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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斯《作为字母C的喜剧演员》

作为字母C的喜剧演员


没有想象力的世界


请注意:人,是其土壤的智力,

是至高无上的幽灵。同样,也是

蜗牛的苏格拉底,梨子的音乐家,

原理与法律。但问题是:这事物的

同一副假发,这愚蠢的学究,也是

大海的导师么?克里斯宾在海上,

在他的日子里,创造了一丝怀疑。

一道对果冻、胸衣与村庄的浆果

最灵敏的目光,一道理发匠的目光,

一道属于陆地、简单的色拉菜底和

朴实的被子的目光,克里斯宾的目光,

悬于海豚而非杏树之上,悬于

习惯沉默的海豚之上,它们的拱嘴

在波浪中掘进,那波浪有如须髯,

一个费解的世界中费解的毛发。


一人吃一份肉饼,甚至加盐,真的!

它其实不太像是失落的陆地,

来自那海与盐的暖冬,

一口气就吹了一个世纪的风。

重要的是自我的神话,染有污点,

脏得洗不干净。克里斯宾,

跳蚤的鲁特琴师,无赖,领主,

有缎带的手杖,吼叫的马裤,

中国斗篷,西班牙帽子,专横的

嗯啊与嘟哝,盘根问底的植物学家,

哑默且如少女般腼腆的生手们的

大词典主编,如今凝视自己,

一位瘦骨嶙峋的水手窥看海镜。

哪个词语,在喀哒响的音节中分裂、

在群集的音调下骚动,被用来

命名领受全副冲击的这个短腿佬?

克里斯宾被宏大荡涤。

仍然残留在他体内的生命的整体

缩为一个在他耳朵里乱弹的声音,

是无所不在的震荡、击掌和叹息,

是超越他指挥棒戳刺的复调音乐。


克里斯宾能否抵抗海中的啰嗦,

阻止蓝与绿多变的透明度中溶解的

特里顿,这水汪汪的现实主义者的

老年期?一个唠叨的、水汪汪的年纪,

向太阳的同情窃窃私语,夜夜召集

海上星辰的聚会,并五体投地地

躺倒在月光嘚嘚的步道上。特里顿

对令其成为特里顿的一切加以简化,

属于他的什么也没留下,除了

在那些黯淡的、记忆中的手势里,

那手势,仿佛波浪中的肩与臂——

这里,是如同致幻的号角般的风

之起落中的某物;还有这儿,

一个沉没的嗓音,以交替变换的

语调,既属于记忆又属于遗忘。


于是一位古老的克里斯宾溶解了。

暴风雨中的贴身男仆被废除了。

从波尔多到尤卡坦,接着是哈瓦那,

然后是卡罗利纳。简单的远足。

克里斯宾,狂风中纯粹的小写字体,

放任他的情绪低落到骚乱。

盐像霜一样萦绕于他的精神,

死去的盐水融化于他体内如冬日的

一滴露,直到他自己什么也不剩,

除了某个更荒凉、更赤裸的自我,

在一个更荒凉、更赤裸的世界——

那儿的太阳不是太阳,因为它

从未以温和的殷勤照耀苍白的阳伞,

也未曾垂落到礼拜堂简朴的花束。

冲着他破壳而出的声音,有只喇叭

在天上喧嚣地冷嘲。克里斯宾,

成了一位内省的航海者。


这里是真正的物自身,最终,

克里斯宾面对它,一种可说之物,

但那言语是从古老的黑暗中喷出,

完全不像他的言语,一种可见之物,

并且,除了可忽略的特里顿之外,

摆脱了他自己那躺在他周围别处的

无可回避的影子。隔离是明确的。

罗曼司的最终的扭曲抛弃了

这不知餍足的自我主义者。

大海不仅隔开陆地,也隔开自我。

这里,在现实面前没有任何援助。

克里斯宾凝视,克里斯宾被更新。

在这里,在李树的诗歌中,想象

无法逃避一个宏大的、征服性的

最终音调的严格的简朴。

陈腐生活的渗透不再坍台。

这虚华、高调的盛装是什么?

它从什么迅疾的毁灭中跃出?

它是风与云的华服,是惯于

在被巨大者粉碎的诡计中

制造整体的某种事物。



关于尤卡坦的雷暴


在尤卡坦,加勒比式圆形剧场的

玛雅商籁体诗人,无视鹰与隼,

不理绿色的巨嘴鸟和碎嘴鸦,

依然向夜鸟奉上他们的恳请,

似乎棕榈丛里高居橙色空气中的

紫红色唐纳雀还嫌野蛮。

然而克里斯宾贫乏到无法在

任何平常事中发现所寻的援助。

他是一个被大海明艳了的人,

一个从发光的横越中走出的人,

被大吹法螺,被拼命地阐明,

从潮汐天空的发现中鲜活地现身,

神谕的摇摆从未给他安宁。

他继续走,进入一片荒蛮的色彩。


在自个的领土上他长得多巨大,

这昆虫的旁听者!他看见,

公园里,秋天正以得体的

忧郁姿态,大踏步地消逝;

他每年为春天赋上双行诗,

同时也是深沉欣喜的论文;

在旅行中,他泊于一处蛇乡,

发现兴衰变迁的际遇极大地

扩展了他的理解力,使他复杂于

喜怒无常的群氓,难于也疏于

作为其贫乏标识的一切欲望。

他在这里面,同其他自由民一样,

宏亮的坚果壳向内咔哒作响。

他的狂暴,是为了扩增,

而不是为了恍惚,有如音乐

对半醒的睡者之所为。他感觉

为他的热力而生的清凉迅速来到,

并且仅仅是在他用自己的羽毛笔,

以它土生的露水草就的寓言中来到,

那寓言写了一个美学暴徒,多面而犟拗,

让假正经难以置信,污垢的薄荷,

扭转了范例的绿色的蛮野鄙俗。

克里斯宾预见一场古怪的散步,

或者说得高贵些,充分利用

棕榈的野性,利用丝兰滋养的

浓密的尸白色花朵上的月光,

利用黑豹的步踏,去感觉一种

元素的命运,元素的潜力与剧痛,

以及从未曾见过的漂亮的赤裸。

那神奇者及其内在的诗行来了,

犹如两个精灵,装饰着来自

大西洋隅角的光辉,为克里斯宾

及其鹅毛笔的问答教学进行谈判。

但他们来讨论这样一片土地

——因其边缘和参差的绿枝

而如此浓密;与盘绕在紫色树丛、

猩红色树冠中,并于其隐蔽处

嗅闻丛林的蛇族如此交缠;

在鸟喙、蓓蕾和果实块皮中

如此密布黄蓝红绿的条纹,

——这片土地,犹如长肥的种子

互相推挤的节庆,太过丰饶多汁,

在黄金那母性的温暖中扩展。

说到这就打住。这多情的移民

在鹦鹉的聒叫中发现一种新现实。

喏,别计较那琐事。现在,当这个

古怪的发现者走过港口的街道,

一边做笔记,一边检阅市政厅,

查看大教堂正面,他听到

一阵轰隆响,像来自墨西哥之西,

步步逼近,仿佛鼓声的自吹自擂。

白色的市政厅变暗了,正面

像天空一样阴沉,被悲哀地

吞没在迅猛、连绵的阴影中。

那轰隆声降临时变宽。那风,

狂暴的号角,发出沉重的呼啸,

带着钝钝的闷雷袭来,

比巴松管里音乐的复仇更可怕。

闪电手势汹汹,神秘,苍白地

飞掠而过。克里斯宾从这儿逃开。

一位注释者也有其顾虑。

他与众人一同跪在大教堂里,

这位元素命运的鉴赏家,

意识到精妙的思想。这风暴

是为数众多的这类宣言之一,

它宣告了某种东西,比他从听到

布告板在寒夜里呜咽或看到

他的窗格上仲夏的炎热伎俩中

所学到的更为严苛。这是力量的

跨度,是事实的精髓,是一位男仆

试图拥有的火神伏尔甘的音符,

是他在短语中嫉妒的东西。


而且,当暴雨的洪流还在屋顶闷响,

他觉出安第斯的气息。他的心灵自由,

并且不仅是自由,是激昂,热切,深沉,

专注于一个主宰了他的自我,在他

起航的那个粗硬顽固的市镇里,这个自我

还不在他体内。在他之外,向西边,

绵延着峰峦起伏的山脊,紫色的栏杆,

其中有响雷在霹雳中滑落,

放低它嗓音的巨大震颤,

让克里斯宾再度大声叫喊。



接近卡罗利纳


月光之书尚未写,压根还没开头,

但当它开写时,且腾出空间,

为克里斯宾,这月火中的束薪,

在穿过汗涔涔的转变的朝圣

之途的扰攘中,他永远忘不了

那种清醒,抑或沉思冥想的睡眠,

其中有阴郁的歌咏队起舞,欣然

而及时地托起那催眠的低沉歌调。

因此,在那未写的书中腾出空吧,

为曾在克里斯宾那居于一片大陆

之上的头脑中燃烧的传奇月光。

美国,对他来说,始终是北方,

西之北或北之西,但总是北,

并因此是极地的,极地紫,僵冷

而瘦长,从一片泡沫僵硬的海里

上升与陷落,水平地后退,伸展于

无边的岩礁中,闪着光,寒冷地

浸没在一派北方月光的朦胧中。

春天来到这儿,半融化的霜结成

叮当响的圆锥花序;在冬天的空白

返回前,夏天到来,如果确曾来过,

被拂扫,湿漉漉,没变成熟。

桃金娘,倘若确曾盛放,那一定

像是大气之上一抹冰川的粉红。

在曙光的冰雪中,绿色矮棕榈

冷漠地修剪蓝黑色的子午线,

阴郁的明暗对照被凄凉地描画。


在规行矩步的行程中,他向自己

拒绝了多少诗行,比他渴欲的

最无情的接触更次要的事物;

他忽略了多少海的面具;什么样的

声音,被他关闭在调和的耳朵外面;

什么样的想法,像影响幽居新娘的荡妇;

又是什么样的高音部,被他放逐!

也许,北极的月光的确在他自己

及其环境间提供联络,狂喜的联络,

对他,并且不止是对他而言,

那曾是,且现在也是,首要的动机、

最初的喜悦。它恍如幻影,

黯淡模糊,像雾多过像月光,

反复无常,错得如同向北京偏离,

对他来说,它被假定为他的主题

“粗俗者”,是他的主题、颂歌与飞行,

一只热情地操心琐事的夜莺。

月光是一种逃避,若非如此,则或是

一次较小的会议,轻易的,微妙的。


就这样他将自己的航行理解为

在两种元素之间的上上下下,

在日与月之间的起伏波动,

进入金色与深红色形体的一次突击

(如这次旅途中,是由于精灵作祟),

然后退却,像是一次折返,

以及沉落,落向在月光中

有其习俗的那些放纵。

但是,若这些倒退的衰落能够,

就让它们向他摇扭其诱惑罢,

克里斯宾知道,这是一片

为其复苏必需的繁盛的热带,

一个丰沛的地域,多刺而执拗,

浓密而和谐,而这和谐,并不

为了音栓过于文明的压抑的乐器

而精炼或提纯。于是他就这样

颠掷于一个旧时的卡罗利纳

(一个小小少年,一个古老的奇想)

与从他越过船首所见之物中

提取的可见的、周详的呈示之间。


他来了。这诗的英雄,没有棕榈叶,

没有杂耍戏法,没有王冠权杖,

他驾临时看到春日已至,这一时令

与这位虚无主义者,或志在搜寻

丰饶之极小值的探索者格格不入。

月光的虚构消失了。这春天,

尽管在面纱里展开灵巧的竞争,

在露水和清晨芬芳中映出虹彩,

但对探求一种强健赤裸的他来说,

不过是镶嵌珠宝的牵线木偶。

一条河将船向内推。他倾斜鼻子,

吸入哈喇的松脂味,潮湿木材的

浓味,仓库门内弥散出的气息,

还有绳子的劲风,麻袋的朽腐,

以及所有十足的恶臭,这帮助

他完满了他那粗蛮的美学。

他玩味恶臭如同耽于肉欲。

他标记船坞周围的沼泽湿地、

爬行的铁路岔道、腐烂的篱笆、

给这非凡的半吊子开设的课程。

它净化。它让他看出,有多少

他见过的,其实压根儿没见着。

他更紧地抓住本质的散文,

在一个如此赝伪的世界上,

那是为他保持的一个完整,

仍有可能做出的一个发现,

对它来说,一切诗都是附属,

除非散文最终换上诗歌的装束。



一个殖民地的想法


请注意:他的土壤是人的智力。

那更好。值得跨海追寻。

克里斯宾,用一个简洁的句子道破

他那云一般的漂流,规划一片殖民地。

心智的月光退场,法律退场,

国王与原理退场,整个那一摊子

都退场。全部退场。这里有

比任何翻跟斗的诗更精妙的散文:

一个可以入住的仍然新鲜的大陆。

他朝圣之旅的目的是什么?无论

这目的在他心中呈现何种形态,

若不是(在说出一切时)为驱散

他那些从天上来的同侪们的阴影,

并使一种从他们那陈腐的智力中

释放出的新智力获胜,还能是什么?

因此,他最初的中心颂歌的词句中的

回响,最难闻的鸡零狗碎的

赞祭者,对其美学与哲学

之力量的检验,这一切,

越招人恨,就越惹人渴望:

向卷心菜请求支援的花匠,

赤裸无遮的富人,怯怕的骑士,

当天文学家的盲人,出于鄙视

而弃之不用的被委派的权力。

他的西行之旅结束,又开始。

挑剔思想的折磨变得松弛,

来了另一种,甚至更加好斗。

因此,他写下他的绪论,

并且,充满反复无常地记下

那混为一体的纪念品与预言。

他进行了一次非凡的核校。

例如:雨之土著乃是多雨的人。

尽管他们描画耀眼的碧蓝湖泊,

覆盖白色、粉红林木的四月山坡,

然而他们的碧蓝却有云的锋缘,

他们的白与粉却有山茱萸散播的水亮。

他们的音乐中,吟咏着纷洒的声音。

这十足的印第安人溺爱什么奇特的浮沫,

什么伊甸小树的树胶,什么加蜜的血痂,

什么用天真蒸馏出的果浆少许?

带条纹的黄金会在他体内发言,

还是在他的形象与词句中晒太阳?

如果这些粗野的例子以粗野的力量

检举其自身,且让原则简单明了。

克里斯宾努力争取实施,

憎恶土耳其人如爱斯基摩人,

憎恶琵琶如马林巴,木兰花如玫瑰。


在提出这些前提的基础上,他

规划了一个殖民地,将扩展到

一个鸣啸的南方以南的薄暮中,

一个包罗万象的岛屿的半球。

那个在佐治亚的松林中醒来的人

应当是松树发言人。这个做出反应,

在佛罗里达种下他纯朴果核的人,

应当从此不弹索特里尔琴,而拨弄

班卓琴那绝对的羊肠线,嗒嗒,

嗒嗒,当火烈鸟拍打他的桂冠。

痛饮苍白的龙舌兰酒,早已忘却

阿兹台克历书的坟墓的先生们,

应当进行复杂的锯齿山脊的扫描。

而在咖啡馆里沉思完美无瑕的

潘帕斯小曲的黝黑的巴西人,

应当涂抹出一份警醒的选集,

作为他们最新的透明的情人。

这些是最宽泛的例证。克里斯宾,

作为如此广阔领域的鼻祖,

对聪明的细节并非无动于衷。

瓜应当有适当的仪式,

需穿绿色礼服完成,还有桃子,

当它的黑色枝条在佳日发芽,

应当念咒施法。而再一次,

被堆在浅碟上,芳香浸透夏日,

应该给它来一场圣礼与仪式,

精明的见习修士将会充当

我们的体验的书记员。

这些进入未来时光的平淡远足,

在罗曼司里与向后的飞行相关,

不论多挥霍,不论多自豪,

在其神启中,始终包含着最初

驱使克里斯宾开始漫游的责备。

他不能满足于赝品,不能满足于

思想的假面舞会,和那些肯定会

揭穿折磨人的假面舞会的倒霉词句,

也不能满足于虚构的夸饰,哪怕它们

预定了他之激情的许可、外套的挂法、

纽扣的地位、以及他之盐的度量。

这种垃圾也许能帮盲人,但帮不了

安详而狡猾的他。它让他烦透了。

因此它存在,不取注释而选正文,他

谦恭地服完偶然事件的怪诞的学徒期。

也许是个小丑,却是个有抱负的小丑。

我们的梦里有一种单调的胡言乱语,

让这些梦成为依附于我们的后嗣,

葬于我们睡眠中的梦者的后嗣,

而非那即将来临的出身更好的幻梦。

那学徒熟悉这些梦者。如果他梦到

他们的梦,他就小心翼翼地梦。

所有的梦都叫人烦。把它们抹去罢。

但要让兔子跑,让公鸡慷慨陈词。


琐物的混成品,招摇的天蓝色床单,

还有鬼祟的招摇撞骗者克里斯宾?

不,不,每一页都是诚实的,准确的。



一个美好的荫凉的家


隐士克里斯宾纯粹而能干地

生活在陆地。也许,倘若不满足

让他仍是个刺人的现实主义者,

从“曾经是”、“是”、“将会是”

或“应该是”的逗趣糖果里选择

他的元素,那他可能已越过波尔多,

越过哈瓦纳,远越过烦恼的尤卡坦,

来拓殖他的极地种植园,把他的

丫头们在云一般的膝盖上摇晃。

但他为那想法的冒险很快加速。

克里斯宾住在陆地,一边住着,

一边通过缓慢的休歇从他的大陆

滑向他实际的眼目中的事物,

对叛逆思想的异议充满警惕,

当天空碧蓝。这蓝感染了意志。

也许是他田地里的欧蓍草将

沉郁的紫红色封在它的关心下面。

但日复一日,时而这事时而那事

限禁了他,同时它们一点点地

宠溺,宽恕,似乎这领主的壤土

以狂欢使他羞惭到谦卑,且仍然

依附。这似乎是个偶然的结局。

作为现实主义者,他首先承认,

任何人,就算在逐猎一片清晨大陆,

仍有可能突然停在一棵李树前,

感到心满意足,并且依然是一个

现实主义者。事物的言辞纠缠混乱。

李树比它的诗活得更长。它可以

平静地悬在阳光中,被树下走过的

那些人的碾碎了的神经错乱染色,

花里胡哨,露滴令人迷乱,开出紫花。

然而它以自己的形式幸存,超越

这些变化,那美好、肥大、猛吃的果实。

于是克里斯宾,为他自己,把那幸存的

“将是”或“应该是”的形式扣在“是”中。


他将用最深沉的铜管嘶吼这个,

以赋格的安魂曲驱散他的梦幻?

他将用手鼓的号哭耙掘天空,

给最广阔的死灭之物做伴?

草草涂写一位悲剧演员的遗嘱?

就算那高个乐师喊啊喊,懒怠的

挽歌也只会将他喊到死,却要用

这挽歌延展他的活力?透过内折的

唱诗班,向极遥之云念祷“阿门”?

因为曾在喧涌的海滨规划

饶舌圆柱的他修了一座木屋?

因为他再度转向色拉菜底?快活的

克里斯宾,却佩戴着灾祸的黑纱?

他将会搁置私人事务,让自己的

命运成为所有命运的一个例证?

在这么多人里,一个人是什么?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这么多人是什么?

一个人能想一样东西并长久地想它么?

一个人能是一样东西并长久地是它么?

恰是那个蔑视诚实的被子的人

躺在他的轻蔑里,被子盖到头顶。

对现实主义者,所是即是其所当是。

于是就这样,他的小屋草草完工,

他的树木被种下,他的保姆带来

她虹彩般的金发女儿交到他手里,

窗帘掠动,大门紧闭。克里斯宾,

一个单人间的教师,闩上了夜晚。

一个如此低沉的声音坍落,

仿佛这孤独藏匿并覆盖了他,

还有那与他情投意合的睡眠。

一个如此低沉的声音坍落,变成

一个长长的预言的缄默,落啊落。

蟋蟀在风中敲鼓,这些监管者,

行进着一场静止的行进。


在清晨的急板中,克里斯宾每日

踏步而行,依旧好奇,却是走在

一个比他原以为必需的少了些刺头、

多了许多适宜的圈子里。像赣第德、

自耕农与苦力,但却眼见一株无花果,

以及给无花果的奶油,给奶油的银器,

一个金发女人来倾侧银器,来品尝

葡萄渣的风味。好星星,那将如何

在它们的木屋下流话里将它们退火!

日常仍在榨干哲人,但克里斯宾

这样的人希望他们即便不是自愿,

也是有意地,循踪思想的无赖。

但那日常同他的一样,由早餐缎带、

铺放在枝叶中的果实、大山雀、

肉桂树与玫瑰组成,尽管这玫瑰

不是裙撑展开的高贵的荆棘,

而是有一种苦苦思念的甜蜜;

日常,由如破裂的百叶窗一般

被猛抛向褶皱底部的傍晚组成,

由那些对微温的夏凉无动于衷的

脆弱的监管者守望的夜晚组成,

当他向躺在身旁的她的嘴唇倾泄,

像这样的日常,如太阳一般,

榨干了真正的占卜人。因为,

它获取的一切,全从卸了锁的

花斑国库里付出了丰隆的回报。



VI

还有留鬈发的女儿们


预示性的阐述,与被赐福的音节

联姻的音节,在抒情短歌中

泡沫般鼓涨起极乐的声音,

音乐那丰产而折磨人的温柔,

当它趋于谐和,聚到一块儿

并大胆敲响克里斯宾的最终推论。

带着一笔骄傲的赏钱,

弹拨他宏大的宣言与遗赠。

眼如蓝花草的丫头们来受他摇晃,

手不碰却仍有深切的触碰,

他云一般的膝盖,这预言的关节上

没为它更神圣的幼仔留下空位。

对社交天性的回归,一旦开始,

不论进军或衰退,上坡或斜道,

都将他卷入如此密集的助产术,

他的小屋被当作经文护符匣,

然后是恼人的轿子的场地,

然后是轻咬甜蜜虚空的孩子与

显著衰老的婴儿出没地,再后

是拱顶与圣地,供给解缚的妻子、

世上绿色水果的绿色填鸭者、

为其极乐而出价与留驻的人、

克里斯宾及其粘土二者的亲生女。

这一切,连同这人,这事实上的

殖民者的大量罚金,在庭院中

猛然停步于他自己宽阔的盛开旁。

然而,没料到的是:这盛开变得

更成熟,展露它终极之圆的尖端,

显出加香料、经风化的胭脂的

幼稚色调,将把那停步者复杂成

沉溺的宿命论者。克里斯宾首先

向最金贵的闺女微笑,她似乎是

这嘉布遣会修士王国的常住居民,

面泛如此柔美的红晕,被如此

谦恭地注目,专注于秘密而独特

事物的花冠。其次,将微笑送给

第二位相似的对应者,一位少女,

与第一位像极了姐妹,除了

慈母般的脚步,还没啥能唤醒她,

却不时惊讶于被摇撼的睡眠。

然后是第三位,头发在阳光中仍显

亚麻色,在活泼的树叶下爬来爬去。

还有第四位,被花哨玩意逗乐的

纯粹的喧闹鬼,吵吵嚷嚷、狼吞虎咽,

大不敬的粉红。再过几年,这朱红的

嘉布遣修士会给比实际更气派的木屋

奉上适合这样一栋房子的美好预兆。

正在调情的二女儿,羞于

从她拙劣的补缀里带来火热的

环抱者,羽翼丰满的他本人。

那目瞪口呆望着黄鹂的第三位,

娴静地给自己题字,如同变成了

一位珍珠般的女诗人,向狂想曲攀升。

第四位如今噤了声,有一丁点儿好奇。

四个女儿,在一个起初如此复杂的

世界上,四件轻快的乐器,有着

形态各异的支柱,四个嗓音,

在躺椅上各不相同,再多四个角色,

如歌剧小丑般亲密,仍然各形各样,

四面本应是银色的蓝镜子,四颗惯常的

种子,暗露不可思议的色调,四道相同的

光线,在欢闹的黑暗中铺展着色彩学,

四个提问者和四个肯定的回答者。


克里斯宾从溃退中调制教义。这世界,

一个曾被如此欣然地拔出的芜菁,

被装袋运到海外,被抹掉古老的紫红,

修剪得只剩下传宗接代的主体,

由这最僵硬的现实主义者再播种,

开始在紫色中繁殖,家族的字模,

那同样难解的块茎。这宿命论者

踱进来,沿着嗉囊落下吃吃轻笑,

没风度,也没牢骚。谱写这为其精髓

而发明的轶事,其形式无关教义,

但设计上,却如克里斯宾所愿,

是伪装的公告,摘要,秋天的

概述——在其自身中尖锐刺耳,

却又哑默,沉思,并在那些

不祥的口音、音节与在他膝盖上

达至和谐的音乐之声中,

像其固有的天球一样完美地旋转;

是纯洁者的六翼天使般的宣告,

以一种汹涌向前的气势发布。

或者,倘若音乐粘滞、轶事虚假

倘若克里斯宾是个徒劳的

哲学家,发端于绿色的自卖自夸,

终结于枯萎凋残,倘若作为一个

易发脾气的人,他的品味降低,

轻浮而胡摸乱撞,善变,隐晦,

用带尾光的轻拂掩饰他的生活,

从一个被幽灵吞咽的奇想

照亮普通和寻常的事物,

将慌乱与那年头隔开,

用难驯的点滴造出猛吞的剂量,

并且如此扭曲,证明他所证明的

啥也不是,那么这一切又算个啥,

既然那关系温和地走到了尽头?


就这样让每个人的关系被修剪吧。


方 军 / 译



  弗罗斯特的诗歌成就来之不易。作为一个新英格兰人,他小时候在旧金山住过一段时光。从达特茅斯学院与哈佛大学退学,和家乡的恋人伊利诺·米利安·怀特结婚后(在马萨诸塞州的劳伦斯高中,伊利诺和罗伯特一起获得代表他们班发表毕业告别讲话的荣誉),为了得到承认,他奋斗了二十多年。弗罗斯特磕磕碰碰地变换着工作,在新罕什布尔的德利和弗兰科尼亚当农夫,教书,闲荡。他喜欢听他的乡下邻居说话,注意他所说的“他们说话的语气”。正是这种语气被他捕捉到,并转化到他最好的诗歌之中。 

  1912年,三十八岁的弗罗斯特丢下在新罕什布尔的一所乡村预科学校平克顿学院的教职,带着妻子和年幼的孩子,渡海到了英国。他手里已经有了他的第一本诗集《少年心愿》中的很多诗作。诗集的题目取自朗费罗的一首诗。事实上,那时候,他也已经写出他的第二本诗集《波士顿以北》中的很大一部分诗作。弗罗斯特一家在一个叫比堪斯菲尔德的小村子住下后,他就出去结识英国诗歌圈中的各个重要人物,比如埃兹拉·庞德。他也认识了一个年轻诗人,爱德华·托马斯,托马斯对他的诗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弗罗斯特的乡村题材非常贴合乔治朝诗派,这一诗派的诗人当时在英国正好拥有大量读者,弗罗斯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出版人。大卫·纳特在1913年出版了他的《少年心愿》。 

  弗罗斯特从来就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在写田园诗——乡村题材的诗,写给受过良好教育的城市人看——就像贺拉斯和维吉尔在古代罗马所做的那样。在《罗伯特·弗罗斯特的田园诗艺术》(1960)中,约翰·L.林恩很有见地指出“田园主义”对弗罗斯特的意味:  


  弗罗斯特,像古代牧歌的作者一样,让我们感觉到乡村世界是人类普遍生活的代表。从这一核心思想出发,他可以使他的诗发展出非常广阔的意指,而无须脱离对特定事实的描述。他没有说到任何其他地方和其他时间——他只是给我们提供他当时经历到的特别详细精确的细节;然而……那被描述的事物每一处似乎都越出了乡村世界之外。结果是创造了一种非常深刻的意味。 


  也就是说,弗罗斯特并不是一个新英格兰乡村农耕生活的简单记录者。他是一个充分意识到每一种影响的诗人,从古代希腊罗马诗人的牧歌,到浪漫主义一直到他的同时代诗人的写作。更重要的是,他以自己的方式使自己成了一个“现代主义”诗人,正是这点使埃兹拉·庞德——现代主义文学马戏表演的领班——对他的诗产生了兴趣。 

  《少年心愿》在英国出版后不久,弗罗斯特给他的朋友约翰·T.巴特里写了一封让人难忘的信。在这封信中,他阐述了他称作“感觉之声”的诗歌理论。“我可能是唯一的一个,什么都听,就是不听陈腐的诗律理论(也许我该称诗律原则)的人。你知道近代诗歌的大成就一直都建立在这个假设之上:词语的音乐性就是元音与辅音的和谐之事。斯温伯恩和丁尼生主要是获得了语音谐美的效果。但他们是走在一条错误的道上,或通行不远的道上。他们已走到了它的尽头。”他把自己与那些代表正统的诗人区别出来。“我是致力于从我称之为感觉之声中寻求音乐性的唯一的英语诗人”。 

  弗罗斯特的“感觉之声”理论背后的观念非常吸引人。“获取抽象的感觉之声的最佳所在,是隔在一扇门后听语义不清的声音”,弗罗斯特解释,“这就是我们言语的抽象的有效性。”换言之,词语的特定的含义,这些我们通常称作“内容”的东西,远不如语言在某种“心灵的耳朵”里传动的方式重要。 

  在同一封信中,弗罗斯特还阐述了这种“感觉之声”与诗歌音步的关系。“一个人如果想当诗人,他就必须学会赋予语言活生生的语气,在诗律规则的节奏中熟练地穿插无规则的腔调,使‘感觉之声’显露出来”。格律诗行是固定的,非自然的:一套数目固定的重音或节奏。普通说话是把不规则性嵌入抽象的节奏模式中。但诗句中的诗性(“感觉之声”的另一种说法)是由刻意的格律诗行与言语的自然流淌之间的差异生发出来的。 

  对普通言谈及其与诗歌关系的沉迷,是弗罗斯特成为一个现代诗人的部分缘由。他的诗与很多维多利亚诗人中可见的那种升华式诗歌风格毫无共同之处,他的诗根本就没有那种自我意识的“诗性”。他的诗立足于对事物的朴素感受,对清醒、镇定时刻的清晰表达,立足于可称之为“智慧”的累积,那在诗歌最后增殖的意义孳息。 

  弗罗斯特诗歌理论的另一个方面——他终生坚持着这点——是他知道象征手法以及如何在诗歌中使用象征手法。弗罗斯特喜欢自称为“提喻主义者”。他在另一封信中说,“作为一个诗人,如果我必须给自己一个名号的话,我愿意称自己为提喻主义者,因为我喜欢诗歌中的提喻——在这种修辞手法中我们用部分来指全体”。一种象征总是提喻性的,也就是说一个形象代表着比它自身大得多的意味。一个形象的隐喻性含义并非是特指的,它只是给予暗示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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