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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克莱乔《云住寺,秋雨》

法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作家勒·克莱乔(Jean-Marie Gustave Le Clézio,1940- )作品以小说为主,也写诗评和诗,与韩国颇有渊源,经常赴韩。去年与今年,应邀在梨花女子大学校教授了两学期的法文和法国文学。2001年10月他受邀访问韩国,在首尔、光州等地逗留多日,体验韩国饮食、文化与自然,参观了颇富传奇的云住寺,回法国后完成了〈云住寺,秋雨〉一诗。云住寺位于韩国全罗南道和顺郡,距光州约一小时车程,是一座非常独特的佛寺。寺里曾有千佛千塔(据传是新罗末期道诜国师在一天一夜间建造成),如今只剩约百尊佛像和二十座佛塔。入寺最先看到的是九层高石塔,再往前,路分左右,沿左前行,爬上小山坡即可见两尊佛像,一大一小,仰天并卧,是整个寺庙中最精致的两尊。勒·克莱乔母为法人,父为英人,童年在非洲度过,成年后足迹遍及各地,对西方理性主义似乎不抱好感,反而心仪非洲、南美洲、亚洲等非西方的古文明。在这首〈云住寺,秋雨〉中,我们看到令勒·克莱乔向往的东方宁静、深沉,幽远的文化、宗教或生命美感,但他也在逐渐西化、物质化的首都首尔追逐潮流、急于享乐的青年男女身上,看到了东方文明的隐忧,以及活在这地球村的当代人类心智的盲点。韩国早有末世将有一大一小两佛救度苍生之说。云住寺的秋雨为诗人轻柔荡涤浊世的纷冗,交织一「回归自然源泉,翻旧世界为新」的憧憬。



云住寺,秋雨


躺卧在温柔的水尘下

将梦幻之眼扬向天际的

沉思的入眠者

据说本来有三个,其中一个起身

走到断崖边

两个佛的背仍与石头密接在一起

有一天会轮到他们起来

并且生出新世界

 

在首尔的街上

青年男女

行色匆匆,争分夺秒

去买,去卖

去创新,去发明,去追——

谁会想到云住寺山上

那两个做梦的

石佛

当云柱

耸立于秋天的红叶间?

 

去追,去跑

去抓,去搬

两个石佛——

有着巫毒教神灵的脸庞

有着黄教神灵的灵视

(啊他们有时在不眠中梦见的)

跟着东大门市场的大百货公司

跟着多如林中枝叶的

霓虹招牌?

 

在世界的另一端

在海的另一端

一个被击碎的国家

一个被刺瞎的国家

被恐惧所抓伤

 

去买,去卖

去看

去猜

去让夜成为锯齿状

当首尔灿烂如一艘船

 

而早晨如此静

而柔,在仁寺洞

在光州艺术家之街

清道夫清理着纸板

两个恋人牵着手在一家仍然开着的咖啡店

 

去活,去行动

去尝,去放开感官

炸蚕的味道

韩国泡菜

海藻汤面

羊齿

撒上胡椒的海蜇之丝

带着以太之味

自海底涌起的这陆地

 

去想望,去梦,去活

去写

 

在世界的另一极

在沙漠的另一端

炸弹炸成碎片发出磷光照亮刚开始的夜

   

去欲求,去滑行

去超越

灼烧如林中碎裂的枝叶般的

招牌

在此我想到那缠旋的风

想到那把死去的灰色孩童摆平于

沙漠苦辣之棺上的风

 

去等待,去笑,去希望

去爱,去爱

在首尔王宫的庭园

孩童们圆胖如神

他们的眼睛用笔尖画成

 

去等待,去老去,去化成雨

在轻柔地落在云住寺

滑过秋日红叶

回归原始源泉的雨中。

两个睡佛的脸被这雨所磨蚀

他们眼睛看见了天空

每个走过的世纪是一朵走过的云

他们梦着另一个时间

另一个空间

他们睡着他们睁开的眼睛

开始震动这世界

陈 黎 译



从现实中的脱离,对应的是对理想状态的追求。在这一点上,马拉美有时似乎体现出柏拉图式的思维方式。他散文中有一句话便可以如此来解释:“神性的转化,人便是为之而存在的,这转化是沿着从实事至理想的方向行进的。”(第522页)然而,这一从下往上的方向具有相当非柏拉图的特征,即这种“理想”(只是用一个非常模糊的词标示出来)不具有任何形而上的存在。对这种理想状态的其他肯定性描述也都是语焉不详的。只有否定性描述才创造出了一个精确的概念。这就是:虚无(le néant)。所以这也就沿着我们从波德莱尔开始以空洞的超验性这一关键词所指称的路线朝前迈进了一步,而且是最为极端的一步。
在这里我们无法细致阐明马拉美是从什么路径走向虚无概念的。他可能受到的来自德国哲学(黑格尔、谢林,也许还有费希特)及消极神学的启发错综复杂,在这里也只能搁置不论。需要说明的是一些值得注意之处。马拉美自1865年开始以非常惹人注目的方式在他的诗歌中多处插入了“虚无”,在早先的文本中同样的主题是用诸如“蓝天”、“梦”、“理想”等词表达的。他在1866年1月的一封信中写道:“虚无是真理。”一个代表性文本是已经提到过的《伊纪杜尔》(1869年)的断片。这些断片展示了“绝对”与“虚无”两个概念互补的作用。前一个概念标示出的是一种理想状态,其中一切来自经验世界的“偶然”都已经消除。通向绝对的步伐会途经“荒诞”(要注意,这一现代性的核心词汇在马拉美这里也反复出现)——也即途经对惯常物、自然物和有生命者的离弃。但是绝对本身,之所以被如此称呼,是因为它必然已经脱离了时间、地点和实物,它在脱离完成之际就被称为虚无;纯粹的存在(Sein)和纯粹的虚无合二为一(正如黑格尔所言)。伊纪杜尔,这具有寓意的文本标题人物,下到海边的坟墓中,拿走了盛有毒药的长颈瓶,“瓶中装有虚无的液滴,那是大海所缺乏的”;他掷出色子,当色子停下,时间也停止,在时间中的一切,生命,包括死亡也都停止;剩下的是空洞的、绝对的空间,是虚无。
马拉美的谨慎足以让他拒绝任何对虚无的冥想。所以我们也应当摒弃任何冥想。值得崇敬的是这一概念在他的抒情诗中所起到的杰出作用,值得强调的是这一事实,即在现代诗歌的顶峰之一,所有概念中最具否定性的概念是以如此一种强烈的声势出场的。
不过也要警惕这样的误解,即认为这里的虚无是具有评定性质的,也即归属于道德上的虚无主义。这虚无完全是起源于理想的一个本体论概念。马拉美要处理的,是一切现实既存物的不足。能将其体验为不足的,只能是一种理想主义的思想。但是用以衡量既存物的理想之丰足被放置得如此之高,以至于再没有规定能够触及它,而它则始终是纯粹的不确定,这样的话,它就必然被称为虚无。在如此理解的虚无中,马拉美吸取了波德莱尔为空洞理想状态所设想的特质,虚无由此成为如天灾般侵袭精神的一种来自高处的强制性力量。从现代的普遍命运,即不再有信念和传统为起源,诞生出了如此一种意志,它不仅仅让高处为空(如波德莱尔和兰波所做的),而且还将其极端化,使其成为虚无。马拉美的虚无主义可以理解为一个清除一切既存物以享受自己的创造自由的精神造成的后果。不妨说,这是一种具有理想性质的虚无主义。它出自这样一种几乎超越人的、进行抽象的决心,要将绝对视为存在的纯粹(脱离了一切内容的)本质,并尝试着用一种诗歌来接近该本质,在这诗歌中语言本身尽可能通过对现实的摧毁来呈现虚无。
但是,马拉美的本体论核心问题涉及的是虚无和语言之间的关系。这是这位诗人的存在性问题。在他对该问题的回答中重现了希腊逻各斯理念的余音,却看不出任何与希腊特性的相连之处。完全有可能的是,马拉美对此是独立思考的,并且彻底穷尽了浪漫主义语言理论的诸多启发——却并不知道,在这些启发中正遥遥回响着希腊人对语言的思考。在1867年5月,他在写给卡扎利斯的一封信中写道:“我现在已经脱离了个人,我不再是你所认识的斯特凡,而是精神宇宙观看自己并发展自己的一种能力,而它所借助的,正是我之自我。我尚且能做的,仅仅是向自我的展开,这种展开是绝对必要的,以便让宇宙能在这个自我中找到其自为之在(identité)。”这种表述是较为疏略的。尽管如此其意义却还是清晰可见的:经验自我被一个非个人的自我所取代,后者是“宇宙”完成其精神上的自我实现的处所。另外还有一句出自1895年的话:“我们的族类(即人类)获得了如此荣幸,为形而上的、封闭的永恒对自己的恐惧——它恐惧的方式有异于人类意识——提供内脏。”(第391页)在包裹这句话的形象语言之中含有对上述通信的补充。两者都包含了如此思想,即在作为精神并由此作为语言的人身上,绝对存在得以完成自身,它在这里,而且仅仅在这里找到了它的精神性之诞生。这种绝对,应当被理解为虚无的绝对,呼唤语言——逻各斯(“le verbe”)——以便在语言中找到其纯粹显像的居所。
从这一马拉美并不经常叙说(但是毕竟有所表述)的思想出发,他的诗歌中许多谜语就可豁然明朗。尤其是诗中的物象以至所有现实物被推移至离场的现象。这种推移的意义远不止艺术对现实的判罚。它是要从本体论上来理解的一个过程,这也是语言借以让实物获得不在场性的过程,这种不在场在范畴上与绝对(虚无)相近,并使最纯粹的(解除了一切物性的)在词语中在场成为可能。就实物而言,叙说出其离场的语言将其毁灭,但同一个语言也通过这一称述,让其获得了精神性存在。
词语,还有不受限制的幻想,它们的现代权力运作也就由此通过本体论路径得到了辩护。被如此理解的词语是纯粹精神的创造行为。它是无条件的,由此不再对经验现实有所顾虑,而是可以将自己交付于自己的运动。具有决定意义的是,马拉美将这样的运动不是理解为随意的主观性,而是理解为在自身中包含了其必然性的本体论事件。尽管如此他还是可以将无条件的精神称为“幻想”,还有“梦”。这两个名字在他之前早就被当做等价物用于创新性自由了。它们在他笔下也出现了,这对我们来说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从这一点可以看到,幻想的概念自18世纪末以来走过了怎样一条道路,而它在20世纪又会获得怎样的分量。不妨比较一下,我们之前对卢梭、狄德罗、波德莱尔、兰波的幻想的阐述。这些作家越来越坚定地把幻想作为高于现实的、专制性的力量来使用。马拉美将幻想抬升到了更高的台阶,他将它看做绝对存在为其精神实存所要求的居所。这一切都自成逻辑地与之前的台阶相承接,这种逻辑是惊人的,再次证明了现代诗歌与现代关于诗歌的思考在结构上的统一性。马拉美的幻想概念也再一次为这种诗歌创作的基本特征,对现实的摧毁,赋予了合法性。还在马拉美没有找到本体论理由之前,他就已经把该特征作为对自己的要求了。在1867年的一封写给勒费比尔的信中,他写道,他只有通过清除才能创造他的作品,他越来越深地进入到“绝对黑暗”的体验中——然后,他对但丁进行了暗中引用:“摧毁成了我的贝亚特丽斯。”
马拉美对这种消除物象的做法有一个很爱用的词:abolition,意为剔除、消解。在这个词的周边有类似的词语:空缺、白色、空洞、不在场。这都是他具有本体论特性的诗学观和诗歌的否定性关键词。另一个看起来具有肯定意义的词是:鲜花,它往往变换为单个的花名(玫瑰、百合等等)。这个词象征性地将语言标示为人类的本质特征。“对词语的赞赏意味着,让我们族类最本真和最内在之物在其鲜花中,也即在语言中得到赞颂。”(第492页)但是,语言的最高作用力是诗歌。对此,这一段话是核心之处:“何必要通过语言的游戏让一件自然实事转化至几乎全然消失,如果在这过程中没有——不受具象之临近的干扰——产生纯粹的理念,没有带来鲜花;鲜花在响起的音韵中升起,失去了所有花束。”(第368页)在上述种种解释之后,这句话几乎不再需要任何说明。它再一次将诗歌解释为对物象的摧毁,而且它通过更进一步的思考对其加以补充,即这样的摧毁是为了让物象在词语中成为“纯粹的理念”,成为精神本质。但是这一“理念”除了在写出的词语之外再不会存在于别处,所以“鲜花失去了所有花束”。(附带说明,这一句话,与本书第81页所引用的兰波的话一起写入了1955年巴黎的毕加索展览的画册里。)诗歌成为了一种行为,它非常孤独地将自己的梦幻游戏和魔力音调投入了一个被摧毁的世界。它在最后一个意义层面上所表述出的,是抽象的角色和张力,具有无法穷尽的多义性。所以对马拉美我们也可以使用在波德莱尔那里已经出现过的概念:阿拉贝斯克,而且要将其扩展为“全然的阿拉贝斯克”,而这后来又被称为“沉默不语的密码编写”(第6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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