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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生豪的生平及其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的过程(五)

2016-03-11 宋清如 人民文学出版社外国文学


小编的话

一直都想把这篇长文介绍给大家,今年适逢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正逢其时。看了宋清如女士的文字,知道中文可以这样美;而其对朱生豪先生的怀念中,充满对才华的仰视,侧面可见朱先生的文笔到了何种地步。通过这篇文章,也能明白,为什么朱生豪先生是一位“圣徒”。


文章实在太长,只能分条发布,等不及的朋友,可以回复“朱生豪”,先睹为快。想看朱生豪译本的读者,可以直接拉到最后。




【宋清如曾应多种报刊之邀写过许多零星的回忆朱生豪的材料,本文系应《新文学史料》编辑部之约所写,是她在综合已有回忆材料后撰写的最为全面完整的一篇,在《新文学史料》1989年第1期以《朱生豪与莎士比亚戏剧》为题发表时,因为需要控制篇幅和突出“译莎”的重点,故被删去过半内容。但文中其他关于朱生豪生平的介绍也有一定史料价值,这里是宋清如原作全文。】


目前这篇文章全文收录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伉俪——朱生豪宋清如诗文选》。此书非常值得收藏!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才子才女!


本书分上下两篇,全部由朱生豪宋清如的后人朱尚刚先生整理。

上篇收录朱生豪留存至今的主要诗文作品及其手迹,特别是相对完整地收录了朱生豪民国时期尘封的散文随笔、翻译小说、评论等。

下篇全面收录宋清如从民国时期到建国后发表的和未发表过的诗歌、散文、纪念文章、通信、手迹等。

此外,还收入了上百幅珍贵的历史老照片,全面展现了朱生豪和宋清如平凡而悲壮的爱情和生平历程,并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的历史风云。

它和《朱生豪情书全集》(手稿珍藏本)是目前收录的两人最全面、最完整、最珍贵的作品与资料汇编。




前情回顾:

朱生豪的生平及其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的过程(一)

朱生豪的生平及其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的过程(二)

朱生豪的生平及其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的过程(三)

朱生豪的生平及其翻译《莎士比亚戏剧》的过程(四)



屈原是    陶潜否


七七卢沟桥的炮火,震撼全国。上海的空气,更加紧张起来。有的振奋,有的惊惶,有的恐惧。一向痛心于不抵抗政策的朱生豪,对于全面动员,团结抗战,当然积极拥护。但作为一个文弱书生,他认为只有坚持做好本职工作,才能保持实力。所以,他表示只要书局一天不关门,就坚持上班一天。


形势的发展,并不是意外的,但他确实没有做好任何准备。八一三夜间,日军突然在虹口一带开炮登陆,朱生豪从汇山路寓所仓皇出走,随身只带出小藤箱一只,装着一本牛津版莎士比亚全集和几件衣服。第二天打算再回去携取一些东西,但已是一片混乱,无法通行。世界书局总部,原在大连湾路,很快被日军占领,并且放火烧过。朱生豪辛苦收集的各种莎剧、参考资料以及其他书籍用品等等,全部葬身战火。他在亲戚家住了几天,无法和书局取得联系,就在八月二十六日夜间,挤在难民群中,搭火车回到嘉兴姑母家中。他写信告诉我,当时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情,不得不离开动乱中的上海,但工作还在继续着。所谓“工作”,就是他所坚持的译莎。


嘉兴离上海不远,战事发生后,人们开始还有一些侥幸心理。以为吴淞口一带有巩固的防御工事,也许会像一九三二年那样阻遏住敌军的进犯。但事实上,日敌蓄谋已久的侵略计划已经难以遏制,京滬、滬杭沿线,频频受到轰炸破坏。延至十一月中旬,吴淞防线被突破,国民军狼狈后撤。日寇又在长江下游浏河口、浙江乍浦金山卫海口同时大举登陆,包抄南京。嘉兴小城,随之骚动,市民纷纷四散逃难。朱生豪不得不随同大姑母一家逃到新塍,暂时租屋居住。那时候,我在老家常熟乡下,炮火进逼声中,全家匆忙坐船出逃,在常州挤上千疮百孔的军车,二十一日到达南京下关,其后又随难民大流,转辗西上,三八年一月到达重庆。经同事介绍去江津暂时居住。三月中旬向教育部登记后,受国立二中聘去北碚二中女子部任教,跟生豪完全失去了联系,后来听说内地和沦陷区的邮路通了,我去信上海世界书局探问,才知道他是在三八年下半年回到书局的。他来信告诉我逃亡的经过,曾经在新塍镇度过一个冬天,后来又在日寇进逼声中,仓惶逃到水乡新市镇,同行的还有顾姓表叔一家。他在流徙期中,仍继续进行译莎工作。因为他根据日军进占世界书局时曾经放过火,推测那些早已交给书局的译稿,势必悉数毁损,就决心从头重译。所以现在留存的译稿中,就有《暴风雨》、《仲夏夜之梦》、《无事烦恼》三本,是一九三八年完稿的。那期间,他的业余工作,除继续研究翻译莎剧外,也有一些其他作品,在胡山源先生主办的《红茶》文艺半月刊上发表过。已经查到的,计有新诗三首、词三首,译文两篇。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他当时的思想、心情、生活种种。



新诗三首


一、七太爷


七太爷今年七十岁了,


前清捐过廪补过贡生,


曾有土豪劣绅之目,


清党后服膺总理遗教,


而现今是当地的大慈善家。


他有一位长斋念佛的太太,


和七八个环肥燕瘦的如夫人。


×  ×  ×  ×  ×


×××之后,


他挈家避居乡间;


“读书人以气节为重,”


是他平日的恒言。


×  ×  ×  ×  ×


于是炮火惊醒了小市民的迷梦,


菩萨的神威再打不退敌人的飞机了;


七太爷的桑梓之乡,


也遭逢到这历史上的命运。


×  ×  ×  ×  ×


七太爷是一个大慈善家,


他惨念生民涂炭,


辄摇头长叹而唏嘘;


然而最使他心痛的,


是百余间自己的市房。


×  ×  ×  ×  ×


某方求贤若渴,


颇有拉他出任地方艰巨之意,


好,七太爷是一个读书人,


他懂得道理,约法三章堂而皇之地提出了:


一、不许强奸妇女;


二、买卖必须付钱;


三、城厢请不驻兵;


如不照行,他说:


他宁死不能受命。


×  ×  ×  ×  ×


三项要求不曾得到答复,


可是有一天几个人拿着手枪登门造访,


明天七太爷荣任了县长。


×  ×  ×  ×  ×


自从吃过一记清脆的耳光后,


七太爷便成为感恩深重的奴才了。


他的七八个姨太太剩了三个,


其余踪迹待考。



二、耗子·乌龟·猪


×军到来之日,


某屋的主人仓皇出走,


剩下满屋的耗子,


后圈一条来不及宰杀的肥猪,


和庭心一只积世的老乌龟。


×  ×  ×  ×  ×


耗子说,“这是我们的世界了;——。”


于是跳梁无忌,为所欲为。


乌龟是一个哲学家,


惟终日缩头曳尾于阶前,


悠然以度其千岁之长生。


肥猪则免作主人之馔,


深感×军的威德。


×  ×  ×  ×  ×


然而一把火烧去了耗子的窠,


感恩的猪奉献给×军一盘美味的烤肉,


更没有人查问乌龟的下落。



三、忆乡间女弟子


也许我将不忘记那一段忍气吞声的日子,


充满着沉痛,屈辱,与渴望的心情;


然而那也不是全没有可恋的,——


门外纵横着暴力的侵凌,


豺狼后面跟着一群无耻的贱狗,


而风雨飘摇的斗室之中,


却还温暖着无邪的笑语。


×  ×  ×  ×  ×


雅——大学教授的娇女,


是一个梳着两根小辫子的,


健谈而温婉的小鸟,


到处散布着阳光与青春的纯洁。


也许她还记得莎翁笔下Cleopatra的眩丽,


也许她还记得,那段著名的Seven Stages of Man


在一个兴奋的下午,


她告知我国军胜利的消息。


×  ×  ×  ×  ×


明——烟纸店里的姑娘,


是羞怯而沉默的,


头常常低俯着,


英文对于她是一种新鲜的课程,


两星期读完了第一册读本,


无论哪个教员不曾有过这样颖悟的学生。


×  ×  ×  ×  ×


而且我怎么能忘记乖巧的小凤,


房东家的小女儿呢?


每天放学回来,


她不忘记交给我一篇稚气的作文。


先生的责任是很重的:


九归乘除在她的算盘上打会了,


分数小数在她的笔下算会了;


她还学会了中国,南京,海南岛,


在英文里叫什么名字。


一个无父的孤儿,


小小年纪怪懂事的,


她知道怎样发愤努力。


早晨练字写总理遗嘱,


蒋委员长是她崇拜的英雄。


×  ×  ×  ×  ×


也许我将不忘记那一段忍气吞声的日子,


充满着沉痛,屈辱,与渴望的心情;


然而那也不是全没有可恋的,——


门外纵横着暴力的侵凌,


豺狼后面跟着一群无耻的贱狗,


而风雨飘摇的斗室之中,


却还温暖着无邪的笑语。



这些诗篇,在形式上确乎不修边幅,而那种“屈辱、沉痛与渴望的心情”也确乎渗透在字里行间,耐人深思。一方面他痛心于象耗子一样唯知钻谋私利,象肥猪一样醉生梦死,象乌龟一样但求苟安的营营众生,在铁蹄暴力下不免同归于尽,揭露了侵略者的残暴,变节者的丑恶本质;另一方面,他在大劫大难中,也并不是消极悲观,而存在着“渴望”的积极态度。诗第三章中对几个女弟子奋发努力,颖敏好学的描叙,跟残酷的现实成为鲜明的对比,用以寄托他对新一代的希望,对民族前途的乐观,风雨飘摇中的幼苗仍在顽强地茁长。


《红茶》文艺半月刊共发行十七或十八期。据胡山源同志回忆,在《红茶》最后五期中,朱生豪还发表过散文,但我尚未查到,不知所署何名。这些作品,主要是对侵略者的愤慨,但意志并非消沉。如“词三首”之一:


满江红  用任彭二子原韵


孤馆春寒  萧索煞当年张绪  漫怅望云鬟玉臂  清辉何许  碎瓦堆中乡梦断  牛羊下处旌旗暮  更几番灯火忆江南  听残雨


屈原是  陶潜否  思欲叩  天阍诉  慨蜂虿盈野  龙蛇遍土  花落休吟游子恨  酒阑掷笔芜城赋  望横空鹰隼忽飞来  又飞去


词意伤时感事,满腔忧愤,但并不囿于个人哀乐。特别是他批判了以往对陶潜清高避世的欣赏,吟风赋诗的多事,表明自己决心在民族灾难的岁月中,效屈原的忠贞,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


一九三九年春,他写信告诉我应世界书局老同事詹文浒的邀请,将去《中美日报》馆任职。语气中流露出因能秉笔诛伐直接参加抗战行列而感到兴奋的情绪。《中美日报》是国民党政府《中央日报》在上海的分部,詹文浒担任该报总编辑。其时后方、上海之间,平信往来得一个多月,所以他来信很少,即有也只寥寥数语。其后我只知道他在报馆中编的是国内新闻版,工作很忙,夜以继日。有一次,他简略地提到报馆中有两个同事失踪,可见当时孤岛上敌人势力的猖狂,斗争的尖锐与复杂。那为数不多的信件,都已在我东归时悉数销毁了。


一九八二年,我得悉在青海师院的范泉教授,当年曾在《中美日报》与朱生豪共过事,即去信向他了解朱生豪在报馆时的工作与表现,他热情地给我提供了有关种种情况。


来信要点如下:


朱生豪在《中美日报》期间的工作态度是比较严肃认真的。他不是编国内新闻版(那是老鲍编的,助手是我的新闻系同学郑忠骆),他是给国内新闻版写“小言”(短评)。有时总编辑詹文浒出题目,叫他写社论,还叫他看大样。生豪在报社的名字叫“朱文森”,我在报社的名字叫“徐文韦”,这些名字都是詹文浒给取的,是预防日伪绑架的烟幕。因为我编的是副刊,坐在他的对面(双人写字桌),所以接触较多;但是我一般在半夜后不需工作了,而他却需要继续工作,因此下半夜的情况就不甚了解。当时他的思想情况,就与我个人交谈中所流露,是对国民党顽固派不满的,对共产党是同情的。报社里有一些国民党棍子,言谈时言论反动,他从不插嘴,默然工作;而看到我时,却能悄悄地暴露一些自己的想法:身不由主,笔违心愿。为了吃口饭,找不到工作,只得唯詹文浒之命是从。那时他和我都年轻,詹对我们的态度却是一种对待学者的态度,从不发展我们参加什么反动党团之类的组织,所以在抗日反汪的大前提下,我们凭着一点民族正气而共事下来了。……总的说《中美日报》绝非特务机构,在抗日反汪一点上是符合人民意愿的。但皖南事变发生后,国内新闻版的标题是反共的,非常露骨。日寇冲进孤岛(1941年12月8日),托着刺刀的士兵冲上报社大楼时,我和生豪以及排字工人一起,在日寇的刺刀旁徒手逃了出来。从此,詹文浒就不再见面。发解散费时,也是有人通知我们到霞飞路(今淮海路)的一条弄堂里去领取的。这说明我们和国民党反动派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凭着民族正义而冒生死危险,通过文字宣传搞抗日工作的。在报社时,生豪只要有空,就看莎剧,查字典,反复思索,有时还和我讨论一些疑难问题,包括当时英国人的风俗习惯之类。较多的时候,他沉默思索。


生豪为国内新闻版写“小言”,有些是詹文浒授意后写的,只得“等因奉此”;有些是他看了新闻稿有感而发的,笔锋犀利,嘲讽和幽默兼备,颇有选存价值。至于社论,正如他对我所说“笔违心愿”,“等因奉此”,不是他所愿意写的文章。其它文章,他很少写。我编《生活与实践丛刊》时他写过一篇文章,笔名朱森。此外用过什么笔名,我不知道。……


在报社时,他沉默寡言,埋头书桌,很少与人交往。他虽和我比较说得来,但我的工作时间和他不一致,见面机会虽多,但都很短暂。加上“孤岛”这个特殊环境,在白色恐怖笼罩下,不敢与他一起外出。


朱生豪在初进中美日报馆工作期间,寄宿在河南北路顾姓表叔家里。据表弟顾衍健回忆,那时生豪每天从报馆回家,都带有一大包日文资料,然后忙着写作。因此,可以想见他给国内新闻版写的“小言”,其内容及根据,并非全部依据国内通讯社材料,而是从大量外文报纸中纵观各方面,如国际动态、日本政局等等,加以分析研究,然后揭露实质,指明方向,痛斥敌伪,针砭时政,呼吁团结,鼓舞斗志。如在1940年1月2日“小言”题为《美致日牒文》中,指出“此种不承认主义之重申,虽可表明美对日之坚决立场,但仅属声明态度,而无进一步之制裁为其后盾,则侵略者之野心决不稍戢,故其效果甚微”。又如是年一月四日“小言”(《大炮不能代牛油》)中,指出“德扩军备战,有增无己……将来英德冲突,在所难免”。这些,足以显示出他观察局势的敏锐和深远。当然,由于报社的特定背景,他的言论肯定也有一定的局限性。但该报在当时上海社会上有较高信誉,成为敌伪眼中钉。有时报纸一上街,就全被特务劫走。而在报馆工作的人员,常有如临深渊危机四伏之感。


生豪在报馆的工作时间,主要是在夜间,经常通宵达旦,能利用的时间极少。所以,在这两年多时间里,译莎工作,基本上是停顿着的。


一九四○年秋,我转至成都四川省立成都女中任教。由于母亲的催促,四一年暑假后,我辞去教职,取道贵阳,过韶关,经浙赣线绕道宁波、舟山,十月中旬回到上海。十一月,由老同学介绍,在私立锡珍女中当代课教师。当时仍在中美日报馆工作的朱生豪,虽曾多次见面,但从未谈起他的工作情况。他依然那样沉默寡言,看起来工作似乎很忙。


(未完待续)







在众多莎士比亚的译本中,小编推崇朱生豪先生的译本。如果您知晓了朱生豪先生翻译的过程,自然也就理解了小编的想法。


朱先生的译本现在已经是公版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哪个出版社的都差不多呢?当然不是。


朱生豪的译本,以人文社为佳。小编这么说,当然有根据。首先,1954年,大陆首次出版莎士比亚戏剧集的时候,人文社就使用了朱生豪先生的译本,七十年代大陆第一次出版莎士比亚全集时,大部分作品也沿用朱生豪先生的译本(朱先生并没有全部译完就去世了)。另有重要的一点,当时请了专家给朱先生的译本做了校订,同时那一代老编辑们也和朱先生的家人沟通过,确认了当时翻译的细节,这是别的版本无法比拟的。您打开人文社版的莎士比亚,会看到"朱生豪译、XX校"的字样。


如果完全用的是朱先生的公版内容,应该来自民国时期的世界书局版本。至于某些社连人文社校订的部分都一模一样的“公版”,小编也不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2014年人文社出版了11卷本的平装本《莎士比亚全集》。如果觉得太贵太多,以下这两本书相信非常合适: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


精选莎翁最有代表性的五部喜剧《威尼斯商人》《仲夏夜之梦》《第十二夜》《无事生非》《皆大欢喜》和五部悲剧《哈姆莱特》《罗密欧与朱丽叶》《李尔王》《麦克白》《奥赛罗》,皮面精装,还有彩色插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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