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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莱尔诗6首

法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1821年4月9日-1867年8月31日),法国十九世纪最著名的现代派诗人,象征派诗歌先驱,代表作有《恶之花》。夏尔·波德莱尔是法国象征派诗歌的先驱,在欧美诗坛具有重要地位,其作品《恶之花》是十九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诗集之一。从1843年起,波德莱尔开始陆续创作后来收入《恶之花》的诗歌,诗集出版后不久,因“有碍公共道德及风化”等罪名受到轻罪法庭的判罚。1861年,波德莱尔申请加入法兰西学士院,后退出。作品有《恶之花》、《巴黎的忧郁》、《美学珍玩》、《可怜的比利时!》等。
作为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波德莱尔用作品奠定了这一文学分支的基调:摒弃传统,独辟蹊径。他从自己的创作出发,在诗歌题材上大胆创新,选取城市的丑恶与人性的阴暗面,并且具有在声光和色的背后捕捉事物秘密的才能。他在习以为常的具象中,展现人生的各个层面。诗人拒绝把生活空虚地理想化,拒绝浮面的欢娱自足,他要返回存在的本质层次,因而把社会病态诉诸笔端。波德莱尔认为“丑恶经过艺术的表现化而为美,带有韵律和节奏的痛苦是精神充满了一种平静的快乐”,这是艺术的奇妙的特权之一。

作为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鼻祖和现代主义诗歌先驱,波德莱尔身上还充溢着一种大胆的反叛精神。法国象征主义诗人兰波尊他为“最初的洞察者,诗人中的王者,真正的神”。波德莱尔认为:在每个人身上,时刻都有两种要求,一种趋向上帝,一种向往撒旦。对上帝的祈求或是对灵性的祈求是向上的愿望,对撒旦的祈求或是对兽行的祈求是堕落的快乐。
这些内容在《恶之花》尤为明显,《恶之花》无论从内容上还是形式上讲,都在法国诗歌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开创了一个崭新的诗歌王国,把诗歌的创作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为诗歌创作展示了美好的前景。在内容上,它第一次大规模地将城市生活引入诗歌王国,扩大了诗国的版图。波德莱尔明确地指出,他要深入人的最卑劣的情欲中去,大胆地采撷几朵“恶之花”,呈现给世人。谁也没有象他那样探入人的心灵深处,到那最阴暗的角落里去挖掘,因而加深了诗的表现力。在艺术上,《恶之花》也取得了极大的成就,它继承了古典诗歌的明晰稳健,音韵优美,格律严谨,又开创了一种新的创作方法,即象征主义。在《恶之花》的一首著名诗歌《交感》中诗人形象地描述了人身各个器官之间的可以互相转换的关系。同时也指出物质层次的一切和内心的精神层次又互相变换、互相提升。
同时,波德莱尔是个典型的苦吟诗人,讲究字酌句斟。他的诗意境幽深,形象生动,寓意深远,富于表现力和极大的感染力。他既能为表现出精神的痛苦而写得低回婉转,一唱三叹,又能为抒发对理想和光明的向往而写得轻松、简洁、明快,象蝉翼在阳光下震颤;他象画家,把诗写得富有质感和立体感,还可以惟妙惟肖地表现出事物的细节的真实。
波德莱尔诗集一度被认为是淫秽的读物,被当时政府禁了其中的6首诗,并进行罚款。此事对波德莱尔冲击颇大。从题材上看,《恶之花》歌唱醇酒、美人,强调官能陶醉,似乎诗人愤世嫉俗,对现实生活采取厌倦和逃避的态度。实质上作者对现实生活不满,对客观世界采取了绝望的反抗态度。他揭露生活的阴暗面,歌唱丑恶事物,甚至不厌其烦地描写一具《腐尸》蛆虫成堆,恶臭触鼻,来表现其独特的爱情观。(那时,我的美人,请告诉它们,/那些吻吃你的蛆子,/旧爱虽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爱的形姿和爱的神髓!)他的诗是对资产阶级传统美学观点的冲击。





林 庚 诗 作 的 中 晚 唐 风 调

学术大家林庚先生40年代后的诗论一直崇仰“盛唐气象”与“少年精神”,而先生30年代的现代派诗作却郁艳凄迷,深透着中晚唐古韵,其色泽表现、意象选择、言情风貌尤其神近李贺、李商隐诗风。这一文学现象传递出林庚潜意识的创作倾向和忧婉的个性特征。因是现代诗史上唯一的诗作与诗论迥然相异的诗人,为全面剖析,以下所举诗例除情诗外,还延及其他诗作。
1.彩丽的色泽
林庚:“直到1937年我都把主要的精力用在写诗上。……当时我自幼居住在北京,从‘九一八’后实际上已经处于边城的地位,一种内心深处的荒凉寂寞之感,萦绕着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便构成这一段我写诗的主要生活背景。”林庚的《风沙之日》、《时代》等诗都描绘了“晦涩而无光”、“幽灵般”的生存氛围,如《空心的城》:“空城的寂寞/我寂寞的守着/夜的心/乃有高月当头/街旁黑影与灰暗的——/冷落的电影院/映着低级兴趣的/喜新厌故的悲剧/市场的交易渐完结了/不如村野的荒凉/想起田舍之犬与骡”透出对沉滞都市的厌弃,对山野乡村的渴望。《散文诗》:“为了富于颜色性的/秋深,我曾写过无数行的诗吗/秋原中的甘草味/蔓生了枕畔的相思草”诗人把积郁之情投放自然,写了大量色泽秾丽的诗作。
林庚铺展开彩绘的油画——《晨光》:“太阳抱着每棵黄金树/森林的丛生旁/天如母亲的怀里/柔和而下俯”温柔的朝晖、金色的丛林、低近的青天,幻现出乾坤净朗的黎明。《春野》:“春天的蓝水奔流下山/河的两岸生出了青草/再没有人记起也没有人知道/冬天的风哪里去了”春水蓝澈、碧草萌新,隐含着诗人对春归的祈祷。《夏之昏野》:“夏之昏野的流思/在萤火虫飞来之前/树与田间/红黄和蓝色的野茉莉/盛开了”树木田野的浓绿背景,弥散开红、黄、蓝的茉莉花蕾,在斜阳轻笼下绚染成极致之美、心灵圣境。《红日》:“红日在青山上像一个球/我如在一个梦里/黯然而美!”落日与山峦的交接,殷红与黛青的奇艳,尽释了瞬间的绝丽、凄婉的华彩。《秋之色》(注:此诗写于1942年的福建长汀,已处抗战期间):“像海洋的生出珊瑚树的枝/像橄榄的明净吐出青的果”“当凝静的原上有零星的火/清蓝的风色里早上的冻叶”蓝空下红珊瑚般的秋树,纷缀枝头的青果,衰黄原上未熄的火光,晨曦中如染的枫叶,都鲜色夺目,惊人心怀。这些繁复交叠的色彩,成为林庚宣泄苦闷的方式,带了诗人强烈的情绪特征,呈现了深层的精神领域,使诗歌风格瑰丽神异。
林庚主观上欣赏盛唐诗歌,“蓬勃的朝气,青春的旋律,这就是‘盛唐气象’与‘盛唐之音’的本质”。盛唐诗人中,林庚认为王维代表了“唐人的少年精神”。此择王维的写景诗句细读:“西岳出浮云,积翠在太清。连天凝黛色,百里遥青冥。”(《华岳》)“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青溪》)“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群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汉江临眺》)“商山包楚邓,积翠蔼沉沉。驿路飞泉洒,关门落照深。”(《送李太守赴上洛》)“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半雨,树杪百重泉。”(《送梓州李使君》)可见选景阔大,色泽自然,意绪从容,气韵丰沛。确如林庚所说:“到处都是一片富于生机的春色,到处都有新鲜的绿意,这绿意变成空气,化为细雨,构成了王维诗歌的总体气氛。”但从林庚诗中寻绎不到师承的印迹,林诗取镜深婉,传意微致,兴象斑斓。其他盛唐诗人如李白、孟浩然写景,均着墨清爽天然。
中国诗史上以奇艳色彩洒落忧郁的,是中唐的李贺、晚唐的李商隐。置身在唐代的衰、暮阶段,加之政治理想的幻灭、个人遭际的多难,俱有沉哀忧愤,李贺:“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赠陈商》)“壶中唤天云不开,白昼万里闲凄迷。”(《开愁歌(华下作)》)李商隐:“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忆梅》)“羽翼摧残日,郊园寂寞时。”“如何匡国分,不与夙心期。”(《幽居冬暮》)他们诗中偏爱红绿主色,兼用黄、紫、蓝、碧。泼染如霞、飞泻如瀑的彩丽之色,绘制了深邃眩密的心灵世界,纵恣倾注着难言的意绪,形成笔艳情凄的诗风。如李贺:“九山静绿泪花红”(《香妃》),“千山浓绿生云外”(《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四月》),“飞香走红满天春”(《上云乐》),“晴春烟起连天碧”(《荣华乐》),“金塘闲水摇碧漪,老景沉重无惊飞,堕红残萼暗参差”(《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四月》),“冬树束生涩,晚紫凝华天。”(《洛阳城外别皇甫湜》)“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将进酒》)“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雁门太守行》)清代方扶南形容李贺诗“如铁网珊瑚,初离碧海,映日澄鲜”。林庚《中国文学简史》引了《将进酒》、《蝴蝶飞》、《雁门太守行》,评曰:“这些诗随处都是强有力的彩绘的笔触,这彩绘的笔触与神秘之感,仿佛油画之与水彩画一样,是更形象也是更暧昧的。”李商隐“芭蕉开绿扇,菡萏荐红衣。”(《如有》)“千里嘉陵江水色,含烟带月碧于蓝。”(《望喜驿别嘉陵江水二绝》其二)“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端居》)“白石岩扉碧藓滋,上清沦谪得归迟。”(《重过圣女祠》)“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菊》)“绿筠遗粉箨,红药绽香苞。”(《自喜》)宋代敖陶孙《诗评》言李商隐诗:“李义山如百宝流苏,千丝铁网,绮密瑰妍,要非适用。”林庚认为:“‘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就是恋情的主题上彩绘与神秘的色调。”由上可见,林庚诗中繁用的色彩及表意风格与李贺、李商隐诗歌有着脉络显在的渊源承继关系。
2.特征的意象
其一,林庚笔下一再翩跹着柔性的“蝶”意象,蕴蓄多层寄寓,深透了传统的文人咏叹。《五月》:“如其春天只有一次的相遇/那该是怎样的不舍得失去/为什么我们有时说不定/要捉住一只正飞的蝴蝶呢/它只有这一次的生命”“快乐是这样的时候/当我醒来天如水一般的清/那像你的眼睛!/说我瘦了,我的心/轻轻的落出天外”爱的相识、心灵的皈依也许只有一次,林庚以蝶写情,带了浓郁的浪漫气息和唯美色彩。蝴蝶柔弱而斑斓、奇艳而短促,它眷随芳春、倾诉相思,伤惜落英、孤影低徊,因之成为爱情的经典意象,历代诗人多有涉笔。西晋张协:“蝴蝶飞南园。”(《杂诗》)南朝梁武帝:“飞飞双蛱蝶,低低两差池。”(《古意二首》(之二))唐代李白:“尘萦游子面,蝶弄美人钗。”(《春感诗》)“去年何时君别妾,南园绿草飞蝴蝶。”(《思边(一作春怨)》)中唐李贺诗中的“蝶”意象已与女性的妩媚相连,风调绮艳:“美人醉语园中烟,晚华已散蝶又阑。”(《牡丹种曲》)“弄蝶和轻妍,风光怯腰身。”(《兰香神女庙(三月中作)》)“蝶飞红粉台,柳扫吹笙道。”(《感讽六首》)唐代赵磷《因话录》卷三云:“李贺作乐府,多属意花草蜂蝶之间。”即指出了寄托的柔性特征。晚唐李商隐几可称为“蝶圣”,把凄怆的恋情本事隐迹于弱蝶,别具惊人心怀的悲剧内质:“露花终裛湿,风蝶强娇娆。”(《无题二首》)“花房与蜜脾,蜂雄蛱蝶雌。同时不同类,那复更相思。”(《柳枝五首》其一)“但觉游蜂绕舞蝶,岂知孤凤忆离鸾。”(《当句有对》)暗喻了爱的错隔、情的永殇。清人程梦星笺云:“义山尝有‘紫蝶黄蜂俱有情’之句。故好以蜂、蝶比美人。”李商隐还有以蝶寄哀的悼亡诗:“秋蝶无端丽,寒花只暂香。”(《属疾》)“浦冷鸳鸯去,园空蛱蝶寻。”(《独居有怀》)并借韩凭化蝶的典故,幻想与亡妻重聚:“莫讶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青陵台》)“青陵粉蝶休离恨,长定相逢二月中。”(《蜂》)从而使蝴蝶负载深挚,默契天上人间。南唐冯延巳:“花前失却游春侣,独自寻芳。满目悲凉,纵有笙歌亦断肠。林间戏蝶帘间燕,各自双双。忍更思量,绿树青苔半夕阳。”(《采桑子》)以春蝶双飞反衬失侣痛伤,幽怨不绝。综上追溯,林庚借蝶的情诗渊源久在,缠绵千年,而李贺、李商隐的蝶诗,更给言情笼上歌挽的艳影。
林庚诗中的“蝶”意象,还寄寓着孤独者的自我形象。《春野》:“仿佛傍午的一点钟声/柔和得像三月的风/随着无名的蝴蝶/飞入春日的田野”《秋之色》:“当凝静的原上有零星的火/清蓝的风色里早上的冻叶/高高的窗子前人忘了日夜/你这时若打着口哨子去了/无边的颜料里将化为蝴蝶”诗人自比为蝶,乱世风萧里冉冉孤飞,纤纤而凄迷,寻觅何处有翠色的春、彩异的秋。中国诗史上咏蝶者众,如北宋谢逸有“吟《蝴蝶诗》三百首,人呼为谢蝴蝶”,但真正使“蝶”意象与诗人魂魄融一、同感悲戚的,是旷代孤独者李商隐:“古人常叹知己少,况我沦贱艰虞多。”(《安平公诗(故赠尚书韩氏)》)他的五律《蝶》诗共四首,其一:“孤蝶小徘徊,翩翾粉翅开。并应伤皎洁,频近雪中来。”雪中蝴蝶已不是自然之蝶,而是自我的拟化,于酷冬的黯淡里求索一线皎洁的光芒。《蝶》二:“叶叶复翻翻,斜桥对侧门。芦花惟有白,柳絮可能温。西子寻遗殿,昭君觅故村。年年芳物尽,来别败兰荪。”飞抚往事,伤逝华年。清代朱彝尊称这首诗:“无一句咏蝶,却无一句不是蝶,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此真奇作。”
“蝶”这一富含深寄的婉约意象,穿越历史的远空,轻落在林庚带着芬芳忧郁的诗丛,翩然遥应了李贺、李商隐蝶诗的意蕴。
其二,林庚笔下多次出现“马”的意象。《风雨之夕》:“雾中的水珠被风打散/拂上清寒的马鬃/今夜的海岸边/一只无名的小船漂去了”《静眺》:“在马上/看自己英雄的影子/马蹄丁得,停止在海边/海面无声息的微动/静蓝中有自由的风”《红日》:“墙上影子/与那边青山光里幻想的/一个人与马的黑影子/遂作成了我走的黄昏的如梦的路吗?”《夜》:“墙外急碎的马蹄声/远去了/是一匹快马/我为祝福而歌”渴慕自由却被海水阻隔的马、在斜阳山道上孤寂彷徨的马、向希望的远方奔驰如飞的马,是林庚黯淡生命里艰辛求索的自我形象,浓缩了诗人的各样境遇体验,传递出寻路的焦灼以及对率意驰骋的期待。文学史上写马的诗篇甚多,早至《诗经·秦风·小戎》:“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屈原《离骚》:“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于扶桑。”但都指自然之马,唯中唐李贺《马诗二十三首》带了鲜明的自喻性,组诗其一:“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李贺自比天马,能踏烟千里。其四:“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异秉超凡却不被赏用,历尽遭逢但傲骨犹存。其五:“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对纵横边塞、建功立业的渴望。其六:“饥卧骨查牙,粗毛刺破花。鬣焦朱色落,发断锯长麻。”终生受虐落魄、壮志难酬的郁愤。清代诗评家王琦评价李贺的马诗:“马诗二十三首,俱是借题抒意。或美,或讥,或悲,或惜,大抵于当时所闻见之中各有所比。言马也,而初意不在马也。”林庚承续李贺,借“马”这一通灵意象抒写幽怀,角度奇特。
其三,林庚有大量诗篇涉及“梦”的意象。《晨光》:“乳色的梦自天边带来/不定的/一些事情常带着微笑/从爬山虎的荫凉/轻落到牵牛花上”《窗》:“夜是飘着梦之群的/青天的檐角星子升落吧/而窗下是有着风之信候的/美丽的升沉之一夜啊/梦之王国的交响曲”这是诗人年轻心灵的幻梦,柔和朦胧。《风狂的春夜》:“风狂而且十分寂静的/拿什么来换悲哀呢/惊醒了广漠的荒凉梦”(此诗注释:“这时北平已如边塞那样荒凉,而到了南京上海一带却还犹如南朝的繁华;这局面又能维持多久呢!”)在时事危艰的境地,国人“隔江犹唱后庭花”的麻木迷梦。《冬眠曲》:“睡醒的梦到谁家园子中/破晓的寒窗又藏在梦里/夜的五色梦冰的世界里/冰的世界里”生命的冬季里凄寒无边的沉梦。《春雨之梦》:“是又流下泪了吗?/这时想找许多人说/四顾无人声/春之来/先来在我梦中”《破晓》:“(冥冥的广漠里的心)/温柔的冰裂的声音/自北极像一首歌/在梦中隐隐的传来了/如人间第一次的诞生”孤寂中企盼春日、似见冰融的佳梦……这些飘荡的梦境,透出林庚无边的寂寞,给诗作笼上迷离的婉约风调,恰如林庚《唐诗综论》概括的中晚唐诗风:“当然中晚唐以来春的旋律已经为一种无力的柔情、梦幻的追寻所笼罩。”
早在《诗经》中就有涉梦诗,《齐风·鸡鸣》:“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小雅·斯干》:“乃寝乃兴,乃占我梦。”这里的“梦”仅指睡梦。此后历代都有记梦之诗,如宋玉《高唐赋》、《神女赋》则把“梦”与仙境幻想相连,创造了“巫山云雨梦”这一原型意象。唐代李白、杜甫、元稹、白居易、李贺、杜牧均曾写梦,但李商隐涉梦诗最多,达70余首,冠绝古今。例:“自有仙才不自知,十年长梦采华芝。”(《东还》)“玉盘迸泪伤心数,锦瑟惊弦破梦频。”(《回中牡丹为雨所败》其二)“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无题二首》其一)“怅望人间万事违,私书幽梦约忘机。”(《赠从兄阆之》)“莫学啼成血,从教梦寄魂。”(《杏花》)“水亭吟断续,月幌梦飞沉。”(《摇落》)“京华他夜梦,好好寄云波。”(《西溪》)“秋水悠悠浸野扉,梦中来数觉来稀。”(《访隐者不遇》)“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锦瑟》)义山的梦境虚涵浑阔,真幻莫辨。仙才之梦、遭际之梦、情爱之梦、友朋之梦、幻想之梦,诗人寂寞的心灵游走其间,乍喜乍悲,最终归于人生如梦。这些诗作折射了李商隐的潜隐深悲,风调凄婉幽邃。林庚的“梦”诗与义山诗篇构成历时性的“心有灵犀”,承其余韵。
3.悲憾的恋歌
林庚最具震撼力的作品是情诗,它们呈现着“玉露凋伤”的诗美风貌。如《当我想起你时》:“听得梧桐叶飘零断续;/当我想起你时,月照在窗前。/追念春日,一片花飞去;/在无语的风中,飞过了屋檐。”“无心的憔悴憔悴得梦境成灰;/多情相知时,多少难言滋味!”《想起你来》:“无边的白雪落在山北山南:/怎不有一片雪花飞过山峦,/把你的吻痕轻轻印上,/落在念你者的唇傍?”月是相思,雪亦相思,情越千里山川、四季流转,笔致缠绵低徊。《破灭之歌》:“假如这失掉的/追回,能允许我努力;/我决不因为困难,肯有一分/放松我握紧的手!/然而我如今再没有/可以追求的理由。/我默默,并不是想走;/我依然在希望:/希望能多有一刻/在你身旁的停留!”骤失所爱的凄惶,不忍诀别的痛惜。《有一首歌》:“三更敲过了梦境迟迟,/思量那梦中未尽的言辞;/你已走得那样的远了……/当我再觉到梦意来时!”借梦境续前约、睹旧颜、听悄语,尤增悲苦。《黄昏》:“黄昏下隐藏着多年的故事,/如梦如影,淡没入心灵。/山头照过温和的红日,/轻唤起多恨的幽情!/幽情引动了一度的思量,/心上又添得几重滋味?/不断的山风水一般的凉,/再吹下旧时的清泪!”憾恨情结植心,历久弥深,景现影随,风过即生。《黄月之夜》:“虽然所爱的那样缥缈,/不为了伤情而不爱啼鸟。/流星之雨终于不见了!/一钩的黄月落在山角。”“今夜的更声敲过了今夜的湖上;/今夜的黄月迷失了今夜的惆怅;/今夜的风雨归去了——/晓色朦胧中带起了一线的白浪。”诗人长夜追怀,独守已逝之爱。沉挚无悔,此伤何极!
中国文人情诗中最早抒写爱的怅恨的是悼亡诗,如西晋傅玄《朝时篇》、《青青河边草篇》,潘岳《悼亡诗三首》、《杨氏七哀诗》和《内顾诗》。艳情诗首先起于梁陈的宫体诗,但多色情描写,初唐承其余续。盛唐诗人视域壮阔,只有少数寄内诗,绝少描写绮艳之情。中唐艳情诗亦多写艳遇。真正着墨对无法结合的恋人的相思、对悲剧恋情的忆念的是诗人李贺,有《恼公》、《洛姝真珠》、《夜坐吟》、《有所思》、《七夕》、《苏小小墓》、《石城晓》等。如:“别浦今朝暗,罗帷午夜愁。鹊辞穿线月,萤入曝衣楼。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钱塘苏小小,更值一年秋。”(《七夕》)“苏小小”是李贺对情人的代称。月钩同望,重逢难期,秋去秋来,凄比霜色。“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苏小小墓》)诗人最终仅见孤坟相迎。万物愁怨、暮雨低泣、艳影恍现、怆恨长留。诗境幽魅飘荡,风调清寂哀婉。晚唐诗坛更为注目心灵世界的呈现,李商隐、杜牧、温庭筠、韩偓、吴融、张曙、李群玉、曹唐、罗虬、王涣、崔珏、段成式、赵嘏等均多恋诗,整体诗风婉丽,而以李商隐情诗最为奇绝,他的《燕台诗四首》、《河内诗二首》、《银河吹笙》、《镜槛》、《春雨》、《无题》诸诗、《碧城三首》、《圣女祠》、《重过圣女祠》、《暮秋独游曲江》等都是千古名作。众既熟知,仅择一例:“杳蔼逢仙迹,苍茫滞客途。何年归碧落,此路向皇都。消息期青雀,逢迎异紫姑。肠回楚国梦,心断汉宫巫。”(《圣女祠》)羁旅仙风故地,唯忆斯事斯人,天涯断语,枉然待归。诗情悲郁凄冷,愁似春江夜潮。林庚认为晚唐恋情诗“这一个青春的温柔园地,与盛唐时期的辽阔边塞的向往,便恰好成为一个鲜明的对照”。综上论析,林庚情诗的渊源从唐代一段来看,与“盛唐之音”无涉,却与中、晚唐艳情诗潮切近,尤其酷似李贺、李商隐言情执著纯粹、悲怨萦回的诗风。
30年代林庚的诗作,透出唯美的婉约倾向:“我知道坏,但我仍然爱:/那阴雨天将谢的蔷薇!/那凄凉的露——如泪!”(《泉前》)“黄昏,我爱这黄昏。”(《黄昏》)这使他在逡巡唐诗间时,不觉然采撷了中晚唐的夕照之花。与先生后来诗论所倡的“盛唐气象”迥异,形成值得探询的文学现象。谨予阐析,和学界前辈及同道共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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