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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德林诗15首

荷尔德林,德国著名抒情诗人,死后乎被遗忘了近一百年,直到20世纪中叶,才在德国被重新发现,并在欧洲建立了声誉。 
生于斯瓦比亚的小城劳芬父亲早故,母亲是牧师之女。曾先后在登肯尔多夫和毛尔布龙隐修院学校学,1788-1793年在图宾根大学神学院获硕士学位,有资格担任神职。但他后来并担任牧师职务,因为他接受的基督教教条同他潜心研究的希腊神话并不相容。他把希腊诸神看成是真实存在的力量。对他来说,诗人 的职责就是在神和人之间起到中介作用。 
1793年结识席勒,他的些诗歌如《许涪里翁》都发表在席勒的刊物《新塔莉亚》上,这些诗受法国命精神的鼓舞,歌颂自由、人类、和谐、友谊和大自然。 
1798年后因身心交瘁处于神分裂状态,仍完成了《许涪里翁》第二卷、《恩沛多克勒斯之死》、《梅农哀叹狄奥提马》、《面和葡萄酒》等名作,翻译了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和《俄底浦斯》。 
1843年在图宾根去世,后36年是在精神失常下度过的。 
荷尔德林,德国诗人。1770年3月20日生于内卡河畔的劳芬,1843年6月7日卒于图宾根。早年在登肯多夫、毛尔布隆修道院学校学习。1788~1793年在图宾根神学院学神学。1793年起先后在瓦尔特斯豪森、法兰克福、瑞士的豪普特维尔和法国的波尔多等地当家庭教师。1798年后,因情场失意,身心交瘁,处于精神分裂状态,1802年徒步回到故乡。1804年在霍姆堡当图书馆馆员。1807年起精神完全错乱,生活不能自理。 
在蒂宾根神学院学习期间开始创作诗歌,早期作品受克洛普施托克和席勒的影响,洋溢着革命热情,多以古典颂歌体的形式讴歌自由、和谐、友谊和大自然。后来的诗歌中,把人道主义思想和对祖国的爱交织在一起,逐渐转向古希腊的诗歌和自由韵律的形式,艺术上臻于完美。代表作有《自由颂》、《人类颂》、《为祖国而死》、《日落》、《梅农为狄奥提玛而哀叹》、《漫游者》、《返回家乡》、《爱琴海群岛》以及《给大地母亲》、《莱茵河》、《怀念》等。他唯一的书信体小说《许佩里昂》是他的成名作。主人公许佩里昂是一位18世纪的希腊青年,他热爱生活、渴望自由,参加了1770年反抗土耳其的斗争。在腐朽的社会现实中理想成了泡影,心爱的狄奥提玛又不幸死去,于是感到悲观和孤独。小说具有强烈的抒情色彩,语言十分优美。写于1796~1800年的悲剧《恩培多克勒之死》(未完成)写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哲学家恩培多克勒跳进埃特纳火山口的故事,喻示新事物的产生必须彻底毁掉旧事物。 
荷尔德林还翻译了索福克勒斯的两部悲剧《奥狄浦斯王》和《安提戈涅》,译本受到很高的评价。
荷尔德林的作品表达了自己使祖国摆脱专制主义的理想,他对古希腊的不倦的追求是对德国现状的批评。他主张对一代新人进行教育,使他们的个性得到全面而和谐的发展。他的作品多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古典主义的内涵,同时又注重主观感情的抒发,流露出忧郁、孤独的情绪,反映出理想和现实之间的不可调和,具有浪漫主义的特色。荷尔德林用他的作品在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之间架设了一座沟通的桥梁。诗人在他生前以及19世纪未被重视,到20世纪初被重新发现,他作品的价值重新被认识。 



迁徙者


我孤独伫立,望穿了阿非利加贫瘠的

平原外;从奥林波山上雨火而下,

它撕裂着!几乎不弱于从前,那时神以

射线坼裂这儿的山,筑就高峰低谷。

可它们之上无新鲜翠绿的森林拔起

葱郁壮丽向上插入震响的空中。

山之额未戴冠冕,而滔滔不绝的溪水

它难得阅识,源流鲜能到达谿谷。

溅溅泼洒的泉畔无牧群为正午消耗,

树间无好客的屋宇友好地睽瞥。

灌木丛下落着一只严肃的鸟儿不歌鸣,

可迁徙者们,鹳鹤,匆匆逃逸而过。

那时在沙漠里我没有问你,自然!要水,

有虔诚的骆驼为我忠诚地存水。

树林的詠歌,啊!和父的园圃我问迁徙

的鸟儿索要,它勾得人思念家乡。

可你对我说:就连这里也有众神主宰,

他们的度大,人却愿以手拃量之。

这番话便驱动我前行,更去寻找他者,

坐在船上我上行至遥远的北极。

那儿雪壳中静静熟睡着被拘禁的生命,

而铁一样的睡眠持续累日经年。

因为奥林波之臂太久没环抱这儿的地,

像匹戈马良环抱他的爱人那样。

这儿他不用太阳的目光激动她的胸膛,

在雨露中他对她讲话并不友善;

而这令我惊异,我便愚拙地说:哦地母,

那你一个孀妇永远失却了期龄?

实在没有要生育的没在爱中服事的,

老去,不在儿女上再得见,如同死。

可也许你有一天会在天光照下回暖,

其气息令你从匮乏的眠中苏醒;

使得,如一粒种子,你能冲破铁壳获得

解放,如解缚的世界朝着光问安,

所有积蓄的力燃在葱郁的春天,玫瑰

泛光,寒碜的北风中葡萄酒滚沸。

如是我云,现我回到莱茵河畔、到家乡,

温柔如往昔,少年的气流吹拂我;

我那颗努力的心被亲密张开的树木

柔化,它们曾在臂弯中把我摇晃,

而神圣的葱翠,世上蒙福、深切生命的

见证,令人清爽,把我变化成少年。

那期间我变老了,冰极使我面色苍白,

在南国的火焰中我的卷髪尽落。

但是当一位就是在有死日子的最末,

自远处来,疲倦到灵魂里,如今若

再见这国度,他的脸颊也必再次绽开,

他几乎熄灭的眼睛必再泛光彩。

蒙福的莱茵河谷!无坡不种植葡萄藤,

垣堞和园圃戴着葡萄枝叶的冠,

而河中的船儿满载那种神圣的浆饮,

城与岛因葡萄酒和水果而酣醉。

可古老的陶努高原憩于上,肃然且笑,

那位自主的低俯橡树为冠的首。

此时来了林中鹿儿,自云中现了日光,

高高在明快的空中有鹞子环瞰。

可是下面谷中,那儿花儿受清泉的滋润,

有小村庄闲适地伸展在草坪上。

这里寂静。远处永远忙碌的磨房作响,

可是有钟声报给我日头的平西。

甜美地回荡捶打的镰和农夫的语声,

归家途中乐意驾驭朴牛的步伐,

甜美是母亲的歌,她携幼子席草而坐;

他因饱览而入睡;可是云彩彤赤,

在波光粼粼的湖畔,树林漫绿大开的

庭院门扉,而那金光绕窗户嬉戏,

那儿房屋和花园秘密的幽暗接纳了我,

那儿父曾爱怜地用花草教导过我;

那儿我自由,像羽族,游戏于通风的枝上,

或从树林之杪瞭望忠诚的碧蓝。

你也一直忠诚,连对逋客都保持忠诚,

家乡的天空,像从前,友好举起我。

我的桃树依然繁茂,其花朵令我惊奇,

灌木共玫瑰几如乔木昂然矗立。

其间我的樱桃树幽暗中已果实累累,

而枝条们自行伸向那采摘的手。

小径还导我,就像从前,从花园到森林

更自由的叶中,或导我下至溪畔,

我躺在那儿,因你们的令名,预感的舟子,

而愉情悦性;你们的传说能为此,

令我必远入海中、入沙漠,你们强大的!

啊!这其间父母亲徒然地寻找我。

可他们何在?你沉默?迟疑?家宅的护卫!

可我也曾迟疑过!数过我的脚步,

在我接近时,我,像朝圣者,静静地站立。

可是进去,通报异客吧,这个儿子,

以令双臂张开用他们的祝福来迎我,

以令那门槛再次为我开光赐惠!

可我已经预感到,他们现在也已进入

神圣的异域,他们的爱永不回返。

父母亲?即使朋友们还活着,他们别有

所获,他们也永远不再会属于我。

我将到来,如从前,叫那些旧的、爱的名,

唤起心,不管它是否尚跳动如初,

可是他们沉寂。时间就这样分合许多。

我于他们以为已故,他们于我亦然。

就这样我独自一人。可是你啊,在云上,

我父国的父!大能的太清!还有你

地和光!你们三才合一,统辖并且爱着,

永恒的诸神!我同你们的纽带永

不断。我自你们走出,也曾共你们迁徙,

我把你们,喜乐的,更长见识带回。

因此现在递给我吧,把盛满莱茵河的

暖山坡的葡萄酒的锺递向上面!

让我先为对诸神和英雄、舟子的追念

而饮,再为你们,你们我最亲密的!

暨父母朋友!今天就忘掉所有辛劳和

患难,明天就快快到家人们中间。




哀歌


每日我都走出去,总在寻觅一位他者,

很久前查问过它,乡间所有路径;

上面凉爽人的高处,荫翳我全都造访,

还有清泉;我的灵朝上向下游荡,

索求休息;击中的野物这般逃入林中,

在那儿它寻常午时在幽暗中安歇;

但它那绿色的巢穴却永不再能使其

心焕然,无眠,那蒺藜驱使它辗转。

不论光的温暖、还是夜的清凉都无济,

它在涧的浪里浸泡伤处也徒然。

土地也徒然为它预备了强身的药草,

它聚沫的血,风要想止住也徒然。

呜呼!这样都,这样,你们死之诸神!无益,

若你们抓住他,抓牢那被迫的人,

若你们有一天掠他下至你们的夜里,

那时试图去乞求、或跟你们发怒,

或者甚至就耐心住在你们的桎梏中,

带着微笑聆听你们可怕的曲令。

因为如其他,必在他的律法里延存,总

衰老,可永不终结是那悚人的国。

可总还是不能,哦我的灵魂!你总是不

习惯它,并在铁样的睡眠中做梦。

爱之日!则你也显给死人,你这金色的!

更明亮时代的像,你们照我入夜?

你们这可爱的园圃,你们晚霞中的山,

欢迎,还有你们,林中沉默的小径,

上天福禧的见证,和你们,全瞻的星星,

那时那么经常赐我祝福的瞥视!

你们,连你们恋人,你们春天的美儿女,

静淑玫瑰和你们,百合,我常称起,

你们受信赖的!所有活的,曾一度贴心,

一度更真、一度更明更美地见过!

日子天天来了又去,一年推迫又一年,

交替着争斗着;时间可怕地咆哮

经必死者头上,然而不在蒙福的眼前,

给有爱的人保留了别样的生命。

因为它们全部,星宿和人们的日、时和

年,按喜好别样地佩戴着叶冠,比

太清的嫡子更喜悦、真挚,他们全活着,

在极乐中环我们深切、恒久合一。

可我们,无辜地相伴,宛如和平的天鹅,

当它们湖畔歇息、或波中荡漾时,

俯首看进水里,银白的云朵倒映其中,

天空的碧蓝在行舟者下面漩洑,

我们在地上就这样游荡。北风也威逼,

它,与恋人为敌,教人忧虑,而叶子

从枝上陨落,雨在风中飘摇,悄然无声

我们微笑了,在亲密的交谈中间

感觉到神和心;在明亮的灵魂之歌中,

这样童稚有福地唯与我们安和。

啊!你如今在哪里,恋人?他们把我的眼

剜了去,我的心也连同它们迷失。

因此我四下游荡,也许,我得如影子般

生活,剩下的久已于我毫无意义。

我想感谢;可为了什么?那末后的不会

连回忆也要耗掉?痛苦岂不要从

我唇边拿走更好的话,诅咒不会废了

我的渴望,且把我,在开始处,抛却?

使我镇日无知觉地枯坐,儿童般喑哑,

只有冰凉的泪不时自眼睛淌下,

而在我颤栗的胸中温暖一切的太阳

冰凉无效地初照我,如夜的辐射,

以往我曾别有所知!哦青春,祷告也带

不回你,永不?无路能够领我回去?

我也会这样,像千千万万个人,他们在

其春天也曾怀着预感和爱生活,

但在酣醉之日,被复仇的帕耳卡攫住,

没有哀号和歌声秘密带到底下,

在那太清醒的国,在那儿的黑暗中赎罪,

歧误的群氓在骗人假象中辗转,

在那儿霜与旱中他们算计漫长的时间,

只在叹息时那人才赞扬不死者?

可是,哦你,那时尚在路歧,我在你面前

委顿时,为了安慰指示了更美的,

你,如何看那个大、去歌咏沉默的众神,

自己沉默着,曾悄然充灵地诲我;

诸神之子!你显示于我,如从前,问我好,

会再次,如从前,向我谈生命、平安?

看!我必在你前哭泣、哀号,若我的灵魂,

想着更高贵的时候,仍以之为耻。

因为太久、太久了在地上的困顿途中我

这其间,因习惯了你,孤独地走着,

哦我的护卫灵啊!因为像北风刮秋云,

敌对的众灵一处一处地驱赶我,

就这样我生命消逝,啊!就这样它变化,

自从,哦爱,我们在平缓的河边走。

但你,你的光保住你,哦,女英雄!在光里,

你的容忍以爱,哦上天的,保住你;

而她自己,自然,和她旋律曼妙的摩萨

从隐秘的高处向你歌唱摇篮曲。

尚不、这尚非全部!从头至踵,悄然游荡,

如从前,那雅典女飘然显现于我。

蒙福的,她是蒙福的!因为连奥耳古也

避让天的儿女,一如不死者,向下,

温和的灵自他们欢快思忖的额,在那儿

他们游荡、存在,祝福着安然奔来。

因此我想要向你们,上天的!致谢,终于

轻松的胸中又响起歌手的祷告。

像我同她、同她站在山上高处时那样,

激发生命的神的气息向我吹拂。

那么我也欲生!大地的小径确已葱绿,

太阳越来越美丽地又一次开启。

来!过去就像一个梦!流血的翅翼确已

痊愈,所有的希望都还童了醒来。

谁愿在奥耳古侍奉就由他!我们,塑造

无言之爱者,我们寻觅通神的路。

你们引我们,祭献的时刻啊!你们真挚、

年少的!哦留驻,神圣的预感,你们,

虔敬的请求!你们充灵的激感,和你们

所有愿与恋人们同在的美精灵,

留驻,留在我们中吧,直到我们在福岛,——

在那里,属我们的或许,爱的诗人,

同我们,或者甚至在父的风中,那儿有雕,

那里有不死者皆所来自的摩萨,

在那里在惊异、陌生和相知中重相逢,

——然后我们爱的年岁将重新开始。



美侬哀悼丢提玛


1

每日我都走出去,总在寻觅一位他者,

很久前查问过它,乡间所有路径;

上面凉爽人的高处、荫翳我全都造访,

还有清泉;我的灵朝上向下游荡,

索求休息;击中的野物这般逃入林中,

在那儿它寻常午时在幽暗中安歇;

但它那绿色的巢穴不再使其心焕然,

哀号着、无眠,那蒺藜驱使它辗转。

不论光的温暖、还是夜的清凉都无济,

它在涧的浪里浸泡伤处也徒然。

土地把无忧的药草递给它又是多么

无益,沸腾的血没有泽风能止住,

我也,你们可爱的啊!要看来如此,无人

能从我的额头拿掉这悲哀的梦?


2

是啊!这也无益,你们死之诸神!若一旦

你们抓住他,抓牢那被强迫的人,

若你等诸恶拿他下至令人觳觫的夜,

那时去试探、乞求、或跟你们发怒,

或者甚至就耐心住在可怕的禁敕中,

带着微笑聆听你们清醒的曲令。

若这样,就忘记你的拯救,无歌地睡吧!

可仍有希望之音在你胸中涌起,

你总还是不能,哦我的灵魂!你总是不

习惯它,而在铁样的睡眠中做梦!

节日我是没有,可我想给髮卷戴叶冠;

我便莫非一人?可一位友好的必

于我虽远犹迩,我则必要微笑和惊讶,

就是在痛苦中我也是多么蒙福。


3

爱之光!则你也显给死人,你这金色的!

更明亮时代的像,你们照我入夜?

你们这可爱的园圃,你们晚霞中的山,

欢迎,还有你们,林中沉默的小径,

上天福禧的见证,和你们,高瞻的星星,

那时那么经常赐我祝福的瞥视!

你们,连你们恋人,你们五月的美儿女,

静淑玫瑰和你们,百合,我常称起!

春天确实已经过去,一年推迫又一年,

交替着争斗着,时间便咆哮而过

经必死者头上,然而不在蒙福的眼前,

给有爱的人赍赠了别样的生命。

因为它们全都——星宿的日与年——它们全,

丢提玛!环我们深切、恒久地合一;


4

可我们,得意地相伴,宛如相爱的天鹅,

当它们湖畔歇息、或波中荡漾时,

俯首看进水里,银白的云朵倒映其中,

太清的碧蓝在行舟者下面漩洑,

我们在地上就这样游荡。北风也威逼,

它,与恋人为敌,教人哀号,而叶子

从枝上陨落,雨在风中飘摇,悄然无声

我们微笑了,在亲密的交谈中间

感到那自己的神;在一首灵魂之歌中,

童稚喜乐地全然唯与我们安和。

可如今那宅子废败了,他们把我的眼

剜了去,连我也同他们一起迷失。

因此我四下游弋,就像影子,我必这样

生活,剩下的久已于我毫无意义。


5

我想庆贺;可为了什么?想同他人歌咏,

可如此孤独每位神明都远离我。

这,这是我的缺陷,我知道,有诅咒废了我,

故有渴望,且把我,在开始处,抛却,

使我整日无知觉地枯坐,儿童般喑哑,

只有冰凉的泪不时自眼睛淌下,

而田野里花草和鸟的啭唱教我阴郁,

因为喜乐的它们也是天的信使,

但在我颤栗的胸中给予生气的太阳,

冰凉无效地初照我,如夜的辐射,

啊!虚无而空洞,如囹圄的四壁,是天空

悬在我头上一个摧折人的重担!


6

以往我曾别有所知!哦青春,祈祷也带

不回你,永不?无路能够领我回去?

我也会这样,像那些无神者,他们有着

闪烁的眼睛也曾坐蒙福的筵席,

可是很快就餍足了,这些激狂的宾客,

如今沉寂了,如今,在风的歌声中、

在开花的地下入睡了,直到一日他们,

沉沦的他们,为奇能的暴力强迫,

重新返还,并重新漫步在葱绿的地面。——

圣气息神般流经那明亮的身形,

当节庆自己生了灵魂,而爱之潮涌动,

因上天而醉,有生机的川流鸣溅,

当它朝下震响时,夜缴纳了它的珍宝,

百溪中被埋没的金子光芒腾起。——


7

可是,哦你,那时曾在路歧,我在你面前

委顿时,为了安慰指示了更美的,

你,如何看那个大、更快乐地歌咏众神,

沉默如他们,曾悄然充灵地诲我;

诸神之子!你显示于我,如从前,问我好,

会再次,如从前,向我谈更高的事?

看!我必在你前哭泣、哀号,若我的灵魂,

想着更高贵的时候,仍以之为耻。

因为这么久、这么久在地上困途中我,

因习惯了你,曾在迷途中寻过你,

喜乐的护卫神灵!可徒然,岁月消逝,自

我们预感着看晚景在四围辉耀。


8

仅你,你的光保住你,哦,女英雄!在光里,

你的容忍以爱,哦仁慈的,保住你;

你一次也不曾独自一人;有足多伴侣,

那儿你绽开、歇息在年季玫瑰丛中;

而父,他亲自,藉到处呼吸柔和的摩萨

把那些温柔的摇篮曲发送给你。

是啊!她仍全如旧!从头至踵,悄然游荡,

如从前,那雅典女飘然显现于我。

如,友好的灵!自乐思的额头发出祝福,

你的辐射安全降于必死者中间,

你这样向我作证,把它告诉我,使我能

将它转告他人,因为他人也不信,

就是确比忧愁忿怒更不死的,那喜乐

和黄金的日子最终将日日来临。


9

这样我要向你们,上天的!也致谢,终于

轻松的胸中又呼出歌手的祷告。

像我同她、同她站在向阳高处时那样,

一位神激发生命自殿里对我说。

那么我也欲生!确是葱绿了!如从圣琴

它从阿波罗的银峰上呼喊出来!

来!过去就像一个梦!流血的翅翼确已

痊愈,所有的希望都还童了生活。

找到大,是多,多尚有余下的,而谁这样

爱过,就必走在通往诸神的路上。

你们引我们,祭献的时刻啊!你们真挚、

年少的!哦留驻,神圣的预感,你们

虔敬的请求!你们充灵的热情,和你们

所有愿与恋人们同在的善精灵;

留在我们中,直到我们在共同的地面——

在那里,所有福者都预备好下临,

在那里,那里有雕,有星宿,有父的信使,

在那里,有英雄、恋人来自的摩萨,

在那里,或就在这儿,重逢于化冻的岛上,

那里我们的才相伴绽开在花园,

那里詠歌真实,春天也美丽得更长久,

——然后我们灵魂的年将重新开始。




致泽格弗里特·施密特


1

又一次生历了福禧。危险的干旱痊愈,

而光照的锐利也不再灼炽花朵。

如今有个大堂再次敞开,园圃也健康,

为雨清爽过后,闪烁的谿谷潺湲,

自高处的草木,溪流上涨,所有被缚的

翅翼都放胆再次进入歌的王国。

空中此时充满快活的,城和树林四周

到处充攘着上天的自得的儿女。

他们喜相逢,在彼此间徜徉,无忧无虑,

看去没有什么太少,也没有太多。

因为心就是这么安排,为要呼吸典雅,

它,那膺运的,有神的灵送给他们。

可是迁徙者们也被善导,有足够多的

枝冠和詠歌,把那神圣的仪杖用

葡萄枝叶满满装饰自己,还有云杉树

的荫翳;一村村地欢呼着,一天天,

如车乘,驾驭着自由的野兽,这样山岳

前行,就这样那小径拖沓又驰骋。


2

可是你此时以为,诸神把门关打开为

徒然并且他们徒然喜乐地上路?

那些善者白给宾筵的丰盛在葡萄酒

之外还要赍赠浆果、蜂蜜和果品?

赍赠紫光给节日的詠歌,并且冷峻而

平静把夜赠给友人更深的交谈?

若有更沉重的拦你,就留它给冬天;你

要婚娶,就要耐心,五月利求婚者。

现在别的紧要,现在且来庆祝秋季的

旧俗,良种的现还在我们这儿绽放。

一事只宜于白天,把父国及往牺牲的

节庆之焰人人都把自己的抛进。

故那共同的神悉瑟加冠于我们髮上,

葡萄酒溶化,如珍珠,自己的感官。

这,由受荣耀的筵席表示着,当,如蜜蜂,

环绕橡树,我们坐下并环它歌唱,

这是杯锺的撞击声,故那歌队把争斗

的人们野蛮的灵魂驱迫在一起。


3

但愿不要,——如对太过精明的,——这倾斜的

时代逃避我们,我立即逆之而来,

直到国的边界,那儿我可爱的诞生地和

那岛为那河蓝色的水环绕流过。

此地对于我神圣,在其两岸,还有岩礁,

伴花园和房屋自波中葱郁突起。

在那儿我们相逢;哦慈爱的光!那儿一道你

感觉更烈的光线最先触击了我。

那儿可爱的生命重新开始过和开始着;

可我看见父的坟墓要为你哭泣?

哭泣,止步,拥有朋友,倾听言语,它一度

在天的艺术中治愈我爱的痛患。

他人也醒了!我必为之称道本国英雄,

红胡子!连你,仁慈基斯督弗,连你,

康拉丁!你怎样倒下,强者亦然,常春藤

碧于岩上,巴库的叶子覆盖堡垒,

然而过去的,如同未来的,于歌手神圣,

在秋日里我们为阴影受罚赎罪。


4

这样思念威烈者和令心昂扬的命运,

自己无为,而轻快地,却也为太清

观望,且敬虔,如古人,神所教育的喜乐

诗人我们喜乐地在这国里上行。

周围的成就很大。在那里自最远的山

衍生出许多少年,他们走下山冈。

那儿来的清泉和百条忙碌的溪涧潺潺,

日日夜夜下行,并垦耕着这土地。

可那位匠师犁着国土中心,内卡耳河

的激流开豁出沟壑,带下来祝福。

同它一起来的是义大利的风,海发来

它的云,伴随它发来辉煌的太阳。

故几乎在我们头上也长出那强大的

丰盛,因为朝这里,这儿朝平原给

亲爱者更富饶地带来田产、给乡党,可

无人觊觎那里他们山上的园圃,

葡萄酒或茂草、榖和光彩的树木,它们

在道边在迁徙者头上列排矗立。


5

可其间我们观览,而强烈的喜乐遍布,

道与日子逃离我们,似逃离醉汉。

因为戴着圣叶的冠那座城确已抬起,

受赞的、在那里光耀的祭司的头。

它雄伟屹立,并架着葡萄茎秆,而冷杉

高高向上直插福祥的紫色云霄。

对我们,客与子,淑美吧,哦家乡的女君!

幸福的施图加特,友好接纳异客!

你过去总用长笛和丝弦来赞许詠歌,

如我信知,赞许灵亲临时曲令的

童稚式的喋喋和对劳苦的甜蜜遗忘,

因此你也愿使歌手们的心欢喜。

可你们,更伟大、你们快乐的,始终生活

和统辖着,被认识,甚或还更强大,

当你们发威时,在圣夜创造,独自主宰

并把一个预感的民族全能训立,

直至少年们忆起上面的诸父,成年又

光彩,变作慎思的人站在你们前——


6

父国的天使!哦你们,在你们面前眼睛,

就算它刚强,孤立人的膝也要曲,

使他必依附朋友,并请求那些珍贵的,

使他们同他分挑所有赐福之担,

请受,哦慈者,为他和所有他人的感谢,

他们是我在必死者中的命与财。

可夜要来了!让我们赶快,今天且庆祝

这秋节!心是满的,可是生命短促,

上天的白日命令说与我们的,称它的

名字,我的施密特!你我都不足够。

我把出色的带给你,喜乐之火将高高

窜起,更英猛的言应更神圣地说。

看哪!因它是纯洁的!神与的友好恩赐,

我们分享它们,只在有爱者中间。

没别的——哦,来吧!哦,让它成真!因为我确

是一人,无人从我额头拿去那梦?

来,你们有爱者们,伸出手来!这就够了,

可是更大的快活我们留给子孙。




〈墓志铭〉


我活过过去的一天,同我的亲人长大,

一个又一个睡去,离我遁入远方。

可你们睡的,在我心里醒着,在亲属的

灵魂里停歇着你们那逃逸的像。

你们在那儿活得更活泼,那里神之灵的

喜乐令年迈的、令死的全都还童。




致海因泽


1

城的周匝已平歇,掌灯的巷子沉寂了,

点缀着火炬,辚辚声中辎车远去。

满足中人们自白天的喜乐回家歇息,

赢与亏有位精明的头脑在权衡

恬然于家;撤空了葡萄藤和花卉闲置,

繁忙集市也罢休了手的劳作。

可丝弦远远自园中奏响;或许,是那里

有位恋人在抚弄或一位孤独人

思念远方的朋友和少年时光;而泉水

汩汩不息,清新幽咽在芬芳花圃。

黄昏的空气中寂然响起报时的钟鸣,

一位更夫记得时辰吆喝出钟点。

此刻一阵微风也袭来惊动丛林之杪,

看哪!我们地球的那个影像,月亮,

现在也秘现;那令人心狂的,黑夜,来临,

满空星斗于我们全然不甚关怀,

那里辉耀着那骇人的,那人间的异客

哀愁而辉煌,在群山的巅峰之上。


2

奇异的是那个崇高者的恩宠且无人

知道,她自何处对一个人生何事。

这样她感动世界和人类希冀的灵魂,

连智者都不懂,她备下什么,因为

这就是那至高神所愿,他很爱你,因此

那慎思的白日比她更为你喜爱。

可有时候清亮的眼睛也爱那个阴影,

并喜好,在需求到来前,尝试睡眠,

或有一个忠实的人也乐意凝视黑夜,

是啊,宜乎给她献上叶冠和詠歌,

因为对入歧途者和死人她受尊为圣,

可自己却永存于最自主的灵中。

但她也必不吝给予我们,为在逡巡时、

为在黑暗中作我们的一个抓靠,

不吝给予我们以遗忘和神圣的酣醉,

给予那个湍流的言,它,像恋人,要

无眠,给予更满的杯盏、更英猛的生命,

和神圣的记忆,儆醒地守在黑夜。


3

即使将心藏在胸中也枉然,无非枉然

我们仍约控勇气,师与徒,因为谁

想阻碍它而谁要禁止我们享那喜乐?

神的火也驱动着,不舍昼夜,欲要

迸发。就来吧!让我们能观看那开启的,

让我们能寻个自己的,不论多远。

有一个岿然留驻;无论它在正午还是

行走直至子夜,总存在有一个度,

对所有人一样,但于每人却各自裁定,

每人来去于他所能来去的地方。

因此啊!欢呼的癫狂乐意讥诮那讥诮,

若它猝然在圣夜里抓住了歌手。

因此前来地峡吧!那里,敞阔的海喧溅,

近帕耳那索,雪环耀得耳斐岩磊,

那里到奥林波之邦,那里上基瑟隆山,

那儿云杉树下,葡萄枝下,从那里

忒拜下伊斯美河鸣溅在卡德摩之邦,

从那里来了并回指那将来的神。


4

蒙福的希腊!你这所有上天者的宅第,

那我们少年时一度听说的果真?

节庆的厅堂!地板是海!而桌几是山岳,

真是远古时为那特一用处而筑!

可那御座何在?那神殿,和那容器何在,

哪里是盛满琼浆、神欢喜的詠歌?

何处,它们辉耀于何处,那远中的谶语?

得耳斐沉睡,哪里震响那个大运?

哪里是那迅疾的?哪里充满全在福禧

它自明快的空中雷击落在眼上?

父啊太清!它这样从舌到舌呼叫飞传

千百遍,没有人独自忍受得生命;

同异客们分和交易,这样的财产喜人,

它成为欢呼,沉睡中言之力滋长:

父啊!明快!在所及的遐迩回响太古的

征兆,承自父母,应中效成于下界。

因为那些上天的这样来,这样深撼着

他们的白日走出阴影下临人间。


5

不知不觉中他们先来了,儿女们努力

迎迓他们,那福来得太亮、太眩目,

令人为之避易,一位半神几不能道出

那些以恩赐就他们的姓甚名谁。

可来自他们的胆量很大,他们的喜乐

充实他的心,他几不会用那财产,

耗费、挥霍,他几以不神圣的为神圣,凡

他赐福的手愚拙、仁慈地触摸的。

上天的对此能忍便忍;可那时在真里

他们亲来了,而人们习惯了福禧

和白日,习惯观睹那些开启的,他们的

颜,它久已被唤作太一与万有,

缄默的胸中深处为自主的充足充满,

首次且唯此才令一切所愿得偿;

人就是这样:在有财产时,有位神亲自

以恩赐关照他,他认不出看不见。

他从前得担负;如今却称道他的最爱,

如今必得生言辞,宛如花,来表它。


6

而如今他想认真地荣耀蒙福的众神,

其赞美必实在真实地宣报一切。

除非博崇高者喜爱,无一许看那道光,

在太清前不当有悠闲的尝试者。

因此为了配站在上天者的亲在面前,

万民彼此排着雄伟的班列兴起

而立并且筑造许多美丽的神殿城邑,

坚固而高贵,它们在海岸上突起——

可哪里有、哪里绽开熟悉的、节庆之冠?

忒拜和雅典凋萎;兵器不再铿锵

于奥林匹亚,比武的黄金战车也不再,

哥林多的舳舻则永不再佩叶冠?

何以连它们也沉默,古代神圣的剧场?

那么何以献神的舞蹈不再喜乐?

何以一位神,不像以往,刺文于人额头,

不像以往,印记号于所击中者上?

或者他甚至亲自来了并且化作人形

完成并以慰安结束上天的节庆。


7

可是朋友!我们来得太迟。众神是活着,

可是在头上高处另一个世界里。

在那儿他们法力无极似乎不留意我们

是否活着,天神以此很宽宥我们。

因为软弱的容器并非总能容纳他们,

仅偶尔时人忍受得了神的丰盛。

此后生活就是梦想他们。可是那迷误

有益,如酣睡,危急和夜可致刚强,

直到英雄们在铁摇篮里长得足够大,

心有力量,如以往,与天上的相似。

后来他们轰雷而来。其间我不时觉得

最好去睡,像这样无相知地活着、

这样等待,而此时应该做什么说什么,

我不知道,在匮乏时代诗人何用。

可是他们,你说,就像酒神的神圣祭司,

在圣夜里自一地迁转到另一地。


8

就是说,当不久前,这在我们看来很久,

他们全都向上升起,为生命所幸,

当那位父自人类那里掉转过脸去,

而哀恸在地上合乎法理地开始,

当最终有个安静的精灵出现,替上天

慰安,宣报白日的终结然后消逝,

作为兆头,说他一度曾在并且将会再

来,上天的歌队留下来一些恩赐,

于此,一如既往,我们能合人性地喜享,

因为对于灵的喜乐那个更大的

在人间太大,而尚、对于最高的喜乐尚

缺强者,可有些感恩尚悄然存活。

饼是大地的果子,然而是蒙了光的福,

而葡萄酒的喜乐来自霹雳的神。

因此我们也藉其思想天神,他们以往

曾经在此并将按正当日期回返,

因此歌手他们也带着真挚歌咏酒神,

并非虚构了赞美为那古者响起。


9

是啊!他们说得在理,他和解了日与夜,

导引天上星宿永恒地向下向上,

无时不欢喜,似他所爱的常青的云杉

树叶,又似他采自常青藤的枝冠,

因为他留下,自己把亡逸诸神的痕迹

下达给下面那黑暗无神的人们。

古人的詠歌关于神的儿女所预言的,

看哪!就是我们,我们;夕域的果子!

它在人上应验时,奇事般而丝毫不爽,

信吧,验了它的人!可行了这许多,

无一有效,因为我们无心,是影子,直到

父太清被每人认识属于所有人。

可其间作为摇曳火炬者来了至高者

之子,那叙利亚人,下临到阴影里。

有福的智者们将见此;微笑自禁中的

灵魂闪亮,光尚未解冻他们的眼。

更柔和地梦着,提坦在地的怀里入睡,

连那妒嫉的,连刻耳卜罗也醉眠。




致兰道尔


来!到空旷里,朋友!今天的确仅有下面

一点儿光耀,而天空围紧了我们。

无论山峦还是森林的冠杪都没如愿

升起,空无詠歌的空气静默安歇。

今日阴晦,廊与街巷熟睡,而要我看来,

这几乎,仿佛就是,在铅重的时代。

然而那愿望成就,信仰正直者对一个

时辰不疑,白日总要荐献给快活。

因为我们自天所获的,令人欢喜不小,

若他拿它拒与、却最终赐予儿女。

只除这种所获值这样的话语和脚步

和辛苦,而且这喜人的完全为真。

因此我甚至希望,将有,——如果我们开始

那个所愿的,且先松开我们的舌,

并且那个言已找到,心也提升起来,自

酣醉的额头生出来更高的思索,——

上天的花卉与属于我们的同时开始,

那个亮照的朝敞开的目光敞开。

因为它不是个大能的,而是属于生命,

我们所要的,显得既符命也喜乐。

然而携带祝福的燕子却总是有些仍

会在夏季来临以前也来到乡间。

乃谓在上面用好话祭献给地面,那里

那位机灵的主人为客人们建屋;

使他们品览那些最美的,乡下的丰盛,

使,一如心所愿,开启着,与灵相符,

肴馔歌舞和施图加特的喜乐能佩冠,

因而我们今天要怀着祝愿上山。

愿有个更好的在上讲说对人友好的

五月光,自己向可塑的宾客晓明,

或如以往,若别人喜欢,因那习俗古老,

诸神如此经常地微笑着观望我们,

愿那个将作工匠从屋宇的顶脊祝辞,

我们,尽其可能成,做了我们分内的。

可是这地方很美,当在春季的节日里

川谷涨起,当随着内卡耳河而下

葱绿的草场、森林和所有的绿树无数

开着白花,翻腾在晃动的空气中,

但倾斜的山坡上葡萄藤为云朵笼罩,

在晴好的芬芳中朦胧、生长,燠暖。




致亲属


1

在阿尔卑山中尚是明亮的夜和云朵,

思想喜乐,它覆盖其中欠口的谷。

朝这里、那里沸腾跌落戏谑着的山岚,

陡然下穿杉林,一道光闪耀衰褪。

缓慢急赶、角斗着因喜乐颤栗的混沌,

形体年少,却刚强,庆祝着岩间的

友爱之争,在永恒的拘栏中鼎沸摇摆,

因为其中旦晨愈巴库节样升起。

因为在那里愈无尽长大年和神圣的

时辰,白天,它们序列、混合得愈猛。

然而那只雷雨之禽留意了时候,在山

间,它高高逗留空中并呼唤白昼。

此刻连深处的小村也醒来,并且仰望,

大无畏,亲信着高空,在峰巅之下。

预感到生长,因为,像闪电,已有古老的

泉水落下,落下处的地面潮湿了,

回声在四周响起,而那不可测的工房

日夜抡动着,以发送恩赐,那胳臂。


2

同时宁静中上面银白的高处却赫耀,

上面那光亮的雪已尽遍布玫瑰。

更高处,在光之上居住着那位纯洁的

有福之神,他喜悦圣射线的嬉戏。

肃穆中他独居,而他的脸庞光明显现,

那个属太清的看去愿给予生命,

造就喜乐,同我们,常常,当,精于那个度,

精于那些呼吸的,神也迟疑、宽宥,

把繁茂的福朝城邑和房舍,把柔和的

雨,为开启那个国,把孚云,和你们,

最亲密的风,那时,你们,柔和的春,送来,

用缓慢的手令哀恸者重新喜悦,

当他,那个造物者,更始了季节,清爽了

并抓住衰老的人们沉静的心田,

成就直至下界深处,并且开启和照亮,

如他所好,而今一个生命重开始,

恩雅绽放,一如往昔,莅临的灵也来了,

一股喜乐的勇气重新鼓足翅翼。


3

我向他说很多,因为,连赋诗者也思索

或歌咏的,它对天使和他最成立;

我求了很多,为父国的缘故,以便不会

未经祈请灵有一日突降于我们;

很多也为着你们,在父国备受照顾的,

神圣的感恩笑着带逋客给你们,

乡党啊!为了你们,此时湖水摇晃着我,

舵手平静而坐并赞美这次航行。

在湖面上翻滚,远方有个喜乐的汹涌

在帆下,此时那座城在早上绽开

和明亮起来,从多荫的阿尔卑山被引

来,有只船现在稳稳停靠在港内。

这里的岸上温暖,而开敞的谿谷友好,

为小径美丽照亮,葱绿,向我闪烁。

园圃结伴比立,而闪烁的蓓蕾已开始,

鸟儿的歌声招邀着那个迁徙者。

全都看来亲密,匆匆经过的问候也像

来自朋友,每人的表情都似相亲。


4

良然!这就是诞生之邦,是家乡的地面,

你所寻觅的,都很近,已在迎迓你。

并非徒然站立,像浪子,在波浪四溅的

门关,看且为你寻觅所爱的名字,

用詠歌,一位迁徙的男子,福喜的林蹈!

这是这邦国好客大门中的一个,

激励人走出它去到应许许多的远方,

那里,是奇迹所在,那里,神的野物

高高落到平原,莱茵河开辟狂妄的道,

从岩间背后那欢呼的谿谷冲出,

那里,沿它,穿明亮的山脉,朝科莫迁徙,

或向下,如白日转换,朝开阔的湖;

可是你却更激励着我,受祭献的门关!

还乡,那里有我熟悉的开花的路,

造访那儿的国和内卡耳河美丽的谿谷,

还有森林,圣树木的葱绿,在那里

橡树乐同静止的桦树和山毛榉相伴,

在山里有一处将把我友好拘禁。


5

那里它们接纳我。哦,城邑的、母亲之音!

哦你击中、你激起我学到已久的!

可它们仍如故!太阳与喜乐开在你们,

哦最可爱的!眼里几乎较前更明。

是啊!旧的还在!它繁茂蕃熟了,可那里

活着和爱着的,无一会离弃忠诚。

可那最好的,那个发现,位于神圣太平

的虹下,给少年和老人们保留住。

我愚拙地说。这是喜乐。但明天和将来,

当我们走去观览外面活的田野

在那棵树的花下,在春季的节日里时,

我要多说并希望,同亲爱的你们!

有关那位大父我听到很多,关于他我

沉默已久,他在上面高处活跃了

迁徙的时代,并且在山岳之上统治着,

将很快给我们上天的恩赐并唤

更亮的詠歌,多派好的灵。哦莫迟延啊,

来,你们养人的!年的天使!和你们,


6

家的天使,来吧!进入生命的所有脉管,

同时令全都喜悦,分享上天的吧!

使人高贵!还童吧!使人性的好无一、使

白天里无一时辰没有快乐以及

这样的喜乐,如此刻,当恋人们重逢时,

如他们所配有,得以符命地成圣。

我们祝福餐饭时,谁我能称呼,当我们

罢了白天的生活,说,我如何感谢?

我便称呼那高上者?神不爱不符命的,

去容纳他,我们的喜乐几乎太小。

我们必得要常常沉默不语;圣名阙如,

心脏跳动,然而那话语却要滞后?

可是丝弦的抚弄给了每个时辰音调,

而且或许娱乐了接近的诸天神。

把它备下,那么那个来到喜乐中间的

忧虑也已经庶几这样得到平息。

忧虑,像这个,必,乐意与否,由一位歌手

担负在灵魂里,且经常,他人则否。




爱琴海


鹳鹤又将返回就你,而舟舻又要寻求

到你岸边的航道吗?如愿的气流将要

环吹你平息了的潮涌,还有一只海豚,

自深处被诱引出,将要在新光里曝背?

伊奥尼亚绽放?可是此时?因总在春天,

当生者们的心脏已更始,人们的初恋

也苏醒过来,以及对黄金时代的记忆,

我来向你,在你寂静中向你问安,老人!

你一直,威烈者啊!还活着并且歇息在

你的山阴里,如以往;用少年的双臂你

仍拥着你可爱的国土;你女儿们,哦父!

你的诸岛屿,那些开花的,仍无一丧失。

革哩底矗立,撒拉米葱郁,因月桂迷离,

四周因辐射绽放,在日出时刻得洛岛

抬起她受灵激感的头,而忒诺和基阿

足多紫色的果子,从酣醉的山冈上面

淌出居比路的浆饮,从卡劳利亚落下

银色的溪涧,一如从前,汇入父的古水。

她们全还活着,英雄的母亲们,那些岛,

一年年绽放着,而当那时候,从深渊里

挣脱,夜的火焰,那底下的暴风雨,抓住

淑美者中一个,那垂死的没入你脏腑,

神的啊!你,你挺了过来,因为在黑暗的

你的深处之上已有很多曾升起下降。

连上天的,他们,高处的力能,那寂静的,

把欢快的白日和甜美的睡眠和预感

自远方从能力的丰满中带到能感觉

的人们的头上,就连他们,古老的游伴,

也如从前,同你住,并常在黄昏的夕时,

当从亚细亚的山峦上有神圣的月光

下临而群星在你的波涛中相聚相逢,

你为天光亮照,就这样,随着他们变化,

你的水变换,上面弟兄们的歌谣重新

响起,他们夜的詠歌,在你有爱的胸中。

当焕发一切的那时候,那白天的日头,

她,旦方的孩子,那个能行异能的,到来,

那时生者全都将在金色的梦中开始,

为他们那作诗的总在旦时把它备下,

你,哀悼的神,给你她派更欢快的魔法,

而她自有的友善的光自身并不同那

爱的记号等美,那个叶冠,总是,如先前,

念记你,她却给你戴在灰白的卷髮上。

而太清环抱不住你,且云朵,你的信使,

自它携众神的赍赠,来自高处的射线,

岂不回到你这儿?然后你派他们越过这

国土,使得在热岸上饱饮风暴的森林

喧噪,同你汹涌,使得很快,像游子一样,

当父呼唤他时,共千百溪流美安德河

疾驰他的蜿蜒,并且从卡伊斯特平原

朝你相向欢呼,而那个头生的,那老者,

埋藏自己太久,你的威严的尼罗河今

自远山迈步下来,像在兵器的铿锵中,

得胜而来,伸向渴望女子张开的双臂。

然而你自觉孤独;在噤声的夜里岩礁

听到你的哀号,而且不时生翼的浪涛

在震怒中从有死者们逃离奔向上天。

因为高贵的宠儿们已不再同你生活,

他们荣耀你,一度用美丽的殿堂城邑

给你的岸佩戴冠冕,总在寻觅和匮乏,

总在需求,如英雄觅求叶冠,为了赞美

受祀的元素需要能感觉之人的心脏。

说吧,雅典何在?在匠师的瓮上头可是

你的城,最为你所爱的,在你神圣的岸

边上,哀悼的神啊!完全沉没化为灰烬?

还是仍有来自她的一个记号,使得那

舟子,在他经过时候,会称呼她思念她?

在那里梁柱崛起,那里以往岂无众神

的身形从城堡的甍宇上面亮照下来?

在那里民之音喧噪,那风雨般激动的,

不是自阿戈拉、自喜乐的门关急赶来,

那儿街巷不是朝为你祝福的港奔下来?

看哪!那时远虑的商人解开他船的缆,

快活,因为插翅的空气也为他吹,众神

爱他一如爱那诗人,因为他把大地的

好恩赐平齐了并把远与近合二为一。

远处他朝居比路驶去,远处向推罗城,

力争上行至高勒吉又下行到古埃及,

以为他自己的城邦赚取紫贝、葡萄酒、

粮和羊毛,并不时行至勇猛赫耳古勒

石柱以外,朝着那些新的蒙福的岛屿

种种希望载着他还有舟帆,同时别为

所动,在这城的岸上,一位孤独的少年

逗留,聆听浪涛,这位严肃者预感大的,

当他这样在那令地震动的匠师脚下

倾听,并坐下,海神教养他也并非枉然。

因为精灵之敌,那统帅众多的波斯人,

他确是整年数它们,兵器、奴仆的数量,

讥诮希腊的国土和它渺小的诸岛屿,

它们在那霸主看是个把戏,如一梦,他

还视那深切的民族,为神的灵所武装。

他轻松地发了言,很快,如着火的山泉,

当它,从沸腾的埃特纳四下可怖涌溅,

把城邑埋在紫流里还有绽放的花园,

直到燃烧的大川在神圣的海中冷却,

就这样现同其王,以焦燎毁废了城邑,

从以哥巴塔纳宕衝来他辉煌的喧腾;

呜呼!雅典娜,雄伟的,陷落;从山中眺望、

奋争,野兽听到他们叫,逃亡的白髪人

要朝那里的住所和冒烟的神殿返回;

可是儿子们的祈祷如今不再能唤醒

那圣灰烬,谿谷里有死亡,而纵火的云

消失在远天,为在更远处的乡野收获,

携劫掠,因凶残而暴燥,那波斯人趋过。

但哦撒拉米岸的白天!在撒拉米岸上,

立着等着到最后雅典的妇女、童女们,

立着母亲们,在臂上托着救出的幼子,

然而对聆听者,海神之音自深处震荡,

预言着拯救升起,天上的众神观瞻着

向下衡量裁正,因为那儿在震动的岸上

自日初悬而不定,如同迟移的暴风雨,

那里聚沫的水上那场战役,而中午,在

暴怒中未被察觉,灼耀在斗士们头上。

可这民族的男儿,英雄儿孙,眼睛更亮,

现主宰了战役,众神的宠儿们思想着

所裁定的福禧,雅典娜的儿女今克制

不了他们的精灵,它,那个藐视死亡的。

因为如自生烟的血,沙漠的野物最后

再次变化了昂起,如同那更高贵的力,

惊吓了那猎人;此刻在刀光剑影之中,

受统帅的命令,可怕地集聚,这些野物

在沉沦的中途疲惫的灵魂再次回转。

又更火烈地开始;像一对儿角力的男子

那些船只彼此相持,舵颠扑到浪涛里,

战士们脚下地板开裂,舟子同舟沉没。

但被白昼之曲唱进令人晕眩的梦中,

那位王翻动他的目光;对战局邪笑着,

他威胁、乞求、欢呼,并且如闪电,遣使者。

然而遣也徒然,无人再返回到他身边。

血污的使者们、所歼的军兵、破碎的船,

被复仇女,那轰雷的浪涛,抛给他无数,

御座前,那儿他坐在震动的岸上,可怜人,

看着这逃亡,被裹挟加入逃亡的人众,

他急赶,神驱使他,他的游勇被那位神

驱使至海,并讥诮着,把他虚荣的首饰

最终击碎,够着身着吓人铠甲的弱者。

可是怀着爱,雅典人民回到在孤独中

等待着的河流,来自家乡的群山上的

浪潮,喜乐地相混杂,光耀的人群下来

到被遗弃的谿谷,啊!就像年迈的母亲,

当多年以后,曾以为丢失的孩子,重又

活着回到她的胸前,一个长大的少年,

可是在悲哀中她的灵魂已枯萎,喜乐

来到疲于希望的她过迟,她吃力地听

他怀着爱的儿子在感谢中所讲所叙;

就这样在来者看来是那家乡的地面。

因为虔敬的人徒然打听他们的圣林,

而得胜者们不再为友好的门关接纳,

如它曾接纳迁徙者,当他从那些岛上

喜悦返回,而母亲雅典娜福祥的堡垒

自远处照耀,在他渴盼着的头上升起。

可是他们都很熟悉那些凋敝的街巷

和周围哀恸中的花园,并且在阿戈拉,

那里门廊的立柱倾圮,而众神像偃卧,

灵魂中受触动,喜享忠诚,有爱的民族

此时在那里再次为结联盟相互联手。

很快有人也在废墟下寻找并看到自

家房屋的地点;他的妻搂着他的脖颈

哭泣,想起亲密的憩眠处,小儿女打听

饭桌,他们以往可爱地排行列席而坐,

为诸父们看到,家宅那些微笑的诸神。

可是人民建起了帐篷,旧日的邻居们

重又相聚相集,并且还依照心的习惯

在山丘上面四处排列下透风的民居。

就这样他们此时居住,如自由的古人,

他们,确信刚强并且信赖将来的白日,

如候鸟般,带着詠歌从一山到一山曾

迁徙,是森林和绵远蜿蜒的河的首领。

然而,如以往,地母,那忠诚的,仍又重新

拥抱她高贵的人民,而在神圣天空下

他们轻歇,当柔和的,如以往,青春的风

绕睡中的人吹拂,从伊利索的梧桐树

自上而下向他们喧哗,宣报新的白天,

为引诱去立新功,在夜里海神的浪涛

自远轰鸣,把欢乐的梦送给他的宠儿。

也确实渐渐长出并绽放了花朵,金的,

在被践踏的田野里,为虔敬的手护持,

橄榄树葱绿起来,在科洛诺的野地上

太平地再次滋养,如以往,雅典的骏马。

可是为了荣耀地母和荣耀波涛之神,

这城此时绽放,一座雄伟建构,星宿般

安稳奠定,精灵之工,因作为爱的缧绁

他愿为己这样造,这样拘于大形体中,

永远活跃却不失自我的他自己修起。

看!森林侍奉建造者,同其他山岳一起

盆特里把大理石和青铜递到他手中,

可是活着,如他,并且欢快雄伟地从他

手中淌出,轻轻,如同太阳,他事业兴旺。

井泉上涌,并且经山冈上面被引灌到

纯洁的道上,喷泉急落于闪光的盆中;

在其旁四周闪耀的,如节庆中的英雄

在共同的锺觞旁,是那排房,高高耸起

那个普吕塔尼的大厅,裸练场都开放,

众神的殿堂耸起,有一个圣猛的念头,

奥林匹亚自蒙福的树林升起来,接近

不死者们,入太清;尚多有上天的厅堂!

母亲雅典娜,你的、你雄伟的山冈向上

生长,因哀恸而更骄傲,并仍长久绽开,

波涛之神还有你,和你的宠儿们仍常

快乐地聚在山崖上歌咏给你的谢恩。

哦福禧的儿女们,虔诚的!他们现远远

徜徉在诸父家中,遗忘了命运的白日,

在上面忘川畔,没有渴望能带回他们?

我的眼永见不到他们?啊!葱绿的大地

千百条道上,你们侔神的形体!你们为

寻求者永找不到,我因此听到那传说

和你们的语言,以致永恸中,我的灵魂

在定期之前便下行逃向你们的阴影?

可更近你们,那里你们的圣林仍生长,

那儿那座圣山把他孤独的头罩在云间,

我要去帕耳那索,当在橡树的幽暗里

闪烁,那儿卡斯塔利亚泉迎迓游荡的我,

我要,混合着眼泪,自绽放芬芳的碗里

在那儿,在萌芽的绿地,把水倾注,令它,

哦你们所有睡眠的!成为你们的死祭。

那儿,在沉默的谿谷里,在滕丕的悬崖上,

我要同你们共居,那儿,你们雄伟的名字,

常在夜里叫你们,当你们在怒中显现,

因为犁头亵渎了那些坟墓,用心声我

要用虔诚的詠歌向你们赎罪,圣阴影!

直到要同你们生活,灵魂全都已习惯。

那时更受祀的将多问你们,你们死人!

你们,及你们生者,你们天的高深力能,

当你们在废墟上同你们的年岁消逝,

你们在康庄路上!因为那迷误常在星

下,仿佛令人觳觫的风,抓住我的胸膛,

使我要窥寻指示,而他们很久已不向

困顿的人言慰藉,多多那先知的圣林,

得耳斐的神哑口,小径孤独地躺着并

最终空芜,那里一度,为希望轻轻引导,

那人问着,登上那个诚实的先知的城。

可上面那道光,它今天还在对人类说,

充满美丽的意义,而大轰雷者的声音

叫道:你们可想念我?海神哀恸的波涛

反响着它:你们永不再记念我,如先前?

因为上天的乐在有感者的心上歇息;

如以往,他们,激发灵的力能,仍旧总是

乐意陪伴那努力的人,在家乡的山上

歇脚、统治和全在地活着的是那太清,

使得一个有爱的民族聚在父的怀里,

人般喜乐,如以往,一个灵共通于全体。

可呜呼!在夜里游荡,居住,如在奥耳古,

是无神的我们世代。他们只被锻接在

自己的功利上,并且在轰鸣的工间里

每人只听得到自己,野人的粗大臂膊

多所劳作,并不曾停歇,然而却越来越

无结果,如同复仇女神,是臂膊的辛劳。

直到,从焦虑的梦中醒来,人类的灵魂

上行,少年般快乐,而爱的祝福的气息

再次,如先前,在希腊绽放的儿女那里,

在新时代吹拂,和我们更自由的头上,

自然之灵,那个从远处游荡来的;再次,

静默中逗留时,神在金色的云中显现。

啊!你可仍在逡巡?而且那些个神生的,

总居住,哦白天!仍仿佛住在地的深处

孤独地在下面,同时一个永生的春天

在酣睡者们的头上不被歌咏而启明?

可是不再了!我确实听到远方葱绿的

山上节日的歌队之歌和圣林的回声,

那里少年的胸挺起,那里民族的灵魂

在更自主的曲中静默合一,为荣耀神,

那高上的配享它,然而那些谷也神圣;

因为,哪里河在成长的少年欢快急涌,

哪里乡里的花间和向阳的原上高贵

庄稼和果树林蕃熟,那里虔诚的人在

节中也就愿戴叶冠,在城之冈上光耀,

如同人的居所,就有喜乐的天上厅堂。

因为所有的生命已充满了神的感觉,

完满中,如以往,你向儿女们再次显现

全部,哦自然!而且,如自多泉的山,祝福

从这里那里奔流进民族萌芽的灵魂。

那时,那时,哦你们雅典的喜乐啊!你们

斯巴达武功!希腊甜美之春!当我们的

秋天到来时,当你们蕃熟了,你们所有

前世的灵!重返且看哪!岁的完满近了!

那时节日也要接纳你们,过去的日子!

国民将朝希腊望去,在哭泣和感谢中、

在回忆中骄傲的凯旋日将平息下来。

可这时绽放吧,直到我们的果子开始,

绽放吧,你们伊奥尼花园!雅典废墟的

葱绿,你们淑美的!唯在观看的白日前

藏起悲恸!戴上常青叶冠,你们月桂林!

周围你们死人冈,那儿在马拉松,那儿男孩儿

得胜时死去,啊!那里在凯罗尼亚原野,

那儿最后的雅典人执兵器疾趋入血泊,

逃离耻辱日,在那儿,在那里自山中日日

朝下对战场之谷哀号,那儿从奥厄他之

巅向下唱命运之曲,你们游荡的水啊!

可是你,不死,当连希腊的詠歌都不再

庆祝你,如从前,自你的波涛中,哦海神!

仍常常在我灵魂中响起吧,以使水上

的灵无畏地激动,如泳者,就新鲜的福

练习刚强,并理解众神的语言,那变换

和成就,而当湍流的时间过于强暴地

抓住我的头,并且当危急和那迷误在

必死者中间震撼了我必死的生命时,

那时就请让我记念你在深处的寂静。




〈犹如在节日里……〉


犹如在节日里,去看田野,

一位农夫走出,在早晨,当

自炎热的夜里清凉的闪电陨落

整夜,远方还在鸣雷,

河水重新踏进它的干岸,

地面鲜绿了,

还有葡萄藤滴淌来自上天

的喜雨,在宁静的阳光里

树林中的树木闪亮伫立:

他们就这样在宜人的天气里伫立,

他们,没有哪个匠师独自能,而是奇事般

全在地在轻轻的拥抱里教养,

由那个强有力的、神样美丽的自然。

因此当她年中有时看似睡去,

在天上或在草木或万民间,

诗人们的面容也会这般哀恸,

他们看去孤单,却总预感到她。

因为她自己歇息着也在预感。

可此时天亮了!我等着看见它来,

我所见的,那神圣的将是我言。

因为它、它自己,它比时日更古,

并在夕与旦方的诸神之上,

大自然此时已在刀兵的铿锵中觉醒,

且上自太清下至深渊

遵固定的律法,一如以往,自圣混沌诞生,

充灵的激感,那造就万物的,

重又感觉自新。

如同火辉耀在那人眼里,

当他起草崇高的;在诗人

灵魂里现也有火为世界的征兆、

世上的作为重点燃。

先前发生、却几未感到的,

此时才开启,

微笑着以奴仆形象为我们

耕耘田亩的,被人们认识,

他们全生的,众神的威力。

你探询他们?他们的灵在曲中飘荡,

当自白天的太阳和温暖的土地中长出,

以及自风雨,他们在空气中和别的里,

那些在时间的深处预备得更好地、

寓意更丰富、我们听得更清楚地在

天地间游荡并在万民中的,

是静静地终止在诗人的灵魂里

对共通的灵的思想,

就是说它被迅疾击中,为无限的

所认识已经有很久,因为记忆

而颤栗,且它,被神圣光线点燃,

在爱中诞生果子,是诸神与人之作,

那詠歌,——以便它能向两者作见证,——成就。

同样,如诗人所说,因她

欲要亲眼见神,他的闪电便落在塞墨勒家,

而这为神所击中的生下,

雷暴的果子,那位神圣的巴刻库。

自此大地的儿子们如今

饮上天的火便没有危险。

然而我们宜乎在神的暴风雨下,

你们诗人!裸头而立,

父的射线,甚至它,都亲手

抓,罩进歌里

把这上天的恩赐递与吾民。

因为我们唯具清心,

赤子般,我们的手才无辜,

父的射线,那个清洁的才不会焦灼

而且被深深地震撼,同情那个更强者的

受难,呆在神自天倾泻的

暴风雨中,当他接近时,可心却坚定。

然而呜呼!当从

呜呼!

我即刻说,

我近了,去看那些天神,

他们自己,他们把我深深抛下到所有活人中,

我这伪祭司,抛进黑暗,以使我

向好学者们歌咏警诫的歌。

那里




致兰道尔


快乐吧!你已选择了好命,

因你的灵魂深沉而忠诚;

做友朋之友你生就注定,

节庆里我们把这向你表呈。

有福的是那在自家宅中

如你,得见太平、爱、丰盛和安定;

许多生命,如光如夜,各不相同,

在黄金的中庸里你居定。

太阳照入你精造的大厅,

太阳让你山上葡萄酒成熟,

狡黠的神进口出口经营

所有财货总有利禄。

有子兴旺,有母随夫,

就像金云加冠于杉森,

你们也如是随他,对他习服!

所爱的影子,你们福人!

哦与他共处吧!因有风云

时在田屋之上辗转不靖谧,

然而心虽遭所有生活艰辛,

却安歇于神圣的追忆。

看哪!我们自喜中言忧;

如暗色葡萄酒,真挚的歌唱也喜人;

节庆沉寂下来,明天各人都

会在狭窄的地上播奔。




生命的中半


同累累黄梨一起

还遍布着野蔷薇,

陆地悬入湖,

你们淑天鹅,

且因吻而沉醉

你们把头

浸入神圣清醒的水。

呜呼,到冬天时,

我到哪里找花,哪里

去找日照

和地的荫翳?

墙无语而

冰冷着矗立,风中

标旗哗啦响。




生年


你们幼发拉底城邑!

你们棕树城的各街衢!

你们沙漠旷原上的柱林,

你们是什么?

你们的冠冕,

由于你们越过了

有气息者们的界限,

为上天者们用烟雾

和火给取走拿掉;

可此时我坐在云下(它们的

每一个都特有其安息)在

挺立的橡树林下面,在

狍子的原隰上,蒙福者们

的众灵对于我显得

陌生,并且业已死去。




哈特之廕


森林下沉,

还同花蕾一样,叶子

内悬,它们

之下一块地上开花,

绝非无口。

就是在乌尔里希

去后;在这踵武之上,

常有个大命沉思

愿意,在留下的地点。




致地母


奥特玛、荷姆、泰娄三兄弟之歌

奥特玛

我咏詠歌而非公开的俗众。

用喜悦的双手,

仿佛受了触动去验试,把一根

弦这样自开头抚弄。可喜乐中更认真地

乐师很快把头

俯在竖琴上,音调

为他自行张好,并且生翅,

随它们有这许多,在催醒者的击打下都

合鸣而饱满,仿佛自海上,美声的云

无尽地扶摇入风中。

然而尚另有一个将

像竖琴的奏鸣一样

成为詠歌,

成为吾民的歌队。

因为当他已有足够的征兆

在他的大能里有洪水和天火

如念头般,那位圣父,

他或就会是无以言传的

而且他就哪儿也不会再在生者中真显,

倘若会众没有一颗心立志于詠歌。

可依然

然而如同岩石就已先成为,

在遮荫的工间锻造了,

大地的铁垒,

还在百溪从山里潺湲、

树林和城邑在河畔绽放以先,

就这样他早已在雷鸣中

造就一部清纯的律法,

并定了清音。

荷姆

同时宽宥吧,哦大能的,他,

那个孤独歌唱者,给我们足多的曲令,

直到我们灵魂的奥秘,

如我们本意,被说出。

因我不时聆听

古代祭司的詠歌

而且这样

让我的灵魂也准备感谢吧。

然而男子们

赋闲的时候束手在兵器堂

徜徉,观看铠甲,

他们严肃站立,有一个在叙说,

诸父往日如何弓上弦

对远处的鹄的确然,

而人人都信他能,

然而没人许试它

如一位神 人的双臂

垂下,

节日的大氅也不宜天天穿。

神殿的梁柱矗立

在危急的日子被废弃,

北方烈风的回响响彻

大厅的深处,

雨把它们洗净,

苔藓滋长,燕子归来,

在春日里,神却匿名

在它们中间,谢恩的碗

和祭祀的器皿以及所有圣所

在秘而不宣的地里背着敌人埋藏。

泰娄

谁会感谢,在他接受以前,

谁能回答,在他听到以先?

不 当有个更高处的讲说时,

插入轰响的谈话。

他有很多要说,还有别样的法权,

有一个,不会在几个时辰里终结,

而是造化者的时间,

如山脉,

从海到海高高掀腾着的

漫越了大地,

许多迁徙者说起这些,

野兽游窜在山坳里,

畜群散漫在高地,

可是在圣荫里,

在绿山坡上住着

牧人,看着峰顶。

刘 皓 明 译




地 区 文 学
中 的 诗 歌

地区文学指英格兰以外的英国地区的英语文学,即爱尔兰、苏格兰、威尔士地区的英语文学。
爱尔兰英语文学同英格兰本土的文学关系密切难分。远的不说,18世纪以来,斯威夫特、哥尔斯密斯、谢立丹、伯克、萧伯纳、叶芝、辛厄、奥凯西等都用英语写下了佳作,他们的情况大部已在前面有关章节中介绍。
苏格兰作家中,我们已经叙述了亨立生、邓巴、费格生、彭斯等人的贡献。他们用英语或与英语相近的苏格兰方言——更多的情况是,把两者混合起来——写作。
威尔士语同英语差别较大,有从6世纪行吟诗人泰力申开始的本族文学传统,但至今只有少数人还用威尔士语写作,多数作家用英语,其中狄伦·托马斯、R. S. 托马斯、格文·托马斯等建立了全英的乃至国际的声誉。
如果从文学品种来看,我们会发现一点,即这三个地区的作家虽在戏剧、小说、散文等各方面都有贡献,但以诗歌的成就最为突出。这三个地区的居民大多是凯尔特(Celtic)族人,他们富于想象力,历来爱好吟咏。在20世纪,他们继续发扬了这个传统。我们在下面要集中讨论的主题就是:凯尔特的诗歌天才在本世纪英国文学中所起的作用。


苏格兰

我们先看苏格兰。
在本世纪20年代,出现了一个“苏格兰文艺复兴运动”,发起者是诗人休·麦克迪尔米德(1892—1978)。他经历了一段艰难的发展过程。一开始,他用英语写作,不顺利,于是改用苏格兰语。然而这是一种奇特的苏格兰语,是人工凑成的,其成分是从字典上找来的古苏格兰词和低地区方言,合称“拉兰斯语”。
这是文学史上一次真正的新开始,所产生的作品至今令人惊奇,其中一首诗是:
摇摆的石头
在收获季节寒冷的半夜,
世界像一块石头
摇摆在天空下。
凄凉的回忆起了又落,
像风卷雪花。

像风卷雪花,我已认不了
石头上刻着的文字。
何况浮名如青苔,
历史如地衣,
早把一切掩埋。
这短短十行里有广大的空间,又有历史和历史中的人,最纯朴的自然形象,低回不已的韵律,最后留下一种凄凉而又清醒的情绪。既是来自苏格兰传统的,又是现代的;新鲜,但又耐读。无怪乎直到今天,朋友和敌人都一致称赞这些“充满魅力的早期抒情诗”。
然而诗人并不以此为足,进而用拉兰斯语写了长诗《醉汉看蓟》(1926),这是人们公认的麦克迪尔米德的杰作。一个醉汉是诗的主人公,而这在盛产威士忌酒的苏格兰是有代表意义的;诗写的是这个醉汉从烂醉到清醒的过程,在这过程里他认识了苏格兰现状;诗的中心象征是蓟树,过去苏格兰的国徽曾以蓟树为图案,所以这个中心象征就是苏格兰的象征。醉汉在各种情况下看着蓟树,蓟树也起了各种变化(有一阵变成了一个泡在药水里的胎胞),每一种变化代表了苏格兰生活的一个方面,这就给了诗人以评论苏格兰现状的机会。他热爱苏格兰,明白一个诗人对于民族的责任:
一个苏格兰诗人必须负起
拯救人民于危亡的重任,
他宁死也要劈开活埋他们的土坟。
但他又明白苏格兰人的许多毛病:忘本,萎靡,自私,自我陶醉,自我欺骗,等等,因此诗里多的是辛辣的嘲笑,讽刺。连大罢工的失败他也归咎于苏格兰人性格中的弱点。由于是醉汉之谈,诗句写得跌宕生动,无所顾忌,除了发表评论,还写出了对人生、政治、文艺、哲学等等的看法,提到了艾略特、陀思妥耶夫斯基、马拉美、尼采、弗洛伊德、匈恩贝格等作家、思想家,还译了俄、法、德文的作品片断,因此内容十分丰富,从整体上看是一个醉汉的长篇戏剧性独白,有一个中心故事,又包括了许多不同内容和风格的独立片断,诗中有诗,如那首令叶芝折服的《呵,哪个新娘》:
呵,哪个新娘
呵,是哪个新娘手拿一束
白得耀眼的蓟花?
她那怕事的新郎哪能料到
他今夜会发现个啥。

比任何丈夫亲密,
比她自己还亲密,
人家不要她的贞操,
只不过施了一个诡计。

呵,谁已先我而来,姑娘,
他又怎样进的门?
——一个我没生就已死的人,
是他干了这坏事情。

只留给我一点贞操,
在你那尸体般的身上?
——没有别的可给了,丈夫,
无论找古今哪个姑娘。

但我能给你好心肠,
还有一双肯干的手,
你将有我的双乳如星星,
我的身子如杨柳。

在我的唇上你会不再介意,
在我的发上你会忘记,
所有男人传下的种
曾在我处女的子宫聚集……
(1926)
这是一个最基本的人生处境,充满了世代的神秘感,又有最动人的感情因素,非常难写,而作者却用民谣的问答形式写得既实在,又深远,像《圣经》中《雅歌》一样美丽。
《醉汉看蓟》还包含了《受难的玫瑰之歌》,是谈1926年震动全英的大罢工的。这标志着麦克迪尔米德创作发展的一个方向:政治诗。随着诗人本身的政治信仰的变化——从民族主义者变成了共产主义者——他又写了《一颂列宁》(1931)、《二颂列宁》(1932),表达了他对于列宁所领导的俄国十月革命的热烈的向往,而且这不是一时的兴奋,以后他一直坚持这个方向,尽管世事变幻,在1955年又发表了《三颂列宁》。这些颂诗也不是标语口号或浮泛的赞词,而是用精湛的艺术写的对于历史、革命、人类文化前途的成熟思考。《一颂》论列宁在人类史上的地位,说明他如何把“首要事情放在首要地位”。《三颂》结合格拉斯哥海港城市的悲惨现状,向列宁呼吁,要求他那“直冲天庭”的“自由之火”来照亮这个城市。《二颂》受到的注意最多,因为在这里诗人拿起了一个多少别人感到棘手的问题,即诗同政治的关系。
他看出诗的现状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他首先反躬自问:
有人在工厂和田地读我的诗么,
或在城市大街的中心?
如果没有,那我就不曾尽到
我该尽的本分。

如果我不能打动街上的老百姓
或者灶旁的家庭主妇,
那我纵有天下的一切聪明,
也救不了这该死的失误!
别的作家,包括他所佩服的乔伊斯,也通不过这样严格的考验:
一切伟大的都自由而开阔,
这些人又开阔到了何方?
充其量只打动了边缘上一小撮,
对人类没有影响。
解决的途径是有的,那就是求教于列宁:
诗同政治都要斩断枝节,
抓紧真正的目的不放手,
要像列宁那样看得准,
而这也是诗的本质所求。

列宁的远见加上诗人的天才,
将要产生多大的力,
古今文学里所有的一切,
都不能同它匹敌。

不是唱小调去讨好庸人,
而是拿出全部诗艺,
就像列宁对工人不用速成法,
而讲了整套马克思主义。

有机配合的建设工作,
实干,一步一步前进,
首要事情放在首要地位,
诗也要靠这些产生。
换言之,诗也应当关心“首要事情”。这种将来的诗无所不包,政治也可以纳入:
因此,在诗与政治之间,
问题已经最后明朗。
诗包括政治,而且应是
人群中最伟大的力量。
对于这种将来的诗,麦克迪尔米德倒是作了实际努力。30年代中期以后,他的诗风逐渐有了改变。先是不再用拉兰斯语,而用英语写作了;接着他致力于写他称为“现代史诗”的长诗,其显著成品就是《悼念詹姆斯·乔伊斯》(1955)。
《悼念》共长6000行,但在作者的计划里还只是一首更长的诗的一部分。它至少有两个主题。一个是人必须像列宁所指出的,承继前人的全部文化遗产。因此诗里也大量采用外国词,引征外国作家、科学家、思想家、艺术家,包括中国的书法家:怀素、赵子昂、黄山谷、王羲之、乾隆皇帝的“炫耀自己的庸俗作风”,苏东坡的
丰腴而活泼的笔法,
像一个胖子肌肉松弛而态度潇洒……
另一个主题是作家必须发挥语言的全部潜力,他所悼念的乔伊斯正是这样做的。语言不是小事情,它是“人的文化生活的最神秘的一点”。作家应该竭尽全力,寻求最能表达人的敏感的语言:
一种能尽各种功用的语言,
它有一种奇妙的透彻,又有火光样的品质,
流泻如清泉,飞腾如大鸟,
一片金黄如太阳照耀下的田园景色。
凡我们要表达的都表达得快速,明亮,准确,
像上帝那样有绝对把握。……
因此在语言上进行的创新活动有着十分重大的意义:
在字典里探险意味着
跋涉在人心的一切深渊和一切高峰,
承受人的精神的一切考验,
在一切过去文学的瓦砾堆里,
在一切将来文学的原料堆里。
麦克迪尔米德在这里点了题:语言潜力的发掘是同继承和发展人类全部文化遗产大有关系的——前者乃是后者的前提。正是这一联系使他有别于也着力发掘语言潜力的西欧现代主义者,他们一般是只联系个人哀怨或止于语言本身的。
《悼念詹姆斯·乔伊斯》和其他后期作品不是多数读者喜欢的,因为它们篇幅奇长,内容庞杂,不易看懂。然而它们有许多出色的长段,特别是那些带个人回忆和论艺评文的片断,在形式上则不再是民歌的短章,而采用了布莱克式、惠特曼式的滔滔长行,出现了一种新的音乐。诗人本人认为他中年变法是必然的,是一种跃进:
最伟大的诗人往往要经过一次艺术上的危机,
一个同他们过去成就一样巨大的转变,
有的诗人接近于转变却未能完成,例如华兹华斯。……
我今年四十六岁,出身坚毅、长命的乡下佬家庭,
庸人们惋惜我诗风的改变,说我抛弃了
“有魅力的早期抒情诗”——
可是我已在马克思主义里找到了我所需的一切。……
(《首先,我写的是马克思主义的诗》)
正是这一变法使麦克迪尔米德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增加了一个新的方面,使他在苏格兰成为彭斯之后第一大家,在整个英语世界里的诗坛上成为叶芝的侪辈。
在他的带动之下,苏格兰语诗歌首先出现了一个“复兴”局面,产生了优秀诗人如威廉·素塔(1898—1943)、罗伯特·加里奥克(1909—1981)、西德尼·古德塞·史密斯(1915—1975)。
当然,对于多数苏格兰诗人来说,英语是他们的选择,因为从小学之听之说之写之,用起来最省力。
英语诗人之中,首先必须提到艾德温·缪亚。
缪亚(1887—1959)的声名可与麦克迪尔米德并驾齐驱,但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类型的诗人。首先,他用英语写作,并且认为“苏格兰只能靠用英语写作才能创造出民族文学” (1) 。其次,他不写政治诗,而写哲理诗,并且写得异常动人。
所谓哲理诗,不是指他在诗里阐明什么系统哲学,而是指他写出了对于人生一些根本问题的深刻的观察和思考。他思考得最长最深的是时间与永恒的关系。《时间主题的变易》(1934)和《旅行和地方》(1937)这两个集子是他在这方面的代表作。时间在无情地流逝,但信仰可以使人不被卷走,而信仰主要是指相信人“一只脚还踏在伊甸园中”,有一天他能重返乐园。人世间“善与恶紧密并存于罪孽与慈善的土地上”,形成了
时间的创造反为时间所困扰
的局面,但是对伊甸园的记忆将使人回归失去的乐土。在缪亚的最后一首诗《我曾受教诲》里,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的信念:
如今时间越来越短了,我看出
柏拉图写了最真实的诗,
这些影子
是真实所投。
这就是说:人世种种只是永恒理念的仿作,受时间制约的人类历史不过是一则永恒寓言的影子。
但这只是最后的彻悟。在大部分岁月里,缪亚感到时间是一个谜,人生是一场梦。他所受影响不只来自柏拉图,还来自尼采和卡夫卡。他同他的妻子维拉是最早把卡夫卡的作品译成英文的人。而他对于回归伊甸园的不断强调则来自他从现实生活里受到的创伤:他生在奥克尼岛,在那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14岁时随家移居格拉斯哥,干各种体力活,环境十分恶劣,于是他感到奥克尼岛是伊甸园,而格拉斯哥这个工业城市则是地狱。这就给了他对伊甸园的怀念以一种尖锐性,一种迫切感。后来,他们夫妇有机会在德国、捷克、意大利、奥地利等国工作和游览,他的心情开朗了,艺术境界也扩展了,这时候他的作品里也出现了西欧现代主义的影响,原来就喜欢的梦样的世界现在带上了卡夫卡式的气氛:冰冷无趣,荒诞,令人焦灼,却又无法拒绝。
然而缪亚并不悲观。他有伊甸园作为他回归的目标。他也未曾忘怀现实的苏格兰,写过《苏格兰,1941》、《苏格兰之冬》、《堡垒》等诗,同他的诗友们一起在痛定思痛地重温苏格兰的历史教训:
这可耻的故事该怎么说?
我到死都要坚持:
我们被出卖了,无法挽救,
黄金是我们唯一的敌国,
而对它我们没有作战的武器。
(《堡垒》)
现实世界和个人幻想,20世纪和纯朴古代,原子战争和伊甸园,一齐出现在他最有名的后期诗篇《马》里:
那场叫世界昏迷的七日之战过后
不过十二个月,
一个傍晚,夜色已深,这群奇怪的马来了。
这是诗的开端。接着是对于原子大战之后的一个海滨村子的描写:
……太冷静了,
我们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音,感到害怕。
第二天,
收音机坏了,我们转着旋钮,没有声音;
第三天,一条兵舰驶过,朝北开去,
甲板上堆满了死人。第六天,
一架飞机越过我们头上,栽进海里。
此后什么也没有了。……
这一切写得很“实”。实中也有诗人所感:
……但现在即使收音机出声,
我们也不愿听了,不愿再让它带回来
那个坏的旧世界,那个一口就把它的儿童
吞掉的旧世界。我们再也不要它了。
而接着却是既“实”而又宛如梦境的一景:
几架拖拉机停在我们的田地上,一到晚上
它们像湿淋淋的海怪蹲着等待什么。
这第二行的比喻是超现实主义式的,丑恶,不洁,带着威胁。这也属于旧世界,于是:
我们让它们在那里生锈——
“它们会腐朽,犹如别的土壤。”
我们拿生了锈的耕犁套在牛背后,
已经多年不用这犁了。我们退回到
远远越过我们父辈的土地的年代。
这时候,事情起了变化:
接着,那天傍晚,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那群奇怪的马来了。
我们听见远远路上一阵敲击声,
咚咚地越来越响了,停了一下,又响了,
等到快拐弯的时候变成了一片雷鸣。
我们看见它们的头,
像狂浪般向前涌进,感到害怕。
在我们父亲的时候,把马都卖了,
买新的拖拉机。现在见了觉得奇怪,
它们像是古代盾牌上的名驹
或骑士故事里画的骏马。
我们不敢接近它们,而它们等待着,
固执而又害羞,像是早已奉了命令
来寻找我们的下落,
恢复早已失掉的古代的友伴关系。
在这最初的一刻,我们从未想到
它们是该受我们占有和使用的牲畜。
它们当中有五六匹小马,
出生在这个破碎的世界的某处荒野,
可是新鲜活跳,像是来自它们自己的伊甸园。
后来这群马拉起我们的犁,背起我们的包,
但这是一种自由的服役,看了叫我们心跳,
我们的生活变了;它们的到来是我们的重新开始。
这里有许多值得思索的东西:马群的声音打破了原来的死寂,它们的涌进带来了力量和壮美;马与拖拉机的对照;马背后的千百年尊严和浪漫的历史;马与人从古就有的“友伴关系”;马驹的“新鲜活跳”;“像是来自……伊甸园”;“自由的服役”;新生活的开始。缪亚的理想是世界各处千百个诗人多少世纪来的理想:归真返璞;但针对原子战争来写却显出当代西方的特色,而文字的简洁明快与基本形象——马群与机器——的恰当则是缪亚的独特贡献。《马》确是如诗人艾略特所称道的,一首“原子时代伟大而可怕的诗篇” (2) 。
20世纪的苏格兰还有不少其他英语诗人。在缪亚之前,有约翰·戴维森(1857—1909)。他写了大量作品,诗、小说、剧本都有,以一首民谣体的城市讽刺诗《三十先令一周》最有影响,但后来因穷困和久病不愈而自杀了。
在缪亚之后,有较大成就的英语诗人是诺曼·麦开格、艾德温·摩根、乔治·麦开·布朗、伊恩·克赖顿·史密斯、艾伦·波尔特等人。
苏格兰的第三种语言是盖尔语。说盖尔语的人虽已数量甚少,然而盖尔语的作品还在不断出现,在20世纪反而出现一个中兴局面。这部分地是由于爱尔兰共和国大力提倡盖尔语和盖尔文化,影响所及,1968年苏格兰盖尔族人地区的中学也开始教授盖尔语,后来小学也设课了;部分地也是因为出现了一批盖尔语作家,如乔治·坎贝尔·海(1915— )、德里克·汤姆森(1921— )、唐纳德·麦考利(1930— ),伊恩·克赖顿·史密斯也有盖尔语作品,特别是由于出现了一位盖尔语大诗人——Somhairle MacGill-Eain,即绍莱·麦克林。
麦克林(1911— )生在拉赛岛,以后大部分时间生活和写作在附近的斯凯岛上。他在爱丁堡上大学,先用英语写诗,诗风模仿艾略特、庞德,但不久觉得路子不对,回头用盖尔语写,写出了既有纯朴的岛民情感又有当代西欧意识,在艺术上则充分发挥盖尔语的音乐性、形象性等特点的抒情诗,主要的诗集有《写给埃姆赫的诗》(英译本,1971)、《大潮与小潮:1932—1972年所作诗选》(盖尔语、英语对照本,1977)。
爱情是他咏唱的主题之一。他可以唱得十分动人,所咏的人和景总是那样的明丽、新鲜:
黎明
你是库林山上的黎明,
克莱拉峰上的白天,
金色河流里懒洋洋的阳光,
地平线上的一朵白玫瑰。

阳光下港湾里白帆闪闪,
蓝色的海,金色的天,
年青的早晨在你的发上,
在你洁白的双颊上。

黎明的珍宝,夜晚的珍宝,
你的脸和你的好心,
纵有灾祸似灰色木桩
刺透了我的年青早晨的胸膛。
他善于用人同大自然对照,但这是斯凯岛上的特殊的大自然:
如果没有你,库林山会变成
严峻的青色堡垒,
狼牙般的城墙像一根带子
围困了我内心的全部激情。
(《青色堡垒》)
这一再提到的库林山高踞在斯凯岛的西南部,是那种突兀的、峻峭的、怪石峥嵘的荒山,顶峰经常藏在云雾里,对人疏远着,甚至显得有敌意。在这种背景之前,爱人显得更美,爱情也更甜蜜了。
库林山是实际存在,又是一个形象。麦克林所用的别的形象也有一种特殊的尖锐性,与众不同,如说
时间如鹿,正在哈雷格的树林中
(《哈雷格》)
或者
诗似略带疯狂的狗,
如狼群把美追踪。
(《狗与狼》)
以及我们在上面引过的
纵有灾祸似灰色木桩
刺透了我的年青早晨的胸膛。
(《黎明》)
这些——鹿、狗、狼、木桩——都是常见之物,不是从字典上寻来的怪词,但是同所比喻的时间、诗、灾祸的联结却是异乎寻常的,促使人们警觉。
然而麦克林所写的爱情却并不神奇。他不是一个时代错误的浪漫歌手。他的独特之处——也是他的现代性——在于爱情常常带来令人不安的因素:困惑,迷惘,甚至逼他作出痛苦的选择。有一首诗就是以《选择》为题:
我同我的理智
去到海边散步,
我们走在一起,
它却离我几步。

它转头向我问道:
你是否听到风声,
你那美丽的白姑娘,
星期一就要成婚?

我按住我那沸腾的心,
不让它跳出撕裂的胸膛,
接着我答道:恐怕是这样,
我用不着为此撒谎。

难道我能摘下
那颗闪亮的金星,
把它收进口袋,
用加倍的谨慎小心?

在西班牙的危急时候,
我不曾死在十字架上,
又怎能期望命运
给我新的奖赏?

我走上了卑鄙的小路,
狭窄,干燥,冷清,
又怎能面对爱情
雷电般的轰鸣?

但如果让我再作选择,
再能挺立在海隅
我将怀着完整的心
跳出天堂,或者地狱!
古老的民歌格式,却包含着现代情感,甚至现代政治——西班牙内战。诗人因为家事,没能上西班牙前线打佛朗哥,引为奇耻大辱,所以才发出这“雷电般”“轰鸣”的叫喊。人们会指出:这叫喊是指爱情。是的,但是诗的用意却在于:政治信念同爱情一样,需要全身心投入,需要“完整的心”,而这绝不是谨慎小心的人,走上“狭窄”、“干燥”、“冷清”的“卑鄙的小路”的人所能做到的。把爱情和现代政治这样结合起来,是麦克林的特点之一。
麦克林对于自己和自己作品是经常进行反省的,十分谦虚的,有一度他还自问:
我看不出我的工作有什么意义,
用一种垂死的语言写我的内心。
(《我看不出》)
但事实却是:由于他和其他作家的努力,由于他们用卓越的艺术使现代感情、现代意识流溢在盖尔语中,这一“垂死的语言”复活了。


威尔士

现代威尔士英语诗人之中,成就最大的是两个托马斯,即狄伦·托马斯和伦奈特·司图亚特·托马斯。
狄伦·托马斯(1914—1953)像彗星一样划过英国诗坛,20岁成名,39岁就死去了,留下了许多诗篇、短篇小说、广播剧、朗诵唱片。
《死亡与出场》(1946)是他的一本重要集子的名称,也可以用来概括他所关注的题材:生与死,但不是平平淡淡的,而是充满了神秘和戏剧性的,死如跌入难测的黑夜,生如挑幕出场。在这两者之间,则是血液、本能、欲望、潜意识连同想象和梦幻混杂在一起,产生他的一些超现实主义的诗歌。
超现实主义诗歌当然不是突如其来的,托马斯不过把柯尔律治的浪漫诗歌里神秘和梦幻的因素进一步发展了,加上了弗洛伊德的性意识学说,加上了一个年轻威尔士人的想象力。他的榜样在英格兰引起了以乔治·巴克为首的所谓“新神启派”的模仿,虽然未成大气候,却也对艾略特、奥登等现代派所写的灰色诗给予了一种抗衡。从英诗全局说,托马斯的这路诗也可以称为新浪漫主义诗。
但他又是执着于现实生活的。下面这首诗——他最有名的作品之一——歌颂的是生命力:
通过绿色的茎管催动花朵的力
通过绿色的茎管催动花朵的力
也催动我绿色的年华;使树根枯死的力
也是我的毁灭者。
我也无言可告佝偻的玫瑰
我的青春也为同样的寒冬热病所压弯。

催动着水穿透岩石的力
也催动我红色的血液;使喧哗的水流干涸的力
也使我的血流凝结。
我也无言可告我的血管
在高山的水泉也是同一张嘴在嘬吸。

搅动池塘里的水的那只手
也搅动流沙;拉着风前进的手
也拖曳着我的衾布船帆。
我也无言可告那绞死的人
绞刑吏的石灰是用我的泥土制成。

时间的嘴唇像水蛭紧贴泉源;
爱情滴下又积聚,但是流下的血
一定会抚慰她的伤痛。
我也无言可告一个天气的风
时间已经在群星的周围记下一个天堂。

我也无言可告情人的坟墓
我的衾枕上也爬动着同样的蛆虫。
(巫宁坤译文,下同)
他用了新鲜的形象和奇异的组合表达了人同自然之间有着内在的、动态的、力的联系,荣枯与共,生死同命。
他也写诗“怒斥”(他自己的话)死亡,不仅写了《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还在父亲病危期间写了下面这首奇异的哀诗: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虽然智慧的人临终时懂得黑暗有理,
因为他们的话没有迸发出闪电,他们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善良的人,当最后一浪过去,高呼他们脆弱的善行
可能曾会多么光辉地在绿色的海湾里舞蹈,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狂暴的人抓住并歌唱过翱翔的太阳,
懂得,但为时太晚,他们使太阳在途中悲伤,
也并不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严肃的人,接近死亡,用眩目的视觉看出
失明的眼睛可以像流星一样闪耀欢欣,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您啊,我的父亲,在那悲哀的高处,
现在用您的热泪诅咒我,祝福我吧,我求您。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怒斥,怒斥光明的消逝。
对生命和死亡的凝思表明他如何关注整个人的存在问题,为此他探究了子宫的秘密和性的既摧毁又创造的力量,从而又联想到神话和基督教教义。在《在我胎动前》一诗里就是既有子宫又有基督:
在胎动形成血肉以前,
用液态的双手敲击着子宫,
我飘荡无形如同柔水
那柔水凝成我家毗邻的约旦
我是麦尼莎的兄长
是生息蠕虫的姊妹。
……

我生自血骨鬼魅,
非人非鬼却是人之鬼。
我被一根死亡的羽毛击倒。
我是生者活到最后,
一丝呼吸,而这呼吸带给
我的天父他垂死基督的口信。

你俯拜于十字架和祭坛上
记念着我又怜惜着他
他以我的血肉筋骨为盔胄
又出卖了我母亲的子宫。
(周强译文)
中国学者周强解释说:这首诗写的是“母胎中基督凭着自由自在的本能冲动,用‘液态的双手’和感觉预示他从出生到被钉上十字架的未来生活的全部经历” (3) 。
对于这首超现实主义的诗里所写的基督教事物,教会人士必然是要摇头的,中产阶级的绅士们则会觉得一切写得太赤裸裸,太离奇,太可怕了。托马斯的“宗教诗”实际上是反宗教的,是对正统教义的叛逆,这点可以在另一首题名《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看出:
这是山顶的磔刑,
时间的神经浸在醋中,绞架的坟冢
涂满鲜血有如我泣哭的闪亮荆棘;
世界是我的创伤,上帝的玛丽亚在忧伤,
像三株树样弯躬着,小鸟一样的乳房
长长伤口的女人带着扣针垂泪。
这是天空,杰克基督,每一个快乐的角落
在迫于天命的铁钉中驱赶着
直到从我们的双乳间,从极点到极点
三色虹环绕着蜗牛催醒的世界。
(周强译文)
这又有超现实主义的形象。玛丽亚的“小鸟一样的乳房”使人想起萨尔瓦多·达利的画。然而诗人要强调的是:圣母玛丽亚承受着一切对夏娃的惩罚,不仅要遭受孕育生命的痛苦,还要为后代的死忍受巨大的折磨。她是生命创造的源泉,但在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后,她就不再是生殖力和创造力的象征,而是促使人变为神,有限转为永恒。在她的悲剧中,性升华为永恒荣耀的象征。
但托马斯没有停顿在这类神启式的想象中。他也追怀童年,用跳跃的节奏和新鲜的形象写出了《羊齿山》等名篇。他的散文也写得绝好,有一系列自传性的短篇小说收集在《作为小狗的年轻艺术家的写照》(1955 (4) )。而同时,西欧的残酷现实更使这位年轻诗人警觉起来。
他开始关心时局。在那法西斯横行、英国统治阶级对希特勒、莫索里尼搞“绥靖政策”的日子里,他有感而写了下诗:
那只签署文件的手
那只签署文件的手毁了一座城市;
五个大权在握的手指扼杀生机,
把死者的世界扩大一倍又把一个国家分两半,
这五个王置一个王于死地。

那只有权势的手通向倾斜的肩膀,
手指关节由于石灰质而僵硬;
一支鹅毛笔结束了一场
结束过谈判的屠杀。

那只签署条约的手制造瘟疫,
又发生饥馑,飞来蝗灾,
那只用一个潦草的签名
统治人类的手多了不起。

五个王数死人但不安慰
结疤的伤口也不抚摸额头;
一只手统治怜悯一只手统治天,
手没有眼泪可流。
(巫宁坤译文)
等到战争爆发、空袭开始,托马斯又写了一系列关于德军轰炸伦敦的诗,如《拂晓空袭中的死者中有人已经百岁》、《空袭后的葬礼》、《拒绝为死于伦敦大火中的孩子哀悼》。在最后一首中,诗人写道:
孩子之死的威仪和炽烈。
我不会去屠杀
相伴着严峻真理的人类
也不会再为
天真和青春悲悼
去亵渎呼吸的驻地。
(周强译文)
意思是:如果自己一般地表示哀悼,那就等于再一次屠杀了这孩子,因为人类现有的语言不够神圣,难以表达这种哀痛,反而会亵渎真挚的情感。虽然如此,他还是用激动的语言,说出了他的痛苦和愤慨,而诗的结语则是又一度斥责了死亡:
有了第一次死亡,便不会再有别次。
二战结束之后,狄伦·托马斯写了一个广播剧《胶乳树下》(1952 (5) ),讲一个海滨小村里的人在一天内各自倾诉内心的秘密,用了乔伊斯式的掺杂着幽默、情感和淫猥的语言。剧的大部分是用韵文写的,实际上是一个诗剧。情节是含有讽刺的:一个监察员进入这个村子,感到里面的人失去了理智,下令将它封闭起来,以免传染整个世界,然而最终这个村子成为疯狂的世界里唯一幸存的头脑清楚、幸福欢乐的地方。由于托马斯以天才横溢的诗笔写剧,剧本写得活泼酣畅,播出后得到很大的成功。可惜的是,一年以后,作者就在美国朗诵诗歌的旅途中遽然去世。
* * *
当时威尔士另有一个重要诗人,他就是伦奈特·司图亚特·托马斯(简称R. S.托马斯,1913— )。他出生比狄伦·托马斯早一年,但是成名晚得多,到了50年代中期才引起英格兰文坛的注意。
这两位托马斯都写诗,然而诗的内容和写法大为不同,形成对照。狄伦属于古代行吟诗人传统,又采取了超现实主义的手法,将宗教和潜意识特别是性意识结合在一起,诗中意象奇崛,联想突兀,在可解不可解之间,然而色彩神奇;节奏如唱歌如念符咒,自有一种叫人入迷的力量。R. S. 托马斯恰恰相反,他的语言朴素,内容也实在、具体,不作任何浪漫的姿态,却写出了真正的威尔士。
这是他笔下的威尔士风光:
住在威尔士会感到
黄昏时天空发狂,
如有鲜血泼洒,
染红了纯洁的河水
和所有的支流。
也会感到
盖过拖拉机的吼声,
和机器的低哼,
在森林里有战斗,
响鸣着疾飞的箭矢。
你不能活在现在,
至少在威尔士不能。
语言就是一个例证,
那柔和的辅音
听起来很奇特。
深夜黑暗中有叫声,
是枭鸟在对月亮说话。
还有黑影重重,像是藏着伏兵。
蹲在田野边上不出声,
威尔士没有现在,
也没有将来,
只有过去,
一些脆弱的古董,
风雨侵蚀的高塔和堡垒,
连鬼都是假的;
倒塌的废石场和旧矿洞,
和一个无精力的民族,
由于近亲繁殖而衰弱不堪,
在一支旧歌的骸骨上捣腾。
而人呢,请看他写的一个农民:
他名叫泼列色起,不过是一个
威尔士荒山中的普通人,
在云山深处养几只羊;
碰到剥甜菜,他把它的绿皮
从黄色的菜筋削掉,这时他才
露出得意的痴笑;或者使劲翻土,
把荒地变成一片土块,在风里闪光——
日子就这样过去。他很少张口大笑,
那次数比太阳一星期里偶然一次
穿过上天的铁青脸还少。
晚上他呆坐在他的椅子上
一动不动,只偶尔倾身向火里吐口痰。
他的心是一块空白,空得叫人害怕。
他的衣服经过多年流汗
和接触牲口,散发着味道,这原始状态
冒犯了那些装腔作势的雅士。
但他却是你们的原型。一季又一季
他顶住风的侵蚀,雨的围攻,
把人种保留下来,一座坚固的堡垒,
即使在死亡的混乱中也难以攻破。
记住他吧,因为他也是战争中的得胜者,
星星好奇地看他,他长寿如大树。
没有一点儿美化,诗人是完全不带任何幻想来看威尔士的现实的,包括农村里两代人之间的潜在的仇恨:
佃户们
这是痛苦的风景。
这儿搞的是野蛮的农业。
每个农庄有它的祖父祖母,
扭曲多节的手抓住了支票本,
像在慢慢拉紧
套在颈上的胎盘。
每逢有朋友来家,
老年人独占了谈话。孩子们
在厨房里听着;他们迎着黎明
大步走在田野,忍着气愤
等待有人死去,一想起这些人
他们就像对所耕种的土壤那样
充满了怨恨。在田埂的水沟里
他们看自己的面容越来越苍老,
一边听着鸫鸟的可怕的伴唱,
而歌声对他们的允诺却是爱。
这最后一行是讽刺之笔:人们告诫年轻人要爱长辈,实际上他们却只有恨——巴不得这些老家伙早死!而这当中的主要原因是为了财产。
也许这强烈的对长辈的仇恨是一种现代感情,也许这本是古老的感情,只不过过去隐藏在心里现在不怕公开了,那么这后者也是一种现代趋势。R. S. 托马斯毕竟是一个现代诗人,他笔下的威尔士并非所谓“永恒的威尔士”,它也在变,在表面的停滞之下缓慢地变着:
农村
谈不上街道,房子太少了,
只有一条小道
从唯一的酒店到唯一的铺子,
再不前进,消失在山顶,

山也不高,侵蚀着它的
是多年积累的绿色波涛,
草不断生长,越来越接近
这过去时间的最后据点。

很少发生什么;一条黑狗
在阳光里咬跳蚤就算是
历史大事。倒是有姑娘
挨门走过,她那速度
超过这平淡日子两重尺寸。

那么停住吧,村子,因为围绕着你
慢慢转动着一整个世界,
辽阔而富于意义,不亚于伟大的
柏拉图孤寂心灵的任何构想。
那挨门走过的姑娘就是变的象征——她的速度“超过这平淡日子两重尺寸”,而最后一节则意境突然放大:围绕着这小小村子有一整个外面世界在慢慢转动,一个超过哲学家所能构想的“辽阔而富于意义”的现实世界。
这个现实世界,R. S. 托马斯并不喜欢。商业化更是他所反对的时代趋势:
时代
这样的时代:智者并不沉默,
只是被无尽的嘈杂声
窒息了。于是退避于
那些无人阅读的书。

两位策士的话
得到公众倾听。一位日夜不停地
喊:“买!”另一位更有见地,
他说:“卖,卖掉你们的宁静。”
诗人所难以忘怀的,还是威尔士民族的历史和传统。《家谱》一诗不过21行,却穿越了漫长的人类历史:
我是长长石洞的居住者,
洞是黑的,我在壁上用线条
画了牛。我的手最先成熟。
这是人类的开始,而最后的结局是:
我是新建城市的陌生人,
很快就花完了泪水的钱包,
于是塞进更实在的铜钱,

取自黑暗的来源。现在我站在
短短白昼的强硬光线里,
没有根子,却长了许多枝叶。
这所谓新建城市是指二战后出现于英国的“新城”(New Towns),是“福利国家”的产物,其中是一排排红砖屋子,很快就变成了新的贫民区,人们彼此是陌生的,靠泪水赚来的钱经不起花,于是从“黑暗的来源”另找收入。这样的地方只有“短短白昼的强硬光线”,“没有根子”,没有传统。
同样的历史感使他写《泰力申,一九五二》:
我曾是历史上的各类人物,
我感到世界和流逝的时间的神奇,
我看过邪恶,也看过阳光
赐福四月天空下无邪的爱。
泰力申是古代威尔士的行吟诗人,据说在6世纪建立了威尔士文学传统。像许多传说中的英雄一样,他实是威尔士民族的集体象征,人们以为他曾目睹各时代的兴废大事,曾为魔术师、国王、逐臣,经验过人生的一切甘苦。R. S. 托马斯也是这样写的:
我曾是默林,在遥远的国家里
遨游于森林,……
我曾是格林突尔,在无边的黑夜里
观测着星空,……

我曾是戈隆维,不容于故土,
被赶到大海上去尝生活的苦味;……

国王,乞丐,傻瓜,我全都当过,
知道身体的甜蜜,头脑的诡诈,
永远是泰力申,我展示新世界的升起,
它倔强地美丽,为了满足心灵的渴望。
这是R. S.托马斯回顾泰力申过去多少世纪的变化得出的结论:不管怎样变化,内在的泰力申是完整的,他追求各种经验,然而目的在于“展示新世界的升起”——历史感给了这位通常是苦涩的诗人以一点希望。
R. S.托马斯是教士,职业的宗教人士,但他的宗教信仰是有过变化的。这在他的诗里也有反映。1966年写的《在教堂中》一诗有这样一段:
……黑暗中再无声音
除了一个人的呼吸,
他在向空虚
考验他的信念,把问题
一个个钉上无人的十字架。
这是来自他的教士生涯的实际感受。每当礼拜结束,教堂无人了,灯也关上了,他感到一阵空虚,于是对着十字架提出了各种疑问。
他经常同上帝进行着对话。有时候,他甚至像《旧约》中约伯那样质问上帝:
……在你为我盖的
教堂里,你却向机器
屈膝
(《独白》,1972)
有时候,他听到了上帝的回答而感到宽慰:
但我的耳朵听到了
一个声音说:为什么这么急,
凡人?连这些海洋
都受过洗礼。这教堂里
有一个圣徒的名字,时间也无法
免去他的圣职
(《莱恩之月》,1975)
经过疑问,证实,再疑问,再证实,诗人最后的决心是:
我孤独一人
立在一个转动的星球的表面。能做什么?
只能像米开朗琪罗的
亚当,把手伸进不可知的空间,
期待有接应的手来触碰。
(《门槛》,1981)
这向不可知的空间伸手是一个悲壮的行动,因为是伸向神秘莫测的洪荒,但是对于必有另一只大手来接应的信心鼓舞了诗人,使他感到他毕竟是有一种力量可以依靠的。
上面的例子都说明一点,无论写威尔士的地与人,还是写自己的宗教情感,R. S. 托马斯都是异常地真诚,不作任何伪饰。
他的诗歌语言也是相应地朴素。如果有任何一点玩弄词藻,卖弄技巧,那么效果就会完全不同。
然而他的诗里并不是没有艺术。朴素而不平淡,这当中就有艺术。
他能寥寥几笔就描出一幅饶有意味的风俗画:
晚上他呆坐在他的椅子上
一动不动,只偶尔倾身向火里吐口痰。
他的心是一块空白,空得叫人害怕。
又如:
很少发生什么;一条黑狗
在阳光里咬跳蚤就算是
历史大事。
他用的形象对内容十分贴切,但又常有令人吃惊之笔。《威尔士风光》的开始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住在威尔士会感到
黄昏时天空发狂,
如有鲜血泼洒,
染红了纯洁的河水
和所有的支流。
这就不只使人吃惊了,而使人想到了暴力。同样有暴力威胁的还有:
扭曲多节的手抓住了支票本,
像在慢慢拉紧
套在颈上的胎盘。
这就把“痛苦的风景”的实质形象地表达出来了。
他写得异常简洁,但又能小中见大,于是而有从一个停滞的村子跳到转动着外面世界的意境上的突然放大。我们已经提到过的亚当“把手伸进不可知的空间”当然是更惊人的放大,用意在把宗教信仰放在创造宇宙的大背景之内。
由于这一切,还由于他在节奏上有时采取霍普金斯式的“跳跃韵律”,他的表面平静的诗行实际上是很有戏剧性的,朴素的语言实际上是充满强烈情感的。
他也有放松的时候,如这样讨论诗艺:
夜饮谈诗
“听着,诗应出之天然,
像花茎,以粪为肥,
在迟钝的土壤里慢慢生长,
终于成为不朽的美丽白花。”

“天然?别见鬼!乔叟怎么说的,
作诗需要长年的辛苦,
不辛苦诗就没有血液。
听任天然,诗只会乱爬,
像枯草一样无力,又怎能穿透
生活的铁壳!伙计,你得流汗,
得苦吟到断肠,如果你想
搭个楼梯接诗下凡。”

“你说这话
像是从来没有阳光突然照亮心灵,
使它不再在黑路上摸索。”

“阳光得有窗子
才能进入里屋,
而窗子不是天生的。”

就这样,两个老诗人
拱肩喝着啤酒,在一个烟雾腾腾的
酒店里,四周声音嘈杂,
谈话人用的全是散文。
诗写得自然,生动,跌宕自如,而最后忽来新意:诗的对手毕竟是无所不在的散文。
* * *
回头来看,狄伦与R. S. 托马斯代表了当代威尔士诗的两个方面:一个色彩鲜丽,韵律迷人,联想丰富而奇特,是浪漫的行吟式的诗;另一个像经过多年雨水冲刷过的白石,用非常朴素的词句写古老而又有现代意义的题材,是沉思的诗,经得起一再重读。两人合起来,使威尔士的诗歌天才在20世纪得到了新的发展。


北爱尔兰

现在我们来看爱尔兰。
由于叶芝的诗名太大了,人们容易忘了爱尔兰还有其他优秀诗人,如奥斯丁·克拉克(1896— )、派屈里克·卡文纳(1905—1967)、托马斯·金塞拉(1928— )等人。但是要说有大的突破的话,则要等到60年代之后希尼出现于诗坛之后。
显默斯·希尼(1939— )生活在北爱尔兰,上过贝尔法斯特大学,开始写诗的时候,自称是“自然学家”。但他的自然不是华兹华斯式的田园山水,而是劳动中的农民。他写他母亲搅奶油、他父亲挖地,一首有名的诗就叫《挖掘》: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一支粗壮的笔躺着,舒适自在像一支枪。
我的窗下,一个清晰而粗粝的响声,
铁铲切进了砾石累累的土地:
我爹在挖土。我向下望
看到花坪间他正使劲的臀部
弯下去,伸上来,二十年来
穿过白薯垄有节奏地俯仰着,
他在挖土。

粗劣的靴子踩在铁铲上,长柄
贴着膝头的内侧有力地撬动,
他把表面一层厚土连根掀起,
把铁铲发亮的一边深深埋下去,
使新薯四散,我们捡在手中,
爱它们又凉又硬的味儿。

说真的,这老头子使铁铲的巧劲
就像他那老头子一样。

我爷爷在土纳 (6) 的泥沼地
一天挖的泥炭比谁个都多。
有一次我给他送去一瓶牛奶,
用纸团松松地塞住瓶口。他直起腰喝了,马上又干开了,
利索地把泥炭截短,切开,把土
撩过肩,为找好泥炭,
一直向下,向下挖掘。

白薯地的冷气,潮湿泥炭地的
咯吱声、咕咕声,铁铲切进活薯根的短促声响
在我头脑中回荡。
但我可没有铁铲像他们那样去干。

在我手指和大拇指中间
那支粗壮的笔躺着。
我要用它去挖掘。
(袁可嘉译文)
这首诗有几点值得注意:第一,这是现实主义的、描写性的诗,描写他父亲挖地如何一下又一下用力,在英国诗里是不多见的;其次,这里有一点家史,他父亲挖地,父亲的父亲也挖地,说明他一家人对土地的感情之深;第三,到他情况变了,他用起了笔,然而他仍要用笔挖掘。他的笔不是雅致的文具,而是“粗壮的”,有如枪。
北爱尔兰是一个民族和宗教斗争的“热点”,正需要这样的诗笔。从小就生活在紧张的环境里的希尼用他这支特殊的笔写他儿时经常遭遇的场面:
警察来访
他的摩托车立在窗下,
一圈橡皮像帽斗
围住了前面的挡泥板,
两只粗大的手把

在阳光里发着热气,摩托的
拉杆闪闪有光,但已关住了,
脚蹬子的链条空悬着,
刚卸下法律的皮靴。

他的警帽倒放在地板上,
靠着他坐的椅子,
帽子压过的一道沟
出现在他那微有汗水的头发上。

他解开皮带,卸下
那本沉重的账簿,我父亲
在算我家的田产收入,
用亩、码、英尺做单位。

算学和恐惧。
我坐着注视他那发亮的手枪皮套,
盖子紧扣着,有绳子
联结着枪托。

“有什么别的作物?
有没有甜菜、豌豆之类?”
“没有。”可不是明明有一垄
萝卜,在那边没种上

土豆的地里?我料到会有
小作弊,默默坐着想
军营里的黑牢的样子。
他站了起来,整了整

他皮带上的警棍钩子,
盖上了那本大账簿,
用双手戴好了警帽,
一边说再见,一边瞧着我。

窗外闪过一个影子。
他把后底架的铁条
压上账簿。他的皮靴踢了一下,
摩托车就嘟克、嘟克地响起来。
完全是素描,空气中充满了对立,有具体的形象:“法律的皮靴”,“军营里的黑牢”,“我坐着注视他那发亮的手枪皮套”。没有问候,没有亲善,倒是有欺骗——父亲故意漏报一笔萝卜收入。孩子注视着这警察的摩托车和手枪,而警察在临走时也不忘多看几眼这未来的抗英枪手。诗的节奏也是硬邦邦的,没有任何轻柔、甜美的声音。
这是写压迫、敌对、恐怖的诗,然而又是用了卓越的诗才写的,一切精心安排,犹如敌对双方精心安排每一场战斗一样。
70年代以来,北爱的局势变得更加紧张,扔炸弹和枪击的事几乎每天发生。希尼的笔下出现了《伤亡者》(1979)一诗,写一个他常在小酒店碰到的失业工人的遭遇:
虽然他转过背,却仍在注意
我这没把握的艺术。
他被炸成了碎片,
在戒严时刻出去喝酒的当儿,
别人都遵守宵禁,三天前
他们打死了
德里的十三个人。
墙上涂了字:伞兵13,
沼地一边:0。那个星期三
每个人都不敢
作声,浑身发抖。
针对这样的局势,希尼不断地思索自己的地位:
我不是拘留犯,也不是告密者,
只是一个内心流亡者,长头发,
爱思索……
(《曝光》)
这是自我曝光,带有一种自责。但既然手中握了“粗壮的”笔,挖掘还可继续下去,还可挖得深些。
果然,一挖深,诗人就有新的发现。其结果,就是写出了一系列所谓“沼泽诗”。这名字是从丹麦考古学家P. V. 格洛勃的著作《沼地的人》而来,书里记载了在裘特兰半岛的沼泽地泥炭层中埋藏着古代被杀害的人的尸体。希尼读了此书,得到了一种历史的透视,于是写了《惩罚》、《格劳巴尔人》、《奇异的果子》等诗。针对一具被杀害的青年女尸,他写道:
被杀害了,遗忘了,无名的,可怕的
砍头姑娘,目光压倒了斧子,
压倒了宣福礼 (7) ,压倒了
人们开始对她感到的尊敬。
(《奇异的果子》)
他从身边天天发生的暴力行为回溯到了古时的暴力行为,认识到暴力有长远的根子,与远古的部落仪式和迷信有联系。只有把这些可怕的事不断挖掘出来,才能使人的头脑清醒一些,现实一些。
希尼的诗艺是与这种认识相一致的,他不唱浪漫派的田园曲,也不走现代派的炫新路子,利用传统的格律而把弦拉紧,一个字一个字像是蹦出来的。他认为诗人要从努力解决技巧上的困难中见功夫,这样取得的诗的形式才经受得住历史的冲击。仅仅是内容上有积极意义还是不够的,必须在形式上也有一种坚定性和战斗性:“风格是用来伤害对手和下达命令的工具” (8) 。他以他的美国诗友罗伯特·洛厄尔所作《鱼网》一诗为例,说明此诗表面上似乎是谈诗人在不断修改旧作中老去,但它的形式给予了另一种提示:
诗行的钢铁框架使诗篇没有坠入自我陶醉;它不是一篇言词,而是一种精心制成的形式,也是一种故意发出的声音,一开始像音叉那样甜美,而结束时则只听见一下下猛烈的撞击,像是有人在毫不客气地猛叩门上的铁环。此诗有一种内在的生命,它在千方百计地向一个形式行进——理解了这一点就会使我们不只注意它表面上所作的“无能为力”的宣告,而还注意到洛厄尔对于诗艺所给他的职责的内在的信任。我们看出了这点也就受到作者所作承诺的鼓励,并在这种承诺里听到了权威的声音。 (9)
诗艺如此,诗艺观如此,离开乔治派、现代派、“运动派”等等都已相当远了。在战火纷飞的北爱尔兰,英语诗进到了一个新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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