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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金森《​我见过垂死的眼睛》

美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这是狄金森十分著名的一首诗。狄金森长时间患眼疾,视力很不好,有一段时间甚至几乎失明。贝蒂娜·克纳帕对这首诗有很精彩的文本分析: 
眼睛,是观察的器官,因此它接受光线,在狄金森看来是精密而备受痛苦折磨的观察者。它不思索、不考虑,只是不断地寻找“something”。……“room”或内在的空间是脑袋的比喻?而整首诗就是在叙述者脑中上演的一幕戏剧。
这幕戏中有两只眼睛、两个声音,这更增加了网络的复杂性。我(眼睛)作为人称代词的主语是叙述房间里发生事件的观察性眼睛。第二只眼睛则是旋转的、濒临死亡的眼睛,所看到的是超越尘世的上天的景象。……把两只眼睛融合在一起需要有第三者:解释整出戏剧的诗人的眼睛。
诗的一开始,两只眼睛之间的差异是明显而清楚的,但他们的作用渐渐模糊,第三只眼,即观察者的目光渐渐暗淡,诗也就越来越朦胧。例如,seemed前面的it指的是什么?是两只眼睛呢,还是这间room?或something?眼睛所见到的阴影是否和诗人“我”的经历相似?是不是叙述者的视线被浓雾遮住?这首诗中晦涩的、模棱两可的、凶险的语言更强化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氛。当“模糊的”(obscure)一词将阴影投掷到濒死的眼睛和叙述者的眼睛的轨道上时,两眼之间的二重性变得尤为明显。
两只眼睛相互作用——与濒死的眼睛相对的是尘世的眼睛——而第三只眼睛,诗人的幻想的眼睛,在这沉重的交响音调中,以融合的形象,起到了更为戏剧性的效果。濒死的眼睛知道此时才停止它积极的活动,躺在棺材凝固的空气里。Solder一词源自拉丁文Solidare,意思是焊锡,在狄金森时代以及许多世纪以前,人们都用这种方法密封棺材以免氧气进入。濒死的眼睛甚至当它已到达生命的终点时仍在努力寻求揭开死亡的秘密,这对叙述者是一种启示,激励她勇往直前不断探索直到最后一息。尽管濒死的眼睛未有任何发现,因为它也许什么也未了解,可积极的探求却使叙述者相信尽管凡人无力解开神秘事物的奥秘,上帝终将赐福给他,让他能看清。
就像这只濒死的眼睛,诗人狄金森也在这浓雾氤氲的王国里漫游,她的秘密永远囿于这口棺材。目光穿透她房间的四壁,也就是穿透她的内心世界,这个世界里充满了怪诞、凶险甚至非进化的生物,她知道这是她必须走的路。



I've seen a Dying Eye

Emily Dickinson


I've seen a Dying Eye

Run round and round a Room —

In search of Something — as it seemed —

Then Cloudier become —

And then — obscure with Fog —

And then — be soldered down

Without disclosing what it be

'Twere blessed to have seen — 




我见过垂死的眼睛


我见过垂死的眼睛

在房间里扫视四处——

仿佛是——寻找什么东西——

然后渐渐模糊——

然后——蒙上云雾——

然后——被焊住了眼皮

而终于没有揭开

那见了有福的东西——

飞 白 译




我看见一只垂死的眼睛


我看见一只垂死的眼睛

在屋子里打转——

好像——在寻找什么——

随即——朦胧一片——

接着——雾一般模糊——

然后——像被焊住

最终没有透露

那幸运的所见之物——

徐 淳 刚 译


对于在宇宙间来去匆匆的人类来说,死亡的经验之所以如此令人毛骨悚然又不可思议,主要是因为死的规定性——人只能死一次。而当人在经历死的片刻,又无法将自己的体验“从内向外”表达出来,以示后人。狄金森对人濒死的心理活动有很大兴趣,这首诗就是她对人在死亡降临的片刻“从外向内”所作的速写。
从诗中我们可以体察到狄金森的观点,她并不以为死亡痛苦万分,她所描绘出的辞世的瞬间没有大汗淋漓的虚脱,没有呼吸不畅的挣扎,也没有大势已去的痛苦。死亡,只是一种“扫视四处”的寻找的中断,一种对天福的期望的破灭,一种徒劳的追求的结束。诗人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冷静客观、不动声色的态度,以便让读者能够尽可能理智地去领略死的经验。( 李 力 )



美国十九世纪女诗人艾米丽・狄金森,与瓦尔特・惠特曼一起,被并称为美国现代诗歌的先驱。著名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对她的文学地位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自但丁以来的西方诗人中,艾米丽・狄金森是除莎士比亚以外展现出最多认知原创性的人。”
确实,作为一位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女诗人,狄金森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和卓越的创造力向读者呈现出一个多维立体的艺术空间。她一生诗作1775首,涉及到多种主题,而“死亡”就是其中极其重要的一个。她的诗集与书信集的编辑托马斯・约翰逊曾感慨说,“与她地位相当的诗人也在许多作品中将死亡放在重要位置,但是艾米丽・狄金森却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步。她以种种方式把它融入了五、六百首诗中。”这样,仅从数量上而言,狄金森的死亡诗就占了其毕生诗作近三分之一的比重。威斯布赫甚至认为“几乎狄金森的每首诗都与死亡和终结有关。”


实际上,狄金森对死亡话题的热衷并非仅仅始于做诗的成年时代,她在青少年时期就已经显露出对这一主题的兴趣。而她在十岁至二十五岁所住的房间正对着一座墓园,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窗前经过。年仅十五岁时,她就曾在给一位同龄朋友的信中讲述了自己两年前亲历的一场死亡,并且极为详尽地描述了死去的女孩美丽圣洁的面貌。几年以后,她又在给另一封信中向朋友讲述曾设想的自己死去时的摸样。她在信中充满诗意地写道:“我试图想象自己紧闭双眼,穿一袭白衫,胸前落着一片雪花,会是什么样子。我想我听到了邻居们蹑足走来,俯身端详我的脸庞――睡得这么沉――纹丝不动,哦,詹妮,你我是否真会变成这般摸样?”信的末尾,她还提到自己经常会想到坟墓,但却无力阻止它吞噬自己所爱的人,因此,总会在无意之中时不时提到死亡的话题。
或许正是在这些早年间的信件中,埋藏着狄金森日后诸多死亡诗篇的种子。
狄金森的死亡诗不仅数量众多,而且风格迥异:其中有对死亡深刻的思考,如“死亡是一场对话”,也有细致入微的描写,如“我见过一只垂死的眼睛”;有人的死亡,如“我曾注意到人们消失”,有自然界中的死亡,如“显然毫不意外”,甚至还有非生物的死亡,如“一个词死了”;诗
有成年人的哲思,如“对有些人死亡的打击是生活的打击” 
,也有孩童对死亡的无知与无畏,如“我们不在坟墓上玩耍”;有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现实的描述,如“对面的房子,有人死了”,也有第一人称讲述的死亡或死后的经历,如“我死时――听到一只苍蝇嗡嗡――”和“由于我无法驻足把死神等待――”。


这位隐居深闺、终日与琐碎的家务为伍的女诗人何以会迷恋上如此令人生畏而又宏大广博的主题?
研究者大多将狄金森偏爱死亡主题归因为历史生平方面的因素,即多关注她的文学创作和历史背景、个人经历之间的关系。首先,在狄金森所生活的时代,对死亡的恐惧是美国社会一种普遍存在的情绪,因为19世纪的美国,死亡率相当高。据说,至1850年,西方人的平均寿命只有约40岁。仅1851年,狄金森的家乡阿默斯特小镇上就死了至少四个年轻人,其中有些还是狄金森的好友。在狄金森的年代,年纪轻轻就死去的事情并不少见,而身体较弱的人自然时时都担心着死亡的来临。
新教的影响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艾米丽・狄金森生长的阿默斯特有着数百年的加尔文教传统。狄金森虽然没有正式皈依基督教,但也自幼在浓郁的宗教氛围中受到熏陶,从未完全摆脱基督教,尤其是加尔文教的生活环境,使她与宗教有密切的联系,宗教也是她诗歌作品中一个频繁出现的主题。因而,她虽然没有皈依基督教,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完全拒绝宗教,而是以自己的方式体验宗教。正如她一首诗中所写:“有些人过安息日去教堂――/诗
我却留在家里过――”。两者的区别只是信仰的方式不同而已。
那么,狄金森所置身的世界又是怎么样宣扬宗教的呢?
十九世纪中叶的布道几乎一直以死亡为主题……狄金森年轻时的宗教话语中依然可见清教那些清规戒律的踪迹,而阿默斯特的教众定期就会被激昂的说教敦促着反思自己死亡的迫近。
狄金森自己的信件和家人的回忆都印证了这一点。她在信中提及一次关于死亡、审判以及行为不端者下场的布道,曾让她很心神不宁。她的嫂子兼早年密友苏珊・狄金森在回忆教会执事的圣经课时也说“他每个周日上午都让我们年轻的心灵沉重不堪。他向我们描绘一幅幅我们这些不顺从的罪人们掌控在一个富有报复心的上帝手中的图景。明天可能就与死亡打个照面。”


除了这些外在因素,狄金森特殊的生活轨迹也是她热衷死亡主题的催化剂。她一生的五十六年间,遭遇双亲亡故以及多位好友的去世。正如前文所述,她在年仅十三岁时就第一次近距离地经历了一场与儿时玩伴的生离死别。她终身未嫁,后半生则是在独身和幽居中度过。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的闺中好友多因远嫁他乡而音信渐稀,早年密友转身变成了嫂子却几乎反目成仇。她一辈子除了去了一两次波士顿和华盛顿之外就从未离开过家。由于社交圈狭小,她几乎没有什么知心朋友可以倾诉,只有用一首首诗歌倾诉衷肠。而且,由于不愿皈依基督教,狄金森面对不知何时会不期而至的死亡时又少了一份精神慰藉。而她惨痛的爱情创伤,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更是雪上加霜。
另外,一些学者也提出狄金森母亲的失职也是她创作大量死亡诗的原因。有研究者认为狄金森夫人是位不称职的母亲,对她最敏感的孩子,艾米丽来说,尤其如此。艾米丽对爱的强烈渴望从未得到过满足,于是她的诗歌和书信中不断出现死亡、焦虑、煎熬之类的主题,她独身隐居,自我摧残,同时过分过多地关心每个家庭成员。这些都是她受到压抑的罪恶感的表现,因为她内心深处存在敌对和疏离感,她无意识地希望所有亲友都死去,因为他们都没能满足他对爱的渴望,而她的母亲则首当其冲。
不管这些观点可靠与否,我们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狄金森一生都生活在与自己的死亡和他人死亡纠缠的漩涡之中,也难怪她会如此频繁地涉及死亡主题。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如坐针毡,也让她对生活抱有更强烈的热爱与渴望。所以,她说“我在活着中找到狂喜的欢娱,仅仅活着就已经足够快活了。” ( 李 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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