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登诗7首
奥登(Wystan Hugh Auden,1907——1973)1907年生于约克郡。1922年开始写诗。1925年入牛津大学攻读文学。30年代他以第一部《诗集》成为英国新诗的代表;被称为“奥登派”或“奥登一代”的诗人,又是英国左翼青年作家的领袖。1936年出版代表作诗集《看吧,陌生人》。1937年赴马德里支援西班牙人民反法西斯斗争,发表长诗《西班牙》。
荒诞的一天
荒诞的一天,我们忆起熟悉的傍晚,
行走在无风果园,
溪水漫过瓦砾堆,远离冰川。
夜晚伴随雨雪来临,
死者哀嚎在海角多风的地穴,
因为魔鬼在歧路
提出过于简单的问题。
现在更快乐,虽然彼此疏远,
我们看见农舍一路点亮山谷;
黄昏,磨坊捶捣声已停歇,
男人们都回了家。
黎明时的喧嚣
带来自由,却不是这份和平。
鸟儿也无可反驳:某个时辰
它们飞过,爱过,忍受过,这足够了。
月色撩人
这撩人的月色
没有历史,
完美,纯净;
如果美过后
有了新特质,
那一定是爱人
有了新欢。
这很像梦
总将时间替换,
而白天
不过是丢失的梦;
时光荏苒
心在变
一定是心被捕获了,
又失而复得。
但这也绝非
心魔能承受。
爱,一旦了断
心就会释然;
如果心有灵犀
爱,不会行远
此时甜蜜
处处甜蜜,
连悲伤也凝神观注。
名人传
一先令传记就给你交代所有事实:
父亲怎样揍他,他怎样离家出走,
年轻时他做过什么奋斗,又是什么
让他成为今日名流:
他怎样打架斗殴、钓鱼、打猎、工作通宵达旦,
头冒金星把那山征服;还命名了一个海;
新近研究者甚至写道:
爱让他偷洒热泪,像你和我。
头顶无数荣耀,他把一个人叹息,
惊讶的评论家说,她就在家里;
灵巧的手做着些细活,
别无长项,偶尔也吹吹口哨,或安静地
坐着,或在花园里溜步;回几封
他写来词藻华丽的信件,但一封也不留。
傍晚,我出去散步
傍晚,我出去散步,
沿着布里斯托大街,
人行道上人头攒动,
像丰收的麦田。
沿着铮琮的溪边走,
我听见铁路桥下
一位恋人在唱歌:
“爱无止境。”
“我爱你,亲爱的,我爱你
直到中国与非洲汇合,
直到河流越过山头,
鲑鱼游到了街上去唱歌,
“我爱你,直到大海
折叠,海水也晾干,
直到北斗星
化作大白鹅游弋太空。
“岁月动如野兔,
只因我怀抱的那束
岁月之花,
人世间最初的爱。”
当城市所有的钟摆
开始低鸣,
“哦,别让时光欺骗了你,
虽然你也无法把它征服。”
在梦魇的洞穴里,
公正赤裸相待,
时光从阴影里窥视
你亲吻,它就咳嗽示意。
“无奈头痛又焦虑,
生命也渐趋黯淡,
而时光徒有虚名,常曰
今日,或明天。”
“骇人的大雪
飘进了青山和翠谷;
时光打断如织的舞步,
跳水者华丽的躬身。
“哦,请把你的手伸进水里,
让水流漫过你的腕部,
凝视,凝视盆中,
想想你都丢失了什么。
“冰川敲击碗柜,
沙漠叹息在床头,
茶杯上的裂缝打开
一条死亡航路。
乞丐抽奖得了钱,
巨人对杰克着了谜,
那纯洁少年在咆哮,
吉尔跌倒在地上。
“哦,请看,看那镜子,
看你的痛苦纷扰;
生活需要赐福,
虽然你已无法祈祷。
“哦,请站到,站到这边窗角
滚烫的泪水滑下来;
该去爱你那驼背的邻人,
带着扭曲的心。”
夜已深,夜未央
爱人们纷纷离去;
钟摆也停止嗡鸣,
独留河水奔涌。
女士,哭泣在十字路口
女士,哭泣在十字路口,
你是去见你的爱人吗?
晨曦中他牵着猎犬,
鹰站在他的手套上。
贿赂树枝上的小鸟吧,
让它们不再作声,
逼视太阳让它退出天空,
这样夜晚快快来临。
黄昏之旅杳无星光,
北风萧杀;
恐惧奔跑在你前面,
而悔恨跟在你后面。
一直跑到你听见大海
那久远的哭泣。
一如它的凄苦和深沉,
你要将它饮尽,
在海底最深的地牢里
将耐心耗光,
在搁浅的沉船里
搜寻金钥匙,
追赶到世界尽头,付给
寒心战士一个吻,
穿过深渊上摇摇欲坠的
糜烂之桥。
远方出现废弃城堡,它
等你来探访;你
进入,爬上大理石楼梯,
打开紧锁的门。
穿过寂静的废弃舞厅,
将疑虑和危险抛在身后;
吹掉镜子上的蛛网,
终于见到了你自己。
探手向墙裙后面,
你已经尽力了;
摸到一支削笔刀,将它插入
你的假心脏。
爱得更多的那位
仰望星座,我终于明白,
如它们所愿,下地狱的会是我,
冷漠不必我们去担忧,
无论人,还是兽。
如果星星带着激情去燃烧,
不求回报,我们愿意吗?
如果爱不能对等,
我愿是爱得更多的那位。
我常仰慕星星,
虽然它们从来不响,
我看得见它们,却也不能说,
我把一颗思念得好苦。
如果所有的星星都燃烧完,
我学会注视空无的天穹,
感受它全然而黑暗的崇高,
虽然这需要我花点时间。
葬礼蓝调
停止所有的钟摆,切断电话线,
给狗一根多汁的骨头让它不再叫唤,
让钢琴静默,让鼓消音,
抬出那灵柩,让哀悼者登门。
让飞机在头顶低鸣盘旋,
在空中拼写出:他死了,
为信鸽的白脖颈系上绉纱领结,
让交通警察戴上黑棉手套。
他是我的北,我的南,我的东和西,
我的工作日,我的休息日,
是我的正午,我的午夜,我的话语,我的歌;
我原以为爱会永续:我错了。
不需要星星:让它们都熄灭,
裹起月亮,卸掉太阳;
清空大海,再除去森林;
因为再也没什么超过你对我的好了。
郑 亚 洪 / 译
被誉为“叶芝之后最伟大的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二〇一三年八月三十一日逝世,享年七十四岁。希尼不仅是当代最著名的英语诗人(据说其著作销量占全英国健在诗人著作总销量的三分之二),也是当今世界最著名的诗人。希尼成长于北爱尔兰贫苦的农村,就读贝尔法斯特女皇大学。一九六六年以其描写农村生活的诗集《一个自然主义者之死》而成为诗坛明星,同年任教女皇大学。一九七一年往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任客座讲师,一九七二年移居爱尔兰共和国首都都柏林郊区。一九八五年至一九九七年任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每年驻校四个月;其间于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四年同时兼任英国牛津大学诗歌教授,并于一九九五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一九九八年至二〇〇六年任哈佛大学驻校诗人。希尼二〇〇六年一度中风,但后来身体恢复过来,继续写作。他不仅诗、诗论、译诗皆精湛,其为人之宽厚、谦逊和亲切亦同样出名。他临终时给家人的最后遗言是拉丁文“别害怕”。
我译布罗茨基的随笔集《小于一》刚刚竣事,就要开笔译希尼的《谁找到归谁》(Finders Keepers)时,便传来希尼逝世的消息。布罗茨基和希尼本是好朋友,他们在世时与沃尔科特一起,号称诗界三侠,都关注诗歌语言问题。而布罗茨基和希尼,在我眼中也是二十世纪最出色的诗人批评家,他们的书都是我成长的伴随物。我多年来的愿望,就是翻译以上两书。希尼之后,就再也看不到这种级别的诗人批评家了。
有些作家逝世,我们称之为巨大损失,其实并非总是如此。尤其是在中国,我们听到某些老作家,吃惊的往往不是他逝世而是仍在世。但某些作家尤其是诗人的逝世,确实属于巨大损失,例如布罗茨基,五十多岁就走了,令人痛惜。老诗人逝世是否损失及巨大,要看他们晚年创作的能量。例如影响布罗茨基和希尼颇深的波兰诗人米沃什八九十岁了,还愈战愈勇,晚年诗之解放和开放,令人惊叹。希尼晚年的作品真正达到了炉火纯青,愈加透明,诗意也更深远了。譬如他的最后诗集《人链》,写到看父母相册,想起父母之间的爱:
太迟了,唉,现在已没有适当的引语
来形容一种被平稳的凝视证明的爱,
不是凝视彼此而是凝视同一个方向。
不能不说,诗人常常受益于灵感和才能,但是有些体悟确实要等到诗人晚年才能获得,就希尼而言,诗中对父母之爱的体悟,这“不是凝视彼此而是凝视同一个方向”,不仅要等到父母老了,甚至逝世了之后,而且也要等到诗人自己也是父母了,并且也老了,甚至就快逝世了,才能获得。这样的体悟,不只是文字千锤百炼的结果,也不只是人生千锤百炼的结果,而是两者融合锻造的结果。
希尼一九六六年出版第一本诗集《一个自然主义者之死》,二十七岁一举成名。此后,从诗歌声誉和影响力扩散的角度看,可谓一帆风顺,但背后所付代价却也是高昂的。这得从他的成长背景说起,而这又得先从爱尔兰现代史说起。
一九一六年,爱尔兰爆发反抗英国的“复活节起义”。在文学上,这是爱尔兰大诗人叶芝的时代。一九二一年,英爱签订条约,允许爱尔兰南部二十六郡成立“自由邦”,北部六郡也就是北爱尔兰,则继续由英国统治。一九三七年,爱尔兰自由邦宣布改为共和国,但仍留在英联邦内。一九四八年,爱尔兰共和国宣布脱离英联邦。次年,英国承认爱尔兰独立,但是拒绝归还北爱六郡。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北爱发生动乱。动乱涉及北爱的宪法地位问题和北爱两大社区之间关系的问题。这两大社区,一方面是统一派和保皇派,主要是新教社区,主张北爱留在英国,并且把自己视为英国人;另一方面是民族派和共和派,主要是天主教社区,主张北爱脱离英国,与爱尔兰共和国统一,并且把自己视为爱尔兰人。在动乱中卷入冲突的有共和派准军事部队和保皇派准军事部队、英国国家安全部队和爱尔兰共和国国家安全部队,还有各种政治领导人和政治行动分子。在冲突中有超过三千五百人死亡。
一九六九年八月,动乱开始时,新教徒包围德里天主教徒聚居区博格赛德。新教徒是多数派,天主教徒是少数派。包围事件导致英国政府派兵到北爱,宣称以保护北爱的天主教徒少数派免受新教徒帮派袭击,但被指偏袒新徒教。三年后,随着局势恶化,英国干脆实施“直接统治”,爱尔兰共和军则加强反抗,旨在迫使英国从北爱六郡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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