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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亚当的诅咒》

爱尔兰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叶芝自称,1888年在一次降神会上,他曾有过魔鬼附体的切身经验,并大受惊吓。他后来常常自问:“那流过我神经的剧烈冲动是什么。那是我自身的一部分……还是好像来自外部的呢?”他始终都在寻求此类问题的答案。 
后来,通过与梅瑟斯合作,叶芝正经地做了一些秘术研究和实验,叶芝说,实验的结果“使我信服,〔幻觉〕形象是从比意识或潜意识记忆更深的一种来源涌现到心目之前的。”
通过种种实验,叶芝得出结论说,“我们的思维肯定影响邻近的敏感头脑,而我们尚不确定是否还不止于此。”他甚至相信,想像具有改变现实的力量。他后来在《红玫瑰与金十字架修道会仍将是法术修道会吗?》(1910)一文中总结说:“一切灵力法术的核心原则是:我们在想像中观想的一切——假如我们的意念足够强的话——都会通过我们的灵魂或自然界的精灵起作用,在生活环境中实现。”毫无疑问,他已经基本上相信了确有某种超自然力的存在。但那是什么呢?“我还没有清楚的答案,但我知道自己面对着柏拉图主义哲学家,尤其是近代的亨利·莫尔所描述的‘世界灵魂’,它有一个记忆,独立于具体个人记忆之外,尽管后者以其意象和思想不断丰富着前者。”
直到20世纪的第一个年头,叶芝才有了“清楚的答案”。“由于经验,我逐渐相信许多异事了,以至我觉得没有什么理由怀疑那许多超乎我的经验之外的事情的真实性了……”在《法术》(1901)一文中,他开门见山地写道:“我相信我们所通称的法术的实践和哲学;相信我必须称之为召魂术的玩意儿——尽管我不知道魂灵是什么;相信闭起眼在心灵深处看到的真实之幻景;我还相信三条我认为是自古相传的、是几乎所有法术实践之基础的教义。即:(1)我们的心灵的边界变幻不定;许多心灵似乎可以彼此交流,从而创造或揭示一个惟一心灵、一个惟一能源。(2)我们的记忆的边界同样变幻不定;我们的记忆是一个大记忆——造化本身的记忆——的一部分。(3)此大心灵和大记忆可以用象征召唤。”



Adam’s Curse 


We sat together at one summer’s end, 

That beautiful mild woman, your close friend, 

And you and I, and talked of poetry. 

I said, ‘A line will take us hours maybe; 

Yet if it does not seem a moment’s thought, 

Our stitching and unstitching has been naught. 

Better go down upon your marrow-bones 

And scrub a kitchen pavement, or break stones 

Like an old pauper, in all kinds of weather; 

For to articulate sweet sounds together 

Is to work harder than all these, and yet 

Be thought an idler by the noisy set 

Of bankers, schoolmasters, and clergymen 

The martyrs call the world.’ 


And thereupon 

That beautiful mild woman for whose sake 

There’s many a one shall find out all heartache 

On finding that her voice is sweet and low 

Replied, ‘To be born woman is to know— 

Although they do not talk of it at school— 

That we must labour to be beautiful.’


I said, ‘It’s certain there is no fine thing 

Since Adam’s fall but needs much labouring. 

There have been lovers who thought love should be 

So much compounded of high courtesy 

That they would sigh and quote with learned looks 

Precedents out of beautiful old books; 

Yet now it seems an idle trade enough.’


We sat grown quiet at the name of love; 

We saw the last embers of daylight die, 

And in the trembling blue-green of the sky 

A moon, worn as if it had been a shell 

Washed by time’s waters as they rose and fell 

About the stars and broke in days and years. 


I had a thought for no one’s but your ears: 

That you were beautiful, and that I strove 

To love you in the old high way of love; 

That it had all seemed happy, and yet we’d grown 

As weary-hearted as that hollow moon.



亚当的诅咒


我们促膝相坐在夏日尽头,

那个女人,你的密友,她美丽温柔,

还有你我,在一起谈论诗歌。

我说:“一行诗也许要我们几个钟头,

若它读来不似瞬间的感发,

我们斟字酌句也只是白搭。

还不如将你的那对膝盖下跪,

去洗刷厨房地板,或像老朽的穷鬼

顶风冒雨做着各种零活苦工。

要想把声音组织得甜美成诵,

就得比这一切更加劳苦,不消说

银行家、校长和牧师之流的数落,

他们喋喋不休,视我们为闲人,

而烈士声称他们才是世界。”


然后,那个女人

以她温柔而年轻的嗓音喃喃低语,

多少人因听到这声音而内心痛楚

它是那么年轻、温软而低柔。

“有一件事我们女人都应看透,

虽然我们在学校从未听到——

要想漂亮我们就必须操劳。”


我说:“自从亚当堕落以来,肯定

不再有毋需操劳的优美事情。

曾经有些恋人,认为爱情应该

由许多高调的殷勤儒雅组成

于是他们会扮出饱学的神情唉声叹气,

从精美的古书中援引先例;

如今看来真是件无聊的行当。”


我们因提到爱情而默然相向,

坐看白昼燃尽最后一抹晚霞,

飘曳着蓝绿色暮霭的苍穹下

一轮月亮,仿佛一枚贝壳,

因时间之潮的冲洗而疲乏失色,

那潮水随星星涨落化着岁月时辰。


我有一种感想只愿你能耳闻:

你曾有娇颜艳容,我也曾尽力

以那老套的高雅方式爱你;

一切都曾那么幸福,而我们终究

倦怠疲惫犹如那轮空洞的月亮。

范 静 哗 译




亚当的诅咒


那一年夏末我们一起闲坐,

有你闺中密友,还有你和我,

她温柔而美丽,我们在谈诗。

我说:“一行诗有时要几个小时;

但若显得不像是即席之作,

我们的推敲就算是白忙活。

还不如弓着脊背趴在地面,

去擦厨房地板,或像穷光蛋

无论刮风下雨都忙着采石;

要把美的声音组织在一起,

真比上面的活儿都辛苦,但

一帮人却吵吵说你是懒汉,

银行家、教师还有神职人员,

殉道者所谓的世人。”


***************话刚完,

那温柔美丽的女人接着说,

许多人若发现她声音这么

甜美而柔和,心儿就会狂跳,

她回答我:“生为女人都知道――

尽管在学校里没人这么说――

要想美丽我们就得勤劳作。”


我说:“我断言自从亚当堕落,

再没有好东西不需勤劳作。

恋人们曾经认为爱情应当

充满着高贵殷勤礼仪有方,

他们就长吁短叹引经据典,

如饱学之士举出先例万千;

如今这事似乎可算够偷懒。”


说到了爱情我们沉寂一片;

白日余烬在我们眼前燃完,

在那摇曳着蓝绿色的天边,

有一弯残月,消磨得如贝壳

被时间之水冲刷,当它起落

群星之间、升降在日日年年。

我有一个心思只想对你言,

我想说你很美丽,我也竭力

以古老而高贵的方式爱你;

这看起来皆大欢喜,但我们

内心疲惫却似那中空一轮。

王 道 余 译




亚当的诅咒


在一个夏末,我们

那个美丽温柔的女人,你的密友,

以及你和我,坐在一起谈论诗歌。

我说,“一行诗可能花去我们数个小时;

但如果它看起来不像妙手偶得,

我们的缝了又拆就没了价值。

还不如让筋骨受累

像上了年纪的穷人,在各种天气

干擦洗厨房地板,或碎石的苦活;;

因为接合美妙的声音

比所有这些活计都要艰难,而

被那群聒噪的

银行家、教师和教士认为是无所事事的

殉道者称之为世界。”


于是

那个美丽温柔的女人——

她美妙而轻柔的声音

会叫许多人心疼——

回答说,“生为女人就是知道——

尽管他们在学校里不谈论这个——

我们必须操劳,才会美丽。”


我说,“当然,自从亚当堕落

就没有无需操劳的美好事物了。

有些相爱的人认为爱应该

由高级的殷勤构成

于是他们会叹息并看似博学地引用

出自美丽的古书的先例;

而如今,这看起来确是懒惰的买卖。”


我们坐着,因提到爱情而变得沉默;

我们看着日光的余烬死去,

在天空颤动的蓝绿之中

憔悴的月亮,好像在群星周围起伏

在时日与岁月中破碎的时间的潮水

冲刷下的一只贝壳。


我有一个想法,只对你说:

你是美丽的,而我也努力

以古老高级的方式爱你;

曾经,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可我们终究变得

像空洞的月亮一样疲惫。

王 立 秋 译




亚当的咒语


我们坐在一起在夏季将终的一天,

那个美丽娴雅的女人,你的密友,

和你和我,谈论着诗歌。

我说:“一行诗也许得用几个钟头;

而如果它不显得是一瞬间的想法,

我们推敲来推敲去就成为一场空。

那不如跪下你的膝盖

去擦擦厨房的地面,或砸砸石子

象一个老乞丐,在各种各样的天气里;

因为要准确地发出甜美的心声

则要比以上的一切干得更辛苦,而且

还要被认为是个游手好闲的人

被那些喧闹不休的银行家,校长和牧师们

殉道者们把他们称之为世界。”

         

于是那美丽的娴雅的女人,

由于她许多人在听到她的声音后,

都感到心疼,

声音甜美低沉地回答:“生为女人要知道——

虽然学校中不讲这课——

我们必须使劲变得漂亮。”


我说:“那是肯定的,自从亚当堕落后

任何优美的事物都得使劲做。

曾经有这样的恋人们他们认为爱情定是

由许多高雅的殷勤构成

他们唉声叹气,一副有学问的样子

引用美丽而古老的书中的先例,

现在看来这真够无聊的。”


提起爱情我们坐在那里变安静了;

我们目睹着白昼的余光渐熄,

而在兰绿色天空的颤抖中

一轮月亮,被岁月的水流

磨得仿佛是一枚贝壳。时间之潮

随星星升起落下而碎成日与年。


我有一个想法只能讲给一个人听:

你是那么美丽,或曾尽力

爱你,用古老而高贵的爱情方式;

那曾显得那么幸福,而现在我们变了

疲惫的心如同那轮空空的月亮

沈 睿 译




亚当的咒语


我们坐在一起时,仲夏将逝

那个华贵女人,你的闺蜜

一男两女,谈论着诗歌

我说:“一行诗需要几个钟头

如果它不是一瞬那的灵感

我们推敲来又推敲去不过是白搭

还不如跪下你的膝盖

去擦洗厨房的地板,或者坐在外头砸石子

像一个老乞丐,没日没夜的

因为捕捉心灵无意识的美

则比那些差事辛苦一万倍,而且

还要被人视为无聊之极的废人

那些喋喋不休的银行家,校长和牧师们

殉道者们才会把他们称之为世界。”


那个华贵的女人开口说

任何女人只要听到她的声音

心口都会筋挛

她的声音优雅而深沉:“生为女人就应该

虽然学校不曾讲过这样的课程

必须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漂亮!”


我点头:“这是肯定的,自从亚当堕落之后,

任何的美都是值得拼尽全力

曾经有这样的情场高手认为爱情

由许多高雅的殷勤构成

他们唉声叹气,却一副饱读圣书的模样

引用美丽而古老的书的先例

其实现在看来够无聊的。”


提起爱情,我们变得一片安静

我们坐看夏天的余彩燃尽

幽蓝天空将暮色抖落

一轮明月,被岁月冲刷

磨似一枚贝壳,时间之潮

随着星落星起揉碎日与年


我有一句知心话,只能讲给一个女人听

你曾经容颜夺目,我曾经不懈努力

用古老而高贵方式,爱你

多么幸福的曾经呀,而如今我们变了

仿佛一轮空月那般倦怠

苦 狗 译


可以说这是一首劝谕诗,其目的是说服他人。“亚当的诅咒”用了《圣经》中的典故。这一诅咒的核心内容实际上是女人的“生产”和男人的“生产”的艰难与痛苦。这种痛苦的起因可以归结为男女性爱,蛇是促成男女性事的媒介。因此当他面对这两位女人(“你”和“你的密友”,即叶芝追求一生而不得的莫德 · 岗和她的妹妹凯瑟琳)说话时,他所诉诸的策略仍然是貌似文艺复兴的诗歌传统,亦即艺术高于现实,而人只有借助艺术(诗)或者繁衍后代才有可能不朽;因此艺术与繁衍后代具有等同的意义。这也就是该诗第二十一行和二十三行中labour的双关所在。一方面,该词指“劳作”之意;另一方面,该词则又指“繁衍”之意。而在过去的劝谕诗传统中,labour还因为其“耕种”之意而具有明显的性暗示。(可参看约翰·多恩(John Donne)著名的诗歌之一《哀歌19: 致他上床的情人》(Elergy XIX: To His Mistress Going to Bed)的首两行。“Come, Madam, come, all rest my powers defy, /Until I labour, I in labour lie.”)于是诗歌中的“我”一方面说“一行诗也许要我们几个钟头”(着重号笔者加),同时也暗示爱情需要有结果;而女人们则应当labour(“劳作”与“生育”,可以对应于汉语的“生产”)才能美丽。因此,此诗实际上便否定了“爱情应该由许多高调的殷勤儒雅组成”的这一认识,因为他发现“以那老套的高雅方式”爱她的结果还是“倦怠疲惫犹如那轮空洞的月亮”。其中,诗人作为男人对待女人的态度在这一过程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作为诗人的他,扮演着亚当的角色,既要创造/证明艺术又要创造/证明女人,他力图劝说女人接受《圣经》上“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的戒律,并试图证明这是女人得以美丽与不朽(青春永驻于诗歌之中)的必然之路。(从女性主义角度看待此事将是很有趣的。例如,美国当代女诗人里奇(Adrienne Rich)说,“女人一直是男人的奢侈品,一直作为画家的模特、诗人的缪斯……”。“(男人笔下的女人)几乎总是漂亮的,但一直受到失去美貌与青春的威胁——这比死亡的命运更糟糕。她们要么美丽而夭亡……要么像莫德·岗一样,残酷而惨遭误解,而之所以诗人在诗中责难她是因为她拒绝变成他的奢侈品。” A. Rich, “When We Dead Awaken: Writing as Re-vision”)
正如任何劝谕诗一样,诗人是在人生无常与语言乏力的焦虑下展开其主题。在叶芝这一个案中,莫德·岗(和凯瑟琳)作为劝谕客体是作为劝谕主体的诗人叶芝体现其价值的载体。当《当你老了》、《爱之忧伤》等早期诗作的抒情客体从一个女人改变为过渡期诗作中的“我们女人”时,诗人似乎同时借助自己与亚当的认同以及把“我”复数化为“我们”而力图超越个人的悲戚。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是一首叙事性很强的抒情诗。如果说“叙事诗重述一件事件;而抒情诗则是努力要成为一个事件”,那么,在这首诗中,诗人采取这种戏剧性对话的劝谕策略便是“为了使声音戏剧化”,“使得事情假如能够实现的话,就将在这种诗的事件中得以实现。”这样,诗中的个人事件便具有了某种超越性,读者因而有可能产生共鸣,以艾略特的话说便是作品中有一种“为普遍真理提供材料的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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