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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艾米莉·狄金森诗50首

Emily Dickinson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狄金森,艾米莉·伊丽莎白·狄金森(Emily Elizabeth Dickson,1830-1886),美国女诗人。生于马萨诸塞州的小城阿默斯特,年少时热爱大自然,乐于出外游玩,与人交往举止优雅,一度是小城社交界之花。二十三岁时,她第一次随父亲远游到华盛顿,在费城邂逅华兹华斯(Charles Wadsworth),并深深爱上了他,但华兹华斯已有妻室,这份感情注定是无望的。归来后,狄金森闭门谢客,终生未嫁。邻居偶尔瞥见她身穿的一袭白袍,称之为“白衣女尼”。狄金森生前默默无闻,只有8首作品公开发表,其余诗作都是在她死后30年内由亲友们整理出版的。自20世纪50年代起,狄金森名声渐起,有人断言,她是公元前7世纪古希腊萨福以来西方最杰出的女诗人。由于狄金森深居简出,人们对她的了解少而又少,很久以来,狄金森就被认为是美国的隐士女诗人,是最富有神秘色彩的一位作家。



这是诗人,就是他

这是诗人,就是他
从平凡的词意中
提炼神奇的思想——
从门边寻常落英

提炼精纯的
玫瑰油上品——
我们惊讶,首先捕捉到的,
竟不是我们——

仿佛图画,是画卷展现者——
诗人,就是他——
使我们,相形之下,陷于——
无穷的贫乏——

这种剥夺,不知不觉——
不能,为害——
他自己,是他的财富——
在时间,之外——



我为美而死,对坟墓

我为美而死,对坟墓
几乎还不适应
一个殉真理的烈士
就成了我的近邻——

他轻声问我“为什么倒下?”
我回答他:“为了美”——
他说:“我为真理,真与美——
是一体,我们是兄弟”——

就这样,像亲人,黑夜相逢——
我们,隔着房间谈心——
直到苍苔长上我们的嘴唇——
覆盖掉,我们的姓名——



梦,很好,醒来更好

梦,很好,醒来更好——
如果,醒在清晨——
如果醒在午夜,也好——
可以梦想,黎明——

歌声婉转的灵巧知更鸟——
使树木得到欢欣——
也难比它面对永不转化为白天——
凝固的,黎明——



自然,有时会使一株幼苗枯萎

自然,有时会使一株幼苗枯萎——
有时,剥掉一棵大树的头皮——
他绿色的子民都记得
当他们还没有死去——

叶片逐渐黯淡,默默地证实——
季节与季节交替——
而我们,有灵魂的族类——
常常死得,不像这样富有生气——



“为什么我爱”你,先生?

“为什么我爱”你,先生?
因为——
风,从不要求小草
回答,为什么他经过
她就不能不动摇。

因为他知道,而你,
你不知道——
我们不知道——
我们有这样的智慧
也就够了。

闪电,从不询问眼睛,
为什么,他经过时,要闭上——
因为他知道,它说不出——
有些道理——
难以言传——
有修养的人宁愿,会意——

日出,先生,使我不能自已——
因为他是日出,我看见了——
所以,于是——
我爱你——


我居住在可能性之中

我居住在可能性之中——
一座比散文漂亮的房屋——
有更多的窗子——
有宏伟的门户——

这里的房间,像雪松——
为目光无法穿透——
作为历久弥坚的屋顶
是有复折的天空——

来的是最美好的客人——
所事之事,是这样一件——
大张开我狭窄的双手
收拾乐园——



他用手指摸索你的灵魂

他用手指摸索你的灵魂
像琴师抚弄琴键
然后,正式奏乐——
他使你逐渐晕眩——
使你脆弱的心灵准备好
迎接那神奇的一击
以隐约的敲叩,由远而近——
然后,十分徐缓,容你
有时间,舒一口气——
你的头脑,泛起清凉的泡——
再发出,庄严的,一声,霹雳——
把你赤裸灵魂的头皮,剥掉——

飓风的指掌抱握住森林——
整个宇宙,一片宁静——



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

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候死神——
他殷勤停车接我——
车厢里只有我们俩——
还有“永生”同座。

我们缓缓而行,他知道无需急促
我也抛开劳作
和闲暇,以回报
他的礼貌——

我们经过学校,恰逢课间休息——
孩子们正喧闹,在操场上——
我们经过注目凝视的稻谷的田地——
我们经过沉落的太阳——

也许该说,是他经过我们而去——
露水使我颤抖而且发凉——
因为我的衣裳,只是薄纱——
我的披肩,只是绢网——

我们停在一幢屋前,这屋子
仿佛是隆起的地面——
屋顶,勉强可见——
屋檐,低于地面——
从那时算起,已有几个世纪——
却似乎短过那一天的光阴——
那一天,我初次猜出
马头,朝向永恒——



我的信念大于山

我的信念大于山——
所以,山崩了——
定会接过紫红轮盘
为太阳,引道——

他首先落脚在风向标——
然后,缓步上山——
然后,巡游世界
实现他黄金的意愿——

如果他黄色的脚落空——
鸟,将不会飞翔——
花,将在茎秆上沉睡——
钟声,没有天堂——

我岂敢,吝惜这
关系重大的信念——
免得天塌,是由于我——
箍上的铆钉折断



这风不是来自果园,今天

这风不是来自果园,今天
来得更远——
不曾停步和干草嬉戏——
不曾掀动帽檐——
他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名不虚传——

如果他在门口留下一枚针球果
我们就知道他是从枞树上爬过的——
但是枞树在哪里,说吧——
你是不是到过那里?

如果他带来了苜蓿花香——
那是他的事,与我们无关——
那是他和割草人在一起——
在割草的香甜间隙里
消磨过他的时光——
六月的白天,他就是这样——

如果他抛掷黄沙,卵石——
残梗剩秸,小孩的帽子——
偶尔折断教堂高塔的尖顶——
粗声吼叫:“喂,快躲开”,
谁会像个傻瓜留下来?
你会吗,喂——
你会像个傻瓜留下来?



白昼卸去她的衣裳

白昼卸去她的衣裳
袜带,黄金饰物——
衬裙,紫红——
她用的老式薄棉布——

像这个世界一样古老
然而注册于本半球
最新的那一颗星星——
像她一样有了折皱——

离上帝太近而不必祈祷——
距天堂太近而无可畏惧——
这位西方的贵妇人
退休,无忧无虑

她那支蜡烛正在熄灭
摇曳闪烁的余光——
还在港口桅杆圆球
塔尖,和玻璃窗上。



那乞讨的孩子,过早死去

那乞讨的孩子,过早死去——
有几分,由于寒冷——
有几分,由于奔波力竭的双脚——
也许,由于这世道——

这含笑、有礼、残酷的世界——
走着寒武纪的古道——
听不见畏怯的求告,“面包”——
“善心的太太,行行好”——

在升入天国的孩子们中间
那奔波力竭的双脚能否站立——
是否会忘却那光赤的岁月——
那刺骨的寒风,冻雨——

为一个便士而祈求的小手
那时曾高举起来——
向从不知褴褛的人乞讨
一件寒衣,而徒劳——


这是我写给世界的信

这是我写给世界的信
它不曾给过我一个字——
是自然告诉我的简单消息——
以温柔而庄严的方式

我把她的信息交给了
我看不见的手里——
为了爱她,亲爱的,同胞——
评判我时,温柔一些



活着,使人感到羞耻

活着,使人感到羞耻——
这样勇敢的人已经捐躯——
有幸的泥土令人嫉妒——
掩埋着这样的头颅——

墓碑记述,是为了谁
这位斯巴达勇士战死——
为了自由,我们很少具备
他那种高贵的品质——

代价高昂,付得庄严——
我们是否配有这样一种——
必须堆积生命像堆积货币——
才可能换取的东西?

我们是否配有这种珍宝——
我们曾经等待,当生命
正为了我们,在战争
恐怖的酒杯中,消溶?

我想,那死去的人——
活着,也许会享盛名——
那些无名的保卫者
却体现着神圣——



我们学完了爱的全部

我们学完了爱的全部——
词汇,字母——
短篇,巨著——
然后,闭合启示录——

但是在彼此的眼睛里
却看见一种无知——
比童稚更加神圣——
彼此相对,都是孩子——

都试图阐明一门
谁也不懂的学问——
啊,智慧是如此博大——
真理是如此复杂。



诗人,照我算计

诗人,照我算计——
该列第一,然后,太阳——
然后,夏季,然后,上帝的天堂——
这就是全部名单——

但是,再看一遍,第一
似已包括全体——
其余,都不必出现——
所以我写,诗人,一切——

他们的夏季,常年留驻——
他们给得出的太阳
东方也会认为奢侈——
即使,那更远的天堂——

也像他们为他们的崇拜者
所准备的那样美
在情理上也太难证明——
还有必要为做梦而入睡——



我测度我遇到的每一种悲痛

我测度我遇到的每一种悲痛——
用眯起的、刺探的,眼睛——
我想知道是否和我的一样重——
或者是否有宽松些的尺寸——

我想知道他们忍受了多久——
也或者,只是刚刚开始——
我已说不清我自己的起始日期——
只是觉得这痛苦已经古老——

我想知道它是否有碍于生活——
如果,他们不得不试一试——
他们是否可以选择折中——
不至于是,立刻就死——

我注意到有些人有长期的病痛——
最后,居然又露出了笑容——
仿佛,曾经是一盏灯——
油,几乎已熬尽——

我想知道,年复一年累积——
几千个年头,累积在病痛之上——
对早先的伤害,这样的岁月流逝——
能不能收点疗救之功——

如果他们还要继续痛下去——
要痛过神经的几个世纪——
并且启动与爱大相径庭——
更大的新的苦痛——

有人说,悲痛有许多种——
各有各的不同的起因——
死亡,只有一种,只来一次——
只是钉牢一双眼睛——

有匮乏的痛苦,有寒冷的痛苦——
有一种人们称为“绝望”——
出生地人的眼睛被禁止——
观赏出生地的风光——

这一种,我虽不可能猜得——
十分准确,却给了我——
刻骨铭心的宽慰——
当我从髑髅地经过——

看到那十字架的式样——
已经磨损得多么严重——
仍能使我情不自禁设想——
有些,和我的有些相同——



山岗上有一所房屋

山岗上有一所房屋——
车辆从不曾到过——
从不曾有死人运下来——
也不曾有小贩去售货——

他的烟囱从不冒烟——
他的窗户一早一晚——.
最先承受朝晖,最后送走夕阳——
然后剩下空白的玻璃板——

他的命运只能凭猜测——
没有一家邻舍知道——
究竟怎样,我们从不议论——
因为他,从不曾相告——



泥土中有一位来访的客人

泥土中有一位来访的客人——
施影响于各色各样的花——
直到她们像成群的胸像——
像玻璃制成的那样优雅——

他常在黑夜里来临——
总在太阳将出之际——
结束他闪光的会见——
他爱抚,然后离去——

但是经他手指触动过的生命——
他奔跑时落过脚的地方——
无论什么样的嘴唇经他一吻——
都不再是以往的模样——



穿过黑暗的泥土,像经受教育

穿过黑暗的泥土,像经受教育——
百合花一定考试合格——
试探她洁白的脚,毫不颤抖——
她的信念,不知畏惧——

从此以后,在草地上——
摇晃她绿宝石的铃铛——
泥土中的生活,此刻,全都遗忘——
在幽谷中,欣喜若狂——



那是爱,不是我

那是爱,不是我——
请吧,哦,请惩罚——
那真正的一个已为你死去——
不是我,而是他——

爱你,罪大恶极!
用刑,该重过一切——
赦免,不必考虑——
像耶稣一样,绝顶卑劣!

但愿法官不要认错——
我们俩的相貌丝毫不差——
请认准谁是罪魁——
那是他,下手吧!



我每天都在说

我每天都在说
“如果明天,我当上女王”——
我一定这样做——
所以我略微,梳妆,

如果真的,醒来成了一名波旁,
再不至于有人,鄙视我——
说,“这就是她——
昨天,还在市场上
乞讨过。”

宫廷是个庄严的地方——
我听人们说过——
所以我系上围裙,倚着宝座——
别上金凤花别针——
不至于太寒伧——
被显贵们超过。

让我的舌头
栖止在,高高的枝头,唱歌——
但是这样,可能使我的短期执政
取得资格——

把常用的字眼剔出我简朴的话语
采取另一种,像我听过的——
虽然,在整个草原——
若不是蟋蟀——
若不是蜜蜂——
就不会有谁对我用过的腔调——

还是有准备的好——
免得明天一早
在阿拉贡碰见我时
我仍穿着旧时衣袍

使冷不防被召集到
艾克塞特来的
乡下佬,显露出
惊讶的神色——



绝望有别于

绝望有别于
恐惧,犹如
失事的一瞬——
和失事已经发生——

心地平静——
满足,犹如
塑像上的眼睛——
它知道,欲看不能——



我到过天堂

我到过天堂——
那是个小镇——
用红宝石照明——
以羽绒垫衬——

比露珠晶莹的田野——
更加安静——
像图画一样,美丽——
不经人手绘画——
人民,像飞蛾——
框架,梅克林式——
税赋,是游丝——
由绒鸭,订定——
几乎可称,满意——
如果,我能——
跻身这独一无二的
社会——



灵魂对于它自己

灵魂对于它自己
是威严的伴侣——
是敌人所能派遣的
最难防御的密探——

为了对自己防范——
它不畏惧背叛——
灵魂是自己的主宰
应该敬畏自己——



你无法扑灭一种火

你无法扑灭一种火——
有一种能够发火之物
能够自燃,无需人点——
当漫长的黑夜刚过——

你无法把洪水包裹起来——
放在一个抽屉里边——
因为风会把它找到——
再告诉你的松木地板——



灵魂有客

灵魂有客
很少出门——
家里有神圣的一群——
不必远行——

礼仪禁止
主人他往——
当人中之王
正来拜访——



我们曾在一个夏季结婚,亲爱的

我们曾在一个夏季结婚,亲爱的——
你最美的时刻,在六月——
在你短促的寿命结束以后——
我对我的,也感到厌倦——

在黑夜里被你赶上——
你让我躺下——
一旁有人手持烛火——
我,也接受超度亡魂的祝福。

是的,我们的未来不同——
你的茅屋面向太阳——
我的四周,必然是——
海洋,和北方

是的,你的园花首先开放——
而我的,播种在严寒——
然而有个夏季我们曾是女王——
但是你,在六月加冕——



头脑,比天空辽阔

头脑,比天空辽阔——
因为,把他们放在一起——
一个能包容另一个——
轻易,而且,还能容你——

头脑,比海洋更深——
因为,对比他们,蓝对蓝——
一个能吸收另一个——
像水桶,也像,海绵——

头脑,和上帝相等——
因为,称一称,一磅对一磅——
他们,如果有区别——
就像音节,不同于音响——



我们不在坟头游戏

我们不在坟头游戏——
那里没有游戏的余地——
而且,不平,倾斜——
人来人去——

我们把花插在坟头——
花儿垂头丧气——
我们生怕花心坠落——
砸碎有趣的游戏——

于是我们避得老远——
像远避我们的仇敌——
偶尔也四下看看,是想知道——
有多大的距离——



我还活着,我猜

我还活着,我猜——
我手的分枝
满是清晨的华光——
在我的手指——

红色仍能引起暖意——
仿佛医生把玻璃
放近我的嘴边,模糊——
证明,还有呼吸——

我还活着,因为
我不在某个房间里——
通常是在客厅——
客人可以来去——

弯下身子,从旁观测——
说:“已经变冷”——
说,“有知觉么——
当它步入永生”?

我还活着,因为
我还没有一所房屋——
仅仅专属于我——
容不得第二个——

刻着我做姑娘时的名字——
好让来访者知道
哪座门是我的,不至于认错——
再把钥匙另找——

活着,多么好!
双倍活着,美好无比——
由于,我出生人世——
还由于,在你心里!



我戴上王冠的一天

我戴上王冠的一天
日子,一如往常——
直到加冕完成——
之后,才显得异样——

像煤里的碳素
和钻石的一般
煤炭却黢黑无光
不适用于冠冕——

我成长,一切平凡——
但是当那一天降临
我和它,装扮一新
同样庄严——

我被选中的恩宠——
对于我,胜过王冠
王冠证明恩宠,甚至
属于我,也只是旁证——



上帝是远方一位高贵的恋人

上帝是远方一位高贵的恋人——
如他所说,以他的儿子求爱于世人——
无疑,这是一种代理求婚——
“迈尔斯”和“普瑞西拉”就属于这一种——

但是免得灵魂也像美丽的“普瑞西拉”
看中了做媒的使者而踢开新人——
于是以高度夸张的狡黠,保证——
“迈尔斯”和“艾尔登”,完全相等——



不少痴癫,是神圣的真知

不少痴癫,是神圣的真知——
在有鉴别力的眼睛看来——
不少高见,是僵化的痴癫——
也是多数,支配——
在这里,像在一切场合——
附和,你神智健全——
异议,便立刻危险——
便会有,对付你的锁链——



我们习惯在分别时

我们习惯在分别时
互赠些装饰品作为纪念——
以有助于坚定信念
当有情人天各一边——

趣味不同,赠品各异——
铁线莲,远行之前——
只送给我一缕——
带电的发卷——



有一种花,蜜蜂爱

有一种花,蜜蜂爱——
蝴蝶,想——
赢得这位红色民主派的心
是蜂鸟的,企望——

无论什么昆虫经过——
总能带走一点蜜糖——
按照他饥饿的程度
和她的,能力——

她的脸比月亮圆
红艳,胜过草原上的
红门兰——
红杜鹃——

她不等待六月
在大地泛青以前——
她健美的小脸——
就迎风,出现——

和草类相争不让——
把亲人拥在身旁——
为取得泥土和阳光的权利——
为生命从事甜蜜的诉讼——

当山峦秀色洋溢——
更新的时髦花朵开放——
不为嫉妒的痛苦
收敛她一缕芳香——

她的徒众,中午
她的上帝,太阳——
她的行踪,由蜜蜂,以庄严
不变的歌声宣扬——

最勇敢的勇士——
最后一个,退场——
从不知道失败——
即使已倒毙于寒霜——



秘密一说出口

秘密一说出口——
也就,不再成为秘密——
秘密,保守者——
只能,使一个人畏惧——

最好,继续畏惧——
此外——
你,对谁说去——



酷刑不能折磨我

酷刑不能折磨我——
我的灵魂,自由——
这凡俗的骨骼背后
有更勇敢的一个——

你不能用锯割开——
也不能用尖刀刺透——
所以,两个,结合
成一,二即飞走——

鹰巢里的雄鹰
俯冲及地——
上升天宇
不比你更有能力——

只有你自己
能与你为敌——
约束成了自觉——
便是自由——



我一直在爱

我一直在爱
我可以向你证明
直到我开始爱
我从未活得充分——

我将永远爱下去——
也可以向你论证
爱就是生命——
生命有不朽的特性——

如果,亲爱的,
对此也抱怀疑
我便无从举证,
除了,髑髅地——



我把我的力量握在手里

我把我的力量握在手里——
然后,向全世界挑战——
我的力量,远不如大卫——
但是我有,两倍的勇敢——

我瞄准了,投掷石块——
却只有我自己倒下——
是由于我自己,太小——
还是由于歌利亚,太大?



最甜美的异端邪说认为

最甜美的异端邪说认为
男人和女人会知道——
彼此是否真诚信奉——
虽然是只接纳两个人的宗教——

那教堂,随处可见——
那仪式,微不足道——
对它的皈依,无可回避——
不履行,就是叛教——



我不能证明岁月有脚

我不能证明岁月有脚——
然而确信它们奔跑,
证据是刚完成的序列,
已成为过去的征兆——

我发现脚有更远的目标——
我对一些目的发笑——
昨天,它们似乎宏伟——
今天,要求已更高——

我不怀疑昨日我的自我
曾经和我完全相称——
但是匹配不当,证明——
已落后于我的生命——



四处并未因而发生变化

四处并未因而发生变化——
四季,照旧,很美——
黎明,照旧开放成中午——
绽开蓓蕾,放出光辉——

野花在丛林中红艳似火——
溪流,整天,奔腾——
并不因为飞过髑髅地——
乌鸫就压低了琴声——

焚烧异教徒,末日审判——
对于蜜蜂,全无所谓——
在他看来,全部的痛苦只在于——
分离他,和他的玫瑰——



对于人,为时已晚

对于人,为时已晚——
对于神,为时尚早——
创造,已经无能为力——
留给我们,还有祈祷——

天堂,多么完美——
当现世无法为我们得到——
这时,我们的老邻居上帝——
有一副多么好客的容貌——



孩子的信仰稚嫩

孩子的信仰稚嫩——
完整,像他的理论——
宽阔,像刚睁开眼睛
看见的朝阳——
没有任何怀疑——
为一点小事,就会大笑——
相信一切哄骗
除了,天堂——

他信任全世界——
以为他的领地
就是最广袤的国土——
和他相比较
恺撒,卑劣——
没有根基的皇帝——
一无可取
却支配着一切的君主——

逐渐成长,终于承认
他对多刺的事物
美好的估价
并不符合真情

他学会乖巧
当然,令人痛心——
不再防备国王
而是防备他人——



亲爱的三月,请进

亲爱的三月,请进——
我是多么高兴——
一直期待你光临——
请摘下你的帽子——
你一定是走来的——
瞧你上气不接下气——
亲爱的,别来无恙,等等,等等——
你动身时自然可好——
哦,快随我上楼——
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你的信我已收到,而鸟
和枫树,却不知你已在途中——
直到我宣告,他们的脸涨得多红啊——
可是,请原谅,你留下
让我涂抹色彩的所有那些山山岭岭——
却没有适当的紫红可用
你都带走了,一点不剩——

是谁敲门?准是四月。
把门锁紧——
我不爱让人纠缠——
他在别处呆了一整年——
我正有客,却来看我——
可是小事显得这样不足挂齿
自从你一来到
以至怪罪也像赞美一样亲切
赞美也不过就像怪罪——



不用棍棒,心已碎

不用棍棒,心已碎——
石头也不必要——
有条鞭子小得你看不见
我已经知道

抽挞那神奇的生灵
直到它摔倒,
但是鞭子的名称太高贵
不便于相告。

大度得就像男孩
发现的那只鸟——
会对着石头唱歌,虽曾
为此而死掉——

羞,不必畏缩
在我们这样一个世界里——
羞,挺直了站起来——
宇宙属于你。



池塘里的大厦

池塘里的大厦
青蛙不愿再住——
他跳上木桩
发表长篇演说

听众有两个世界
但要把我除掉——
这四月的雄辩家
今天嗓子哑了——

手套戴在脚上
他生来没有巴掌
他的口才是气泡
像他的名声一样——

发现为他鼓掌
实在叫人丧气
德摩斯梯尼已消失
在碧绿的水底——



他饮食珍贵的文字

他饮食珍贵的文字
他的精神变得强壮。
他再不觉得贫困,
他再不感到沮丧。

他跳着舞过黯淡的日子
使他飞翔的只是一本书,
能有多么大的自由——
精神摆脱了束缚!



要造就一片草原

要造就一片草原,只需一株苜蓿一只蜂,
一株苜蓿,一只蜂,
再加上白日梦。
有白日梦也就够了,
如果找不到蜂。

江 枫 译




优美抒情的经典之作——《歌集》


《歌集》,原名叫《桂冠诗人佛朗西斯科·彼特拉克的支离破碎的俗语诗》,是由366首十四行抒情诗组成的诗体日记,写作时间长达21年之久,直到他去世之前还在不断修改润色。如今《歌集》的手稿保存在梵蒂冈图书馆,手稿上留下了许多修改的痕迹。毋庸置疑,彼特拉克在散文和诗歌方面都达到了同时代的高峰,随着意大利文艺复兴在欧洲的传播影响,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和喜爱他的《歌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在中世纪的灰暗色调中,世俗的彼特拉克现出一抹鲜亮之色。它不仅是诗人艺术和心灵最闪光之处,同时是彼特拉克在文艺复兴中一个非凡建树。

1.《歌集》的主题
《歌集》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诗人对个人幸福的渴望和对钟情女子的爱慕。《歌集》是彼特拉克自己编辑整理,没有按照时间来排序,似乎是随意而为。几百年来研究者为此很伤脑筋,因为诗歌不断表现出诗人的情感起伏剧烈,从疯狂的爱恋到趋于平静,从轻度的郁闷到重度的心伤,很难判断作者的情感脉络。英国威尔士大学教授弗雷德里克·琼斯(Frederic J Jones 1925—2011)经过多年研究,发现在《歌集》的诗歌所涉及的20年间,能够显现出来的情感起伏共有6次之多,可见彼特拉克走过了天风海雨、不同寻常的漫漫情路。
按照诗人对劳拉的情感表述可以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为“活着的劳拉”,其诗歌的感染力即便今天读来也是非比寻常。《歌集》中有207首是完全以劳拉为题材的,美国学者威尔·杜兰评价说,彼特拉克在其诗里,写诗欲念的巧妙想象和一阵阵的爱情火焰,神奇般地修剪成为有律、有韵的诗章:
尔后,纵使铁石心肠者,见吾诗后,任其冷酷无情,亦在叹息中燃烧而化为灰烬! 
彼特拉克第一次见到劳拉的情景,自然是最难以忘怀的,他在《歌集》第61首诗歌中这样描述到: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间,

那年那月那天的那个瞬间,

还有那个值得纪念的村庄,我被俘虏了,

而俘虏我的竟是她那双美丽的碧眼。

多么美妙啊,那第一次甜蜜的痛苦,

我尝到了爱情的滋味不同一般;

神圣的弓箭射中了我呀,深深的,

一直扎进了我的肺腑和心肝。

我在许多诗歌里呼唤赴任,

你的芳名出现在诗的字里行间,

留下了我的叹息、眼泪和心愿……

幸福啊,美好的诗篇,

我用它歌颂夫人,把她思念,

再没有别的女人能将这个位置侵占。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与许平生”的恋情古今中外不乏其例,而像彼特拉克初会便以诗为媒、暗恋终生的人还不多见。劳拉在彼特拉克眼里固然是如花美眷,但他毕竟与其毫无干系,况且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作为局外人对劳拉的爱慕属于超出常理,彼特拉克写给生前的劳拉的诗中尽管略微掩饰和隐喻,但依然难掩一腔痴迷与沉醉,只能任其流淌在《歌集》的字里行间中。在第6首诗中,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深陷爱潭难以自拔:

我那迷途的欲念执着而又疯狂

正在追逐她那飘忽不定的形象,

她轻盈自如而又无拘无束,

不停地在踟蹰的脚步前跳荡。

我劝告我的欲望不要胡追乱撞,

但它不听我的劝阻,一味任性倔强。

看来规劝是徒劳无益的,

因为爱神的本性向来富有反抗。

它把羁绊的缰绳猛然夺去,

反而让我听从它的摆布,

我无能为力,尝到了死亡般的痛创!

它把我带到月桂树下捡拾苦涩之果,

虽然是别人丢弃的,却让我吃,

我品尝着,少的是慰藉,多的是悲伤。 

《歌集》中彼特拉克喜欢将象征荣誉之冠的月桂树与爱情联系在一起,他认为这种结合是完美无瑕的。在第228首中他写道:

爱神用有力的右手打开我的胸,

在我心里种上一株月桂青青,

碧绿的枝干,青葱的叶片,

胜过绿色的宝石那般晶莹。

我的叹息,我的苦痛,

及其我的哭泣和挥洒的泪珠零零,

使它长得亭亭玉立,香气四溢,

不知其他树木生长是否也有此情?

崇高、荣誉、仁慈美好的德行,

还有典雅的丽质,天仙般的举止言行,

都是这棵树植根生长的土层。…… 

《歌集》最优美的诗篇是诗人将对自然美景和劳拉的美丽结合起来,在第126首诗中,彼特拉克将清澈、凉爽、甜蜜的水、绿色的草地与心爱的恋人融为一体,天地人之间浓淡相宜、相得益彰。该诗被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奉为抒情诗的经典,至今仍倍受喜爱。诗中写道:

清澈、凉爽而温柔的河水

夫人的玉体曾多次在你那儿栖身,

只有她才是名副其实的美人;

啊,亭亭如盖的树荫,

(一旦想起它,我就叹息不禁)

她多么喜欢依靠着你的身躯;

绿草和鲜花,那迷人的衣裙

和天使一般的酥胸都曾经

不止一次地将你压迫和蹂躏;

在晴朗、一望无际的天空下面,

射伤我的光芒不是别的,而是来自爱神。

……

我叹息着想自己发问,

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在何时?

我觉得我到了天堂,不在人间红尘,

从此以后我更加热爱这片草地,

因在别处再无心灵的宁静与安稳。

诗啊,如果你真的华美而又柔婉,

那么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

走出这片树林,进入读者的围阵。 

第二部分是写“死后的劳拉”。惊闻劳拉离世,彼特拉克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正所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恋人的离去激起诗人心中更深沉的涟漪,悲痛令诗意勃发,一咏三叹,字里行间对劳拉的痴情依旧不变,甚至更甚于生前。对于劳拉的死充满悲伤,他在诗中期待着劳拉的“复活”,在彼特拉克心中,复活的劳拉更加迷人可爱,他梦想与劳拉相逢在天国,他写道:

我的思绪升腾,飞到一地,

离间的丽人却在那里,

在爱神住的那重天,在美丽的灵魂中间,

我又看见了她,娇艳而不再傲气。

她拉着我的手说:如果我的愿望合乎实际,

那么在这重填上,你将还要跟我在一起。

我使你遭受了那么多的伤害和痛苦,

而我自己年纪轻轻就早早离开了人世。

我的幸福世人无法理解,

我只等着你以及我的躯体,

它现在还在人间,你又十分充满爱意。

啊,你为什么闭上了口?又松开了手?

在听到她仁慈而又纯朴的话语之后,

我几乎就像留在了天国之地。 

这一段似乎使人联想起《神曲》中但丁与贝雅特丽奇在天堂里相见的情景,贝雅特丽奇是天上的女神,她高居于但丁之上,指引、教导着但丁前行;而彼特拉克与劳拉在天堂里的见面,却完全是人间的再现,是爱的倾诉和彼此的难以割舍。但丁与彼特拉克都是文艺复兴的文坛巨人,同样都有一段凄美无望的情爱史,但在自我意识和对待恋人方面,他俩则有着明显的分野。但丁心目中的贝雅特丽奇与彼特拉克心中的劳拉都是几近完美的女性,然而但丁将贝雅特丽奇视为与圣母等同的女神,对她的爱是圣洁崇高的,但丁压抑了肉体之爱,自觉地将这种爱深藏于宗教情感之中。而彼特拉克却强烈地感受到爱的渴求、愉悦与悲伤,他对劳拉的眷恋是炽热的,甚至是难以抑制的情欲之火,他将真实的感受表现出来。与但丁对比亚特里奇的爱恋相比,彼特拉克并没有像但丁那样将逝去的情人升华为天上的神祇,劳拉无论生前死后,始终存在于人世间,依旧如凡间民女那样妩媚动人,彼特拉克如此的真情实感,或许也是成为彼特拉克更受喜爱的缘由之一吧。
无疑,劳拉的完美形象是彼特拉克一手打造而成,原本不见经传的民女,经他倾力渲染着色,劳拉化身为绝代佳人。从外表到心灵,从生前到死后,妩媚动人、高雅纯朴,品德更是可圈可点,可以说劳拉是文艺复兴时期文坛第一位立体鲜活的女性。她的名字不仅在文艺复兴时期红遍意大利和西欧,直到今日依然堪称欧洲文学史上众人倾慕的女性形象。用威尔·杜兰的话说,以前从来也没有人用这样多变化而丰富的内容,或用如此苦心的技巧,来详细说明爱的情绪。彼特拉克塑造的劳拉形象,可以说是文艺复兴运动提高了人的地位,尤其是提高女性地位之先声。随着15世纪以后文学艺术领域开始崭露头角的女性题材作品,女性肖像画开始出现,在审美观念上,姣好的面容、端庄的姿态和华丽的衣饰,构成文艺复兴时期流行的新理念。女性肖像画亦成为文艺复兴时期最高水平的精品之作。从这个意义上说,劳拉因彼特拉克而不朽,彼特拉克因劳拉而辉煌。
《歌集》内容有相当的部分是描写诗人在付出爱与不被对方所爱之间不断痛苦挣扎的心情,那种为情所累、寝食难安的复杂心绪,相信会引起读者无数共鸣。彼特拉克甚至想到为爱甘愿去死……爱到如此程度,任谁也不能视为“少年色嫩不坚牢”吧。
当然,彼特拉克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常人,虽然从未与劳拉有过肌肤之亲,但在《歌集》中,在脑海梦幻中则可以任情爱波翻浪涌。《歌集》第52首诗中除了对劳拉容貌的赞美以外,还有些是对她身体的描绘,他想象劳拉沐浴时裸露的肌体、用毛巾包裹着的金发、纤细的玉手和双腿等等……如此意淫描绘令诗人沉湎其间。

2.《歌集》的思想艺术价值
《歌集》是文艺复兴时期第一部人文主义文学作品,意义非凡。首先,《歌集》被公认是第一次用文学形式为人文主义思想做了精彩诠释。《歌集》的内容生动形象地体现出人文主义思想价值核心,即肯定人的活动、人的精神和身体,将人的本性和人生幸福与人生目的作为关注中心,这也正是文艺复兴时期所谓的古希腊罗马文化的“再生”。在古希腊时期,对于人还没有明确的价值意义,在罗马时代的西塞罗那里,才有了“humanitas”(即拉丁文人文主义)的说法,他对于人有了自觉意识的研究,提出要重自由、有理性、有美感的生活。这一时期情爱的产生是源于人的自然天性,爱由心生、纯朴自然,与同时存在的各路神明没有明显对立的状况,人们享受爱情带来的欢愉和满足,丝毫没有罪恶感。从那时起到文艺复兴时代,时隔久远,在漫长的中世纪岁月中,宗教与经院哲学将人的思维引向神的理性世界,在此基础构建的社会道德体系中,人的本能与欲望始终在理性权威下蛰伏,是文艺复兴运动将其解放出来。彼特拉克《歌集》的问世,使人们对于现实的人生,现实的自我,个性的自我,有一种春天之情的喜悦感,而且有一种现实的人间爱(中国当代学者牟宗三语)。彼特拉克用优美的诗句和大众熟知的语言充分展示出这种“人间爱”的魅力,在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中世纪诗歌史上,《歌集》以作者几十年来的爱情经历为主线,讴歌爱情的美好,畅叙爱情的酸甜苦辣。其实,古往今来爱情是人类共同向往的,14世纪的意大利并非只有彼特拉克先知先觉,是彼特拉克用诗的语言道出自己的爱情心路,也道出了普罗大众的心声,起到了拨云见日之功效,这是文艺复兴时期回归人本的一大进步。
其次,《歌集》的主题,与当时以基督教神学为主流文化显然是相悖的。后人对《歌集》之所以赞不绝口,并非因为《歌集》里所有诗歌都完美无瑕,有些诗的语句、结构上的瑕疵和若干重复无甚新意的篇章,即便普通读者也会有所疲惫。《歌集》的最高价值在于在文学领域打破了基督教神学一统天下的惯例,须知在此之前,文学领域长时间是阴霾笼罩、神祇独霸,即便是但丁的《神曲》,也仅仅将人间爱情作为诗人在迷茫中同情和怜悯的对象,但丁表露心中的爱恋时总是谨小慎微、欲说还休,最终还是将所爱的人升华为上帝身边的女神。在这里我们略微追溯一下基督教的源头,基督教自公元1年诞生之日起,开始是下层民众参与的异教,在当时被压制被迫害,但自从公元4世纪其地位被承认和上升为罗马国家唯一合法的宗教后,继而转成封建政权的精神支柱,对广大民众施以全方位的精神统治。教会在教义中非常强调人类生而有罪,必须通过忍受各种痛苦、拒绝各种欲望来达到救赎,其中鼓励教徒在日常生活中将禁欲作为修行的主要内容。教会制定了种种规范,从生到死,包括婚姻和男女交往都有严格限定,不得越雷池半步,一旦违规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彼特拉克所处的时代依然如此,他本人曾有过神职身份,对教会的规矩自然烂熟于心,何况他所痴恋的女性还是位有夫之妇,甚至已经亡故。因此,公开将自己的爱恋和盘托出,展示给公众,这是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力量才能做到?!在《歌集》中,我们明显感受到作者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也曾面对神圣的圣母惆怅过、挣扎过,悔恨过……甚至到生命临终前还是忐忑不安。但最终我们欣慰地看到,《歌集》中爱情始终是占据不可动摇的地位,无论怎样的彷徨犹豫,都无法改变作者心中那份坚如磐石的情感。爱情的力量如此强大,使之足以战胜一切阻碍,任何妨碍爱情的神明只能退居其次。
《歌集》的艺术性表现为他的抒情诗的赋诗法,彼特拉克精于古典文献的研究,吸取拉丁诗人和意大利诗歌的长处,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他对法国南方普罗旺斯文化的汲取。彼特拉克久居法国的阿维尼翁,普罗旺斯地区独特的自然风光和本身就带有浓厚的浪漫气质极大地感染着诗人,宁静的河谷到处弥漫着淡紫色薰衣草的芳香,高低的丘陵覆盖着浓密的橄榄树,那石桥、小路和甘甜的井水,那带着蕾丝花边白色小帽的姑娘们在阳光下那健康红润的脸庞,更有那世代流传、温柔似水的抒情诗歌……彼特拉克在这被画家誉为“光线和色彩的天堂”里,长期耳濡目染必然深得真味。
这本《歌集》是诗人在朋友的鼓励要求下,经过精心修改、挑选、润色而整理出来的,凝聚了彼特拉克独特的、高雅、优美的艺术风格,诗人对爱情的倾情诠释,使《歌集》因以人为本的思想而价值倍增。如果说但丁是悲愤的政治家,爱情是他精神上的支柱,那么彼特拉克应该是文人中的性情中人,他对爱情的感受更加强烈和真实,缠绵无尽的爱,已然使他进入到一个忘我的精神境界。

3.《歌集》折射的人生观
彼特拉克一生可以说是率性而为,《歌集》除了大量对劳拉的爱恋诗歌外,还有部分诗作折射出诗人对人生和现实的态度,同样是拳拳情深。彼特拉克对意大利怀有深深的眷恋,他长时间在异国他乡漂泊游历,但从未忘记祖国,始终记挂着那片祖辈生活的热土。《歌集》中有一首著名的政治长诗,就表达了诗人对祖国意大利的自豪与思念,诗中写道:

我的意大利,虽然我的诗章

不能医治你那躯体之上

随处可见的致命的创伤,

但我仍希望我的叹息能使

台伯河、阿尔诺河和波河——

我居住的地方感到欣慰和舒畅。

苍天的主人,我请求你

请你带着慈悲下凡,

看看你所钟爱的圣地。

请你看看,仁慈的上帝,由于无聊

的琐事引发了残酷的战争一场;

请你感化和启迪傲慢无情的

战神那颗坚硬固执的心肠。

求你把你的真理,通过我的诗

传播到人间各个地方,虽然

我自己微不足道,并无声望。

……

难道这里不是我降生的地方?

难道不是孩提时期的摇篮?

难道我不是在这里幸福地才长大成才?

难道这里不是庇护我、信赖我

的祖国,好像仁慈、满怀热爱

的母亲,甚至我还曾在这里将双亲掩埋?

…… 

和其他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家一样,彼特拉克对于现实社会中基督教会的腐朽没落,以及给广大民众带来的无妄之灾,激愤不已、奋笔疾书。在《歌集》第53首他这样写道:

……

那些令人肃然起敬的教堂

如今已经成为强盗们的安乐窝,

而善良的人们却被拒之门槛;

强盗们策划者形形色色的阴谋诡计,

出没在祭坛和凋敝的塑像之间,

啊,这是多么可怕的景象呀,

钟楼上感恩的钟声还在鸣响,

人们就开始了相互杀伐和激战……

哭泣的妇女,无人保护的儿童,

疲惫的老人,与死不惧,与生无恋,

教堂的神甫和被凌辱的人们

都在呼喊:上帝,快来救俺! 

此类诗歌还有精彩之作,在抨击封建黑暗势力方面,彼特拉克更加勇敢无畏,他公开指责教会已经堕落为邪教徒的寺院、引入邪途的学堂,他说昔日伟大的罗马,如今已经成为眼泪的发源地,黑暗的监狱和充满欺骗的场所。在这里,善良被扼杀,凶恶却在成长,甚至成为人们死前的黑暗与地狱。他大声喝道:难道上帝不将惩治你吗?这些犀利无比的讽刺抨击,正是彼特拉克个性中另一侧面的展现。在这一点,诗人的爱与恨、正义感与似水柔情不仅不矛盾,而且相得益彰。
另外,彼特拉克的爱情观无疑是完美主义者,打开《歌集》,似乎满眼都是风花雪月、清丽雅音,从中看不到他为实现爱而采取任何的行动,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彼特拉克在对待爱情上有自己的原则和操守?对于心爱的劳拉,诗人仅仅远观而单思,躲在一隅为之倾倒,为之动情。这与文艺复兴时期人们经历了黑死病以后,开始放纵心情、追逐感官快乐的潮流相比,明显是不合时宜的另类举止。事实上私下里他的私生活并不检点,但唯独在对待劳拉是单纯的完美主义,因为远观,所以见不到劳拉美丽背后的真实一面;因为劳拉早逝,所以二人时空交错,爱情更显得凄美无瑕。在这样的理想世界中,劳拉才成为他的精神支柱。他在给后人的信中说道:
我还年轻时,曾在一种强烈但却始终不渝的纯洁的恋情之中挣扎,若不是死亡——早临而苦涩的死亡,但却是有益的——扑灭了那日趋消沉的火焰,我还要挣扎更长的时日。我很高兴如果我能够说我总是完全摆脱了非法的欲望,但是我若这样说,就是在撒谎了。
彼特拉克将爱情视为一生珍视,神圣不可侵犯,终于以诗意文字将虚幻的恋情铸成永恒。
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彼特拉克还是不能做到无视外界的不解与打击,《歌集》中几乎记述了他对劳拉爱慕的全过程,诗人的内心世界的波动变化,面对现实的动摇和不安清晰可见。在他自己整理后的《歌集》中,将这样一首诗置于首位,就是对自己情感长路做的总结归纳:

从这些零散的诗句中,

诸君可以听到我心灵的哀叹,

那是我青春时期的幼稚之举,

自然与现在的我不能等同一般。

在期盼与痛苦之中,

我徒劳地哭泣,思绪缠绵,

有过体验的人都说这是爱情,

我希望得到理解,不仅仅为我惜惋。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

很长时间我成为人们嘲讽的笑料,为此

在心灵深处我为自己感到羞愧难言。

徒劳地追求得到的结果只是难堪,

它使我悔恨,也使我清醒地意识到

世俗的欲念之乐只是稍纵即逝的梦魇! 

可以说,彼特拉克用诗歌寄托对劳拉的爱慕与思念曾经达到了癫狂的程度,心情好也写,心情糟糕也写,不论她生前死后,也不论是否写出新意,一如既往的写了二十多年。彼特拉克在生命的晚期,他回首一路走来所付出的一切,曾经的滂沱泪雨已然消逝干涸,取而代之的是向神明忏悔自己的罪过。在《歌集》最后一首中明确表现出诗人企图通过向圣母的祈祷,忏悔自己曾经的恣意滥情和误入歧途。他写道:

圣母,我流了多少泪水,徒劳地

写了多少诗,祷告多少遍,上过多少次教堂,

为了我的罪过和造成的损伤!

自从我降生在阿尔诺河畔,

寻觅了一个又一个地方,

我生命中没有别的,只有痛苦桩桩,

是一个尘世女子的姿色和话语

把我的灵魂引上歧途迷茫。

神圣的圣母,不要迟缓,

我也许还能活一年时光,

而我的时光过得比箭还快,

我的生命在罪恶和灾难中度过,

等待我的只有死神的迎来送往。

……

宽厚的圣母,傲慢的神娘,

人间的仁爱激励着你,使你

怜悯我卑俗而又悔恨的心房。

如果我曾经以惊人的虔诚爱过

一个由一抔黄土做成的易碎的女性,

那么我更应该加倍地爱你,上天的母皇!

如果你能帮助我帮助我摆脱

这悲惨而又令人耻辱的境况,

那么我愿意涤罪,把我的诗,我的话,

我的心,我的感情,我的思想,我的泪光

和叹息都献给你的名誉和声望。

带我走上永恒之路的是诗,

它满足了我不同于过去的向往。

…… 

这种完全沉溺于独自冥想的心态,也说明诗人在情感世界里似乎更享受自我空间,对现实生活缺乏热情。事实上,彼特拉克除了与薄伽丘等志同道合的人交往以外,对情感方面却没有应尽的负责与担当。
《歌集》给彼特拉克带来的荣誉是后人给予的,解读《歌集》,绝非单纯爱情的赞歌,这里闪耀着诗人的人生之光,脉动着意大利杰出的儿子对祖国现实和未来的期待与信心。《歌集》是他唱响的新时代赞歌,人作为主角登上了文学高堂,那美妙的爱情之歌拨动了无数人的心弦,引来一众和歌。
君不见,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太阳正在驾马,彼特拉克就是那最早响起的銮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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