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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尔·瓦雷里诗4首

法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保尔·瓦雷里(Paul Valery,1871-1945),法国象征派大师,法兰西学院院士。他的诗耽于哲理,倾向于内心真实,追求形式的完美,往往以象征的意境表达生与死、灵与肉、永恒与变幻等哲理性主题,被誉为“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诗人”。保尔·瓦雷里在大学时代便凸显出他的诗歌天赋,当时就有报纸预言:“他的名字将在人们的口头传颂。”作品有《旧诗稿》(1890—1900)、《年轻的命运女神》(1917)、《幻美集》(1922)等。
瓦雷里的作品中有一种力量,但这力量却是迷茫的。他有为语言臻极化境而随时献身的意愿和精力,但这对于他确信的蕴含着理性的法兰西诗歌却用不着,他神思不宁,他为语言的晦涩而不安,但无论在实质上还是深度上又难与其思想原初的场所相协调,如一片无雾的河岸,险境昭然。清澄中蕴涵幻象。在他的诗中至少能体味到失望,谎言,某片真实或臆造的、心仪的地中海式净土。那片土地激情至简,如此本原,如此纯净,诗仿佛在心灵中驾驭万物:在永恒之海上,迎着朝阳,御风而行。那里,光芒普照,了无遮蔽。那里,目光追逐知识,并将认知模式植入心灵,石堆或岸旁的橄榄树也就顺势而成为橄榄树的典型。漫步至此,我们确信已触及心智,它虽险为物象所伏,却最终疾步踏上观念之乡的归途。这便好比意大利语给人的错觉:用词明晰,词义精确,令人毋妄毋嗔——但其实另有他解。还有这类怪象:尚未成型,晦暗难辨,应运而生,又转瞬即灭。这便是当下的存在。那棵橄榄树,尽管依旧仍是那棵橄榄树,但其深层次的区别在于,它是实时实地存在着的,是那种在刀斧下或林火中将会消逝的存在。瓦雷里昧于这一存在的奥秘。有人想用亚里士多德[2]的理论驳斥他。既然对观念的幻想给诗招致巨大风险,因此这一词语已无人置喙。当我说“一朵花或大海,橄榄树或清风”时,这些看似惟有在其本质上、单一性和永恒性上才能捕捉到的词语,竟能轻而易举地与瓦雷里确信的真实——那片海,那棵橄榄树和那阵清风——相应和。对语言而言,这种幸福唾手可得,但却要付出何等舍弃的代价呵!这是一种重复、模仿和描述的平和,却是不具有行动和灵魂的平和,与马拉美[3]所倡导的背道而驰!马拉美是将词语与观念同等看待的,对那朵“在任何花束中都无法觅得”的花,他深知尚不存在的观念是不能称为观念的,于是他求助于“书本”,以其可读和诲人的属性,营建起了一座观念的殿堂。这规划叹为观止,又依然诗意无穷,因为他已自我救赎了!而迈向存在的脚步,在喧闹中却遭遇了对观念的唾弃——物质,场所,时间,以及马拉美用“偶然”一词囊括的所有事物。于是,我说的那种“轰动”便在我们的话语中爆裂开来。此乃词语和那个实物间的距离,是智识与这一客体设想——我们当然可称之为爱情——之间的对抗。



风灵


无影也无踪,

我是股芳香,

活跃和消亡,

全凭一阵风!

无影也无踪,

神工呢碰巧?

别看我刚到,

一举便成功!

不识也不知?

超群的才智

盼多少偏差!

无影也无踪,

换内衣露胸,

两件一刹那!




失去的美酒


有一天我向海洋里

(不记得在什么地方)

作为对虚无的献礼,

倒掉了宝贵的佳酿。

谁要你消失呀,芳醇?

是听了占卜家劝诱?

也许是我忧心如焚,

想着血,就倒了美酒?

一贯是清澈的沧海

起一阵玫瑰色薄霭,

就恢复明净的原样……

丢了酒,却醉了波涛!……

我看到咸空里腾跃

深湛的联翩形象……




石榴


坚硬而绽开的石榴

经不起结子太多,

我想见丰硕的成果

爆开了权威的额头!

开裂的石榴啊,阳光

灼烤就你们的傲骨,

使出苦炼的工夫

打通了珠宝的隔墙,

干皮层灼灼的赤金,

和一种力量相应,

迸发出红玉的香醪,

这一道辉煌的裂口

使我的旧梦萦绕

内心的隐秘结构。




海滨墓园


这片平静的房顶上有白鸽荡漾。

它透过松林和坟丛,悸动而闪亮。

公正的“中午”在那里用火焰织成

大海,大海啊永远在重新开始!

多好的酬劳啊.经过了一番深思,

终得以放眼远眺神明的宁静!


微沫形成的钻石多到无数,

消耗着精细的闪电多深的功夫,

多深的安静俨然在交融创造!

太阳休息在万丈深渊的上空,

为一种永恒事业的纯粹劳动,

“时光”在闪烁,“梦想”就在悟道。


稳定的宝库,单纯的米奈芙神殿,

安静像山积,矜持为目所能见,

目空一切的海水啊,穿水的“眼睛”

守望着多沉的安眠在火幕底下,

我的沉默啊!……灵魂深处的大厦,

却只见万瓦镶成的金顶,房顶!


“时间”的神殿,总括为一声长叹,

我攀登,我适应这个纯粹的顶点,

环顾大海,不出我视野的边际,

作为我对神祗的最高的献供,

茫茫里宁穆的闪光,直向高空,

播送出一瞥凌驾乾坤的藐视。


整个的灵魂暴露给夏至的火把,

我敢正视你,惊人的一片光华

放出的公正,不怕你无情的利箭!

我把称干干净净归还到原位,

你来自鉴吧!……而这样送回光挥,

也就将玄秘招回了幽深的一半。


正像果实融化而成了快慰,

正像它把消失换成了甘美

就凭它在一张嘴里的形体消亡,

我在此吸吮着我的未来的烟云,

而青天对我枯了形容的灵魂

歌唱着有形的涯岸变成了繁响。


美的天,真的天,看我多么会变!

经过了多大的倨傲,经过了多少年

离奇的闲散,尽管是精力充沛,

我竟然委身于这片光华的寥阔;

死者的住处上我的幽灵掠过,

驱使我随它的轻步,而踯躅,徘徊。


啊,为了我自己,为我所独有,

靠近我的心,象近诗情的源头,

介乎空无所有和纯粹的行动,

我等待回声,来由内在的宏丽,

(苦涩、阴沉而又嘹亮的水池,)

震响灵魂里永远是未来的空洞。


知道吗,你这个为枝叶虚捕的海湾,

实际上吞噬着这些细瘦的铁栅,

任我闭眼也感到奥秘刺目,

是什么躯体拉我看懒散的收场,

是什么头脑引我访埋骨的地方?

一星光在那里想我不在的亲故。


充满了无形的火焰,紧闭,圣洁,

这是献给光明的一片土地,

高架起一柱柱火炬,我喜欢这地点,

这里是金石交织,树影憧憧,

多少块大理石颤抖在多少个阴魂上;

忠实的大海倚我的坟丛而安眠。


出色的忠犬,把偶像崇拜者赶跑!

让我,孤独者,带着牧羊人笑貌,

悠然在这里放牧神秘的绵羊——

我这些宁静的坟墓,白碑如林,

赶走那些小心翼翼的鸽群.

那些好奇的天使、空浮的梦想!


人来了,未来却是充满了懒意,

干脆的蝉声擦刮着干燥的土地,

一切都烧了,毁了,化为灰烬,

转化为什么祥一种纯粹的精华……

为烟消云散所陶醉,生命无涯,

苦味变成了甜味,神志清明。


死者埋藏在坟茔里安然休息,

受土地重温,烤干了身上的神秘。

高处的“正午”,纹丝不动的“正午”

由内而自我凝神,自我璀璨……

完善的头脑,十全十美的宝冠,

我是你里边秘密变化的因素。


你只有我一个担当你的恐惧!

我的后悔和拘束,我的疑虑,

就是你宏伟的宝石发生的裂缝!……

但是啊,大理石底下夜色深沉,

却有朦胧的人群,靠近树根.

早已慢慢地接受了你的丰功。


他们已经溶化成虚空的一堆,

红红的泥土吸收了白白的同类,

生命的才华转进了花卉去舒放!

死者当年的习语、个人的风采、

各具一格的心窍,而今何在?

蛆虫织丝在原来涌泪的限眶。


那些女子被撩拨而逗起的尖叫,

那些明眸皓齿,那些湿漉漉的睫毛,

喜欢玩火的那种迷人的酥胸,

相迎的嘴唇激起的满脸红晕.

最后的礼物,用手指招架的轻盈,

都归了尘土,还原为一场春梦。


而你,伟大的灵魂,可要个幻景

而又不带这里的澄碧和黄金

为肉眼造成的这种错觉的色彩?

你烟消云散可还会歌唱不息?

得!都完了!我存在也就有空隙,

神圣的焦躁也同样会永远不再。


瘦骨嶙峋而披金穿黑的“不朽”

戴着可憎的月桂冠冕的慰藉手,

就会把死亡幻变成慈母的怀抱,

美好的海市蜃楼,虔敬的把戏!

谁不会一眼看穿,谁会受欺——

看这副空骷髅,听这场永恒的玩笑!


深沉的父老,头脑里失去了住户,

身上负荷着那么些一铲铲泥土,

就是土地了,听不见我们走过,

真正的大饕,辩驳不倒的蠕虫

并不是为你们石板下长眠的人众,

它就靠生命而生活,它从不离开我!


爱情吗?也许是对我自己的憎恨?

它一副秘密的牙齿总跟我接近,

用什么名字来叫它都会适宜!

管它呢!它能瞧,能要,它能想,能碰。

它喜欢我的肉,它会追随我上床,

我活着就因为从属于它这点生机!


齐诺!残忍的齐诺!伊里亚齐诺!

你用一枚箭穿透了我的心窝,

尽管它抖动了,飞了,而又并不飞!

弦响使我生,箭到就使我丧命!

太阳啊!……灵魂承受了多重的龟影,

阿基利不动,尽管用足了飞毛腿!


不,不!……起来!投入不断的未来!

我的身体啊!砸碎沉思的形态!

我的胸怀啊,畅饮风催的新生!


对!赋予了谵狂天灾的大海,

斑斑的豹皮,绚丽的披肩上绽开

太阳的千百种,千百种诡奇的形象,

绝对的海蛇怪.为你的蓝肉所陶醉,

还在衔着你鳞鳞闪光的白龙尾,

搅起了表面像寂静的一片喧嚷。


起风了!……只有试着活下去一条路!

天边的气流翻开又合上了我的书,

波涛敢于从巉岩口溅沫飞迸!

飞去吧,令人眼花缭乱的书页!

进裂吧,波浪!用漫天狂澜来打裂

这片有白帆啄食的平静的房顶。

卞 之 琳 译




瓦雷里为我们留下了什么呢?如果文学的确需要这种消极活动以使语言更臻细腻的话,那棋局本身就应当如他所说,要为最狂暴的诗句到来时可能瞬间耗尽的精力去精心筹措完备的资源。然而更为重要的影响,则是我此前曾提及的、在某些诗中留下的诅咒的影子。那条向上帝奉献“哀伤之荣耀”的蛇,它的语气瞬间变得如此纯净,如此真挚,如此热忱,以至于上帝的荣耀不再那么一目了然,人们会由此联想到存在的荣光可能是不可接受的,刹那间,冷漠反而比否定或崇敬更加真实。瓦雷里最美的诗篇《海滨墓园》尤其如此,因为他犹疑其间。在那个海滨,在那个全然陌生的正午,纯粹的感觉与纯净的思虑彼此间无尽地相互凝视,某种尚未成形的事物呼之欲出。坟茔的闪光揭示出一个开端。那是光的另一面,如瓦雷里所言,是一种“秘密的变化”,一个“瑕疵”开辟出一片立足的沃土。毫无疑问,品达[12]所说的可能便转到了这一方向。在饱尝有限的创造痛苦中,瓦雷里再一次选择了对平淡之哀愁的偏好,那是对非现实之热情的偏好。他重归于心醉神迷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中,人们都是盲目的,他重归瞌睡般的感觉,重归于并非是彼风的此风之中......这是对一种封闭形式的艺术给予确认和再确认的过程。在他没有哑音e的语言里——概念的断层,实体的诱因,法语的得天独厚——此种匠心,将形式与详图同一,与舞女纤弱的舞姿同一,与思辩的假说同一,冥冥间,惟有宝石才具备的形状宛若悬浮于突变与黑夜之上的穹隆。我们会忘掉瓦雷里。我们寄望于偶像形式的存在,这一次,我们希望是有着自由的面孔、超越神学与科学的新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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