有这样的感受,回到社会融合的问题,也是更多站在他人角度考虑事情。

广州之前有疫情的时候,我自己感受不是很深刻,这次,我也没有亲身体会广州的疫情。但周一我第一次就广州疫情在微博一个有关广州城中村执行整治的问题的帖子下公开回帖,我说他们给大家城市生活带来了一个低价便捷高质量的生活,我觉得大家应该意识到这一点,不应该忘恩负义。第二天这条微博下有几百条回帖消息,我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有很多人给我点赞,也有很多人骂我。

说到底是谁忘恩负义?大部分人观点是广州给进城务工人员提供了机遇,给他们提供了赚钱的机会,是你愿意来,又不是广州非要你来;很多人的论点也提到了湖北人跟执法人员发生冲突,说是他们在组织暴动。从这件事,知道大家的互相认识是不够的。 

细雄:往往大家相互看见的,都是Ta在乎的那一点,这关乎对别人的理解。我觉得一旦从各个方面能意识到,在一件事情上有不同的人的投入和付出,不只是简单的经济上的,才能看到大家在同一个系统里头的贡献和价值,才能互相支持和理解,也才会意识到任何的事情都是需要大家共同构建;而不是简单单一维度的计算。我好像也没有说清楚。

林轩: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有很多事情,只有亲身体会过才能有深刻的理解,包括疫情,防控的松紧度,对大家生活的影响,在微博上也有人就总结出:主要矛盾可能是一些拿着铁饭碗的人在劝大家应该以大局为重。我觉得挺有道理的。我个人对各种管控之前一直没有体会。九月我提前来北京玩了几天,都没有事,报道那天早上,早早到了学校,进校要查健康码,被弹窗了,我被拦下来了,堵在校门口无法入校报到。相比大家在微博上说的就医问题,吃饭问题,工作问题,我不过是报道当天没能进学校而已,但那天我确实很焦急,很沮丧,那天才深刻体会到所谓的“时代的一粒沙落在的一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的感觉。好像有点太夸张,太矫情了,我不过是晚进学校一天而已,但在那一刻,我确实能深刻理解到大家的绝望。

细雄:你的弹窗当天就消了嘛?

林轩:第二天凌晨消的。我搞不清楚弹窗和消除弹窗的逻辑,这个事情大家都搞不明白。那一天我一直在刷健康宝,一直在不断的报备填表格,当天心情确实很烦躁,一直一直在抖。我也更能深刻理解到你遭遇到的不便。

细雄:我还可以在家里线上办公,如果不能这样的话应该也会很绝望。学校本身也在动荡之中,图书馆开不了,我整个心态就是不去过多想这件事情,去想是必然会痛苦的,我不能把我的时间花在痛苦上面,我每天都告诉自己这个。除了刚开始努力过,后来就告诉自己,我不去排队做核酸,也不去使劲报备和申诉,这不是妥协,而是我,至少不卷入到的系统和逻辑里面。9月中旬,我在小区开了一个公益书摊,是另外一种反抗;最近的疫情和防控,孩子们都在家,阅读氛围就很浓。当然,我也是一个特例。

你在北京一直尝试联系的社团,后来怎么样?

林轩:社团我联系了两个,有一个觉得路程实在是太远了,大家觉得好不容易组织同学来去那里一趟,两个小时的路程,就做一些值守的工作,他们认为意义不是特别大,怕同学们成就感不强,最后没有达成合作;然后他们说如果说能够开线上支教这种活动,会比较乐意。之前说过,线上支教这个形式到底有多少作用,给小朋友带来的,到底是负担,有没有收获,有多少乐趣,是需要探讨。大学生组织的活动,对公益的理解确实不是特别的深刻。另外一个社团,一直说要去馆里面体验一下工作,但是疫情防控原因确实没有成功。

细雄:这些不成功会让你挫败吗?

林轩:有一点,是漫长的等待。我有时候会反思,是不是微澜的工作,对于国内顶尖大学的天之骄子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我来读研算是一个外来的人,一个打工人,但是对于本科就上清华的人来说,确实是万里挑一的人,让他们做值守的工作没有意义吗?我有时候也会怀疑,确实是性价比有点低,但是回到社会融合的问题,是不是应该让大家体验一下,为什么会有一半的人上不了高中,这个原因是什么,真的是个人的原因?或者说来体验一下北京的一些边缘的生活。

我自己在微澜远远比不上其他付出了很多的志愿者,参加这个访谈的意义是什么,大概就是谈一谈我自己对我们学生群体的一些看法,我们这些享受到资源倾斜的人,应该意识到自己是有这样的社会责任和义务,微澜能够带给大学生群体的,就是能认识到社会问题,回到那个词,叫阶级融合问题。

另外,也想说互联网上的撕裂问题,中国社会特别大,太广阔了,以前可能因为大家没有在一起,因为客观现实的问题,现在大家可以直接在网上聚合在一起,就会产生了这样的冲突。我们之前一直在说信息茧房,就是大家只会关注自己想得到的消息,还有另外一种,互联网把一些小众的偏激想法给汇聚在一起,大家会抱团,然后会觉得这个群体的想法是占大多数的,让少部分的人也会觉得自己是大多数,加剧了分裂现象。

身处在自己想法的同温层里,会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偏激,越来越极端。

细雄:你的具体的建议是?

林轩:亲身体会,去参加公益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细雄:欢迎加入微澜来亲身体会。

林轩:是的,大学内部提供的机会确实是完全不够的。之前认识的一个同学去支教,从他的那个朋友圈动态,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一个快速从理想破灭的过程。根据之前的接触,他确实是有理想,有奉献精神、很愿意为社会做点贡献的人。但这个快速的转变过程,又我觉得“做好事”,不是这么简单的。

细雄:我还想追问一下,理想破灭是因为是支教组织它本身的方式方法带来的,还是支教的环境本身。

林轩:应该两个都有,而现在小学老师,社会责任大于授课责任,90%的小学老师工作都不是在做教学有关的事情。做无用的程序工作,填表,做核酸打疫苗这种事情,还有安全责任,还要应付各种检查,公开课,互听课这样的事情,这种事情占据了老师绝大部分精力,所以就会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不是在做真正的教书的事。

细雄:我自己在机构做传播,如果方便的话,很多学传媒、新闻、电视的学生伙伴会来拍片子,我自己还是蛮愿意利用这些机会跟大家聊聊。除了看见本身,落到具体的事情上,来参与,与孩子相处之道,传播伦理,都还蛮重要的。你怎么对待他人?在微澜的世界当中,这都是非常重要的基础。

我觉得微澜是在育土,从某个意义上,像你说的微澜要更多跟社团联系。当然可能不是所有的伙伴都同意,有学生志愿者Ta来了玩手机,或者跟孩子之间相处和交流,没有经验,给其他伙伴带来不好的影响和感受,但是我觉得我们确实对Ta们负有责任。怎么样帮助社会志愿者、学生志愿者更好的彼此认识,相互促进,广州做得还蛮好。


微澜之于我是学习的过程


细雄:回到你在图书馆跟小朋友的关系,这一方面有没有带给你思考?

林轩:因为我自己是独生子女,没有亲兄弟姐妹的,我的表(堂)兄妹都是比我大的,我也比较少接触比我小的弟弟妹妹,跟孩子的交流沟通能力是比较欠缺的;所以,在图书馆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至于深入思考理解,应该有,一下子没有想到。

细雄:你在2022年5月的一篇日志讲到,“遇到些有点难过的事情,被小孩子围住心情能变好一些”。从这个角度是否可以展开跟孩子们的互动交流。

林轩:当时,确实只是因为被围住之后忙起来可能会忘记自己的情绪,确实不太能展开,没有什么特别发生的事情。微澜服务记录我一般是在回来路上的手机打的,懒得写。有很多志愿者写得挺多的,我也会经常看一看,有些写得确实好,他们的思考也比我多,我以后会尽量写一下。

细雄:在儿童阅读方面,你自己的经验,以及你对图书馆的观察和理解如何?

林轩:我小学喜欢读书,到中学之后有一段时间喜欢玩,后面意识到应试还是很重要的,就开始拼命的做题,所以中学反而看书很少。

小学的时候,家里人应该也是挺重视阅读的,知道读书很重要,会给我订杂志,比如说《青年文摘》,或者买课外书给我,但他们并没有给我一些特别明确的指导。不知道看什么书,我会在书店或者网站上自己挑,挑到一些,其实不太适合小朋友看的,有时候太晦涩,或是没太多营养的书。

我在微澜服务的时候,就有羡慕的感觉,这么多特别好又有意思的书,在小学的时候应该会特别喜欢读这些书。在图书馆的时候也会偶尔翻一翻,确实觉得年纪稍微过了一点点,或者说我现在要关注的要忙的事情比较多,没有特别的精力,去沉下心体会。但实际上,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很想去慢慢阅读一下这些书。

细雄:以前看童书比较少,我也是到微澜以后日积月累的,近两年看绘本也会稍微多一点,上百本肯定有,很多绘本真的会让人惊喜,一点都不亚于一本很厚重的社科书,我对这诧异,而且有的时候非常的简单,但会给人非常大的触动。

林轩:我小时候完全没有接触过绘本的,现在我反过来会读一些绘本,觉得特别有意思。


尾声:情绪奖励


细雄:你和社会志愿者接触应该也蛮多的,有什么观察。

林轩:社会志愿者以女性为主,男性参与得比较少,退休或接近退休的参与多的比较多,有空闲的人参与到回馈社会这样一个过程中,是一个挺好的现象。刚好前两天听播客有聊到英国的社会养老制度,退休但是又没有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人,他们会很高比例的参与到养老的公共服务,参与到社会社区工作中,形成一个比较好的循环,这在英国应该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当时听的播客在讨论这种制度的消亡瓦解,就刚好想到这件事情,我觉得是一个挺好的循环。

退休制度,我自己没有什么特别多理解,但是我感觉,大部分人五十多、六十岁,退休之后应该还是有很多人有意愿工作,他们突然闲下来,可能会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没有用的人,我们现在这个老龄化社会,劳动力已经越来越少,而且社会也确实需要一部分人的贡献。我是距离这部分人群最远的,所以我可能理解很多不同。

微澜广州24馆 企业参与整备 林轩 徐晓


细雄:我身边很多人他们会问,你一直做公益,那你退休了(没有存款)怎么办?我说,我感觉我自己可以活到老工作到老(没有退休的意愿);另外,我身边有一些长辈60岁退休的时候,经历过很大的心理危机,觉得自己突然老了,没用了。如果能主动参与到社会工作,是极好的。

林轩:我跟我妈简单的提过,但是她没有;另一部分人是觉得自己真的辛苦了很久,好不容易熬到一个什么事情也可以不做的时候,要好好享受一下;我妈也觉得她自己家庭事务也挺忙的,她会很生气,会觉得我是不是觉得她太闲了。

细雄:大部分的朋友没有参与的原因,也是觉得公益是有钱有闲或者远大理想才能做的事情;参与公益可以给自己赋能是大家没有的体验,可能就不太能理解。

你参与微澜,占用的时间,会影响到你自己的生活和学习吗?

林轩:我现在承担线上工作,也比较简单,暂时没有影响。没有特别情况的话,广州两个分馆的线上志愿者工作还会做,来北京之后,从九月开学到十月一个多月的时间,后来是疫情和防控,开馆停掉了。我还没有机会到北京现场参加服务,确实有一部分疫情原因,也有一部分是离得有点远。以后有机会,还是想去。

细雄:这个停掉会让你愤怒嘛?

林轩:这个让我意识到,不是说想单纯做好事,就能做好事,不仅仅是制度问题,还有一些说现场情况,比如校长和老师的不理解这样的问题。我听得比较多,我自己接触的8馆和24馆,8馆学校是比较理解我们的,24馆是不怎么理我们,也没有太多的干预。现场各种问题,我都是听闻别人遇各种问题。

细雄:恩,很多时候是从上到下的一个压力的传导。

林轩:我明白,2021年我有关注,6月你们的冰山接力,前一晚突然停掉,我当时也是在网上关注到这事情。

细雄:冰山活动不仅是把活动停掉,其实整个微澜所有的分馆和学校都受到了影响。这是微澜所面对的日常事情(困境)。 在微澜,也占用了你很多心力。

林轩:会有情绪的奖励,不会觉得很累。

我确实有理性思考(计算)过,一开始也会觉得,如果我们去做公益的话是有点吃亏。先回到之前的问题,为什么在国内,越好的大学反而参加公益的积极性越低,可能就是内卷的问题,因为你花了一个下午去做公益,别人学习了一个下午,大学里面会比较常见一点的说法就是“被卷到了”。你会觉得自己花了时间别人没有花时间,我们付出了这个时间,受益的,往大里说,是整个社会,这个时间没有产生个人的价值。

但是我赚到了一个情绪上的奖励,一个人平时去玩去娱乐,也是为了一个好心情,这么想的话,做微澜工作不会觉得是在工作,是一种放松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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