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尔施塔姆《列宁格勒》
列宁格勒
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
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
你回到这里,快点儿吞下
列宁格勒河边路灯的鱼肝油。
你认出十二月短暂的白昼:
蛋黄搅入那不祥的沥青。
彼得堡,我还不愿意死:
你有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那些地址
我可以召回死者的声音。
我住在后楼梯,被拽响的门铃
敲打我的太阳穴。
我整夜等待可爱的客人,
门链象镣铐哐当作响。
北 岛 / 译
列宁格勒
我回到我的城市,我熟悉这里的每滴泪水,
每条街巷,我熟悉孩子们的血脉线路。
你回到这里,快快吞下
列宁格勒沿河街灯的鱼肝油!
快些熟悉这十二月的日子,
在这不祥的油脂中拌着黄土。
彼得堡!我还有可以听到
死者声音的地址。
我住在肮脏的楼梯间,被带着布
撕下的小铃敲打着我的太阳穴。
我彻夜不眠等待好友的来临,
门的锁链像镣铐微微抖动作响。
菲 野 译
列宁格勒
我回到了我的城,这非常熟悉的城,
熟悉到每道纹理,孩提起就在此周游。
你回到了这里,那就赶快大口地吃吧,
吞食列宁格勒河上航标灯的鱼肝油!
你就赶快地辨认十二月的一天吧,
一枚蛋黄被拌进了暗淡无光的焦油。
彼得堡!我暂时还不想死去:
你那里还有着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握有一些地址,
根据它们我能找到死者的留话。
我在一段黑色的楼梯上生活,
连根拔下的门铃打在我的太阳穴上。
我彻夜不眠地等待亲爱的客人,
门上链锁的镣铐被弄得哗哗作响。
刘 文 飞 / 译
列宁格勒
我回到了熟悉至噙泪程度的我的故城,
连木石的纹理和儿童微睡的淋巴都熟稔。
既回到了这里,就请喝上一口
列宁格勒江灯合制成的鱼肝油!
快打听一下十二月的天气状况:
在预兆不祥的焦油里掺上蛋黄。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亡,
你那里还有我的电话号码存放。
彼得堡,还有我的地址留存,
凭着它可以觅到亡人的声音。
我住在黑色楼梯上,连肉一起
揪出来的丁当声朝我太阳穴猛击。
我微微拨动着门锁的手铐,
通宵达旦地迎候贵宾来到。
顾 蕴 璞 / 译
这不是普通的还乡之旅,不祥之兆开始出现:你认出十二月短暂的白昼:/蛋黄搅入那不祥的沥青。蛋黄显然是落日,在北方的十二月,太阳暗淡,升不了多高就落下;而沥青是现代都市的象征物。在前三段的层层铺垫下,音调突然骤变:彼得堡,我还不愿意死:/你有我的电话号码。/彼得堡,我还有那些地址/我可以召回死者的声音。在这里,直白代替了意象。作者用呼喊把全诗推向高潮——绝望与抗争。电话号码和地址成为他和这城市最后的联系,成为我还不愿意死的理由。甚至不仅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死者。我们注意到,他在这里用的是彼得堡,和题目列宁格勒相对立,显然是在用他自己童年的彼得堡,来否定官方命名的列宁格勒。
在我看来,《列宁格勒》是现代主义诗歌的经典之作,正是这首诗,使曼德尔施塔姆立于二十世纪最伟大诗人的行列。其意象奇特精确,结构完整,有一种建筑的稳定感;而音调丰富转换自如,用节奏上的停顿和微妙的辅音对俄文的歌唱性加以限制。童年往事与乡愁、都市变迁与旧址、不祥之兆,对死亡的否认和面对厄运的勇气,无论感情的爆发力与控制力都恰到好处。这首诗后被谱成歌曲,在地下流传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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