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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莱尔《腐尸》

法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腐尸》是诗人波德莱尔献给他的爱人让娜·迪瓦尔的一首情诗。全诗极尽笔墨从视觉和听觉的角度、从正面和侧面描写腐尸的丑陋和可怕,来为后面的主旨做铺垫。诗的末尾,作者笔锋一转,由腐尸转到自己所爱的人,自己所爱的人最终也会变成一具腐尸,但即使这样,她的风姿,她的精神,诗人将永存于心。诗中所表达的是一种超越肉体,超越一切物质存在的爱,一种不受世俗之气沾染的纯洁的超凡脱俗的爱。在诗人眼里,真爱是超脱于物质之外的,外貌、金钱、年龄、权利等等一切物质性的东西,在他看来,不过如腐尸般一钱不值,终将腐朽消失,似毫不会影响到他对他的爱人的爱。只有真爱才是永恒的。真爱,就应该是这样,爱的是一个人的精神,一个人内在的品质,而不是附加在他/她身上的任何物质的东西。爱,是两颗心的吸引,与物质无关。可惜,这是一种理想化的爱,在现实的世界里,它似乎缺乏生存的土壤,因而无迹可寻。只在文学作品里去远远地欣赏吧。




腐尸


爱人,想想我们曾经见过的东西, 

在凉夏的美丽的早晨: 

在小路拐弯处,一具丑恶的腐尸 

在铺石子的床上横陈, 


两腿翘得很高,像个淫荡的女子, 

冒着热腾腾的毒气, 

显出随随便便、恬不知耻的样子, 

敞开充满恶臭的肚皮。 


太阳照射着这具腐败的尸身, 

好像要把它烧得熟烂, 

要把自然结合在一起的养分 

百倍归还伟大的自然。 


天空对着这壮丽的尸体凝望, 

好像一朵开放的花苞, 

臭气是那样强烈,你在草地之上 

好像被熏得快要昏倒。 


苍蝇嗡嗡地聚在腐败的肚子上, 

黑压压的一大群蛆虫 

从肚子里钻出来,沿着臭皮囊, 

像粘稠的脓一样流动。 


这些像潮水般汹涌起伏的蛆子 

哗啦哗啦地乱撞乱爬, 

好像这个被微风吹得膨胀的身体 

还在度着繁殖的生涯。 


这个世界奏出一种奇怪的音乐, 

像水在流,像风在鸣响, 

又像簸谷者作出有节奏的动作, 

用他的簸箕簸谷一样。 


形象已经消失,只留下梦影依稀,

就像对着遗忘的画布, 

一位画家单单凭着他的记忆, 

慢慢描绘出一幅草图。 


躲在岩石后面、露出愤怒的眼光 

望着我们的焦急的狗, 

它在等待机会,要从尸骸的身上 

再攫取一块剩下的肉。 


——可是将来,你也要像这臭货一样, 

像这令人恐怖的腐尸, 

我的眼睛的明星,我的心性的太阳, 

你、我的激情,我的天使! 


是的!优美之女王,你也难以避免, 

在领过临终圣事之后, 

当你前去那野草繁花之下长眠, 

在白骨之间归于腐朽。 


那时,我的美人,请你告诉它们, 

那些吻你吃你的蛆子, 

旧爱虽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 

爱的形姿和爱的神髓!

钱 春 绮 译

《腐尸》,据普拉隆所述,约作于1843年以前,直接发表于《恶之花》中,诗中的爱人指让娜·迪瓦尔。1842年,波德莱尔爱上了她。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诗人和这个黑白混血的姑娘一同散步,在路边见到一具溃烂生蛆的死牲口。面对此景,一般人都会掩鼻而过,波德莱尔却欣赏不已。本诗就是对这路旁尸体所作的写实描绘,波德莱尔还常在酒店和画室中朗诵之,因而获得“尸体文学的诗人”的称号。后来波德莱尔还被诅咒为“歌诵蛆虫的诗人”。这与他写的《腐尸》当然不无关系。
古往今来,中外诗人把女性比做清泉的有之,比做彩云朝霞的有之,比做夜晚的天空,比做浓艳照人的玫瑰和静居深谷的幽兰的也有之,唯独没有见过把自己的恋人比做腐臭的尸体的!
大家知道,波德莱尔的许多诗,常常通过微妙的暗示、象征的手法表现宇宙万物间内在的相通相感。诗人对腐尸进行了细致的观察,诗兴大作,于是对这具尸体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描写,并认为这腐臭的尸体和怒放的鲜花都是生命形态转化的一种表现。如此而已,岂有他哉?这样论科学,恐怕没人会提出异议,但是说到艺术表现,多数人会不以为然,认为这不合常规。
这里我们不妨回顾一下。众所周知,16世纪和17世纪是爱情抒情诗的盛世,其中有数以百计的致斯特娜、狄安娜、菲莉丝和戴安娜的十四行诗以及诸如此类的其他诗。但今天看来,当时大多数十四行诗矫揉造作,枯燥乏味,实在令人难以容忍。什么金丝般的柔发、珊瑚般的红唇、玫瑰般的双颊、大理石似的“球形前部”(前额)以及雪白的酥胸之类,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当情夫们的殷勤为那些冷淡高傲的淑女们拒绝后,便都在情欲的烈焰中倍受“煎熬”,等等。事实上,爱情总是绚丽多彩、不一而足的,特别是不同的时代诗人对爱情的观点及其表达形式也摇曳多姿,各各不同。与那些空洞无物的浮夸矫饰不同,到了十九世纪初期,则有了拜仑的“我爱你,你是我的生命”和普希金的“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自从出了波德莱尔,丑恶日益成为诗和艺术的重要表现对象。法国雕塑家罗丹受到他的影响,创造了《美丽的制盔女》。这是一个用凄楚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干瘪的躯体的年老色退的绝代佳人的塑像。初展时,观众都转过脸去不敢看它。这正说明艺术品具有打动人心的巨大力量,说明丑也可以成为艺术表现的对象,只要不加粉饰!实际上,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有盛必有衰,有生必有死,谁能说波德莱尔对爱的追求不执著呢:
——可是将来,你也要像这臭货一样,
像这令人恐怖的腐尸,
我的眼睛的明星,我的心性的太阳,
你,我的激情,我的天使!
唯其在生时能想到死,在能爱的时候想到死后之不可能再爱,这种爱才是真挚的和深情的,故有“令人恐怖”之语和“我的天使”之呼唤!罗丹针对诗人的“腐尸”指出:“当波德莱尔描写一具又脏又臭,到处是蛆,已经溃烂的兽尸(女尸)时,竟对着这可怕的形象,设想这就是他所拜倒的情人,这种骇人的对照构成了绝妙的诗篇——一面是希望永远不死的美人,另一面是正在等待这个美人的残酷命运。”死不否定生,而完善生,肉体的爱和精神的爱不可分离。波德莱尔的爱情诗,其气氛和意象总是很别致的。



明 代 “ 前 后 七 子 ” 的 诗 歌 创 作

在明代中叶长达百余年的诗坛上,以“前后七子”为代表的诗文复古运动为时最长、声势最盛。虽然从总的倾向来说,复古思潮长期笼罩,对于诗坛会造成宏观负面的影响,然而诗歌创作毕竟是个人的行为,诗人们遭遇不同,心态各异,气质有别,他们诗歌的风格与成就也就各不相同。
“前七子”以李梦阳、何景明为首。李梦阳(1473—1530年),字献吉,号空同子,庆阳人。何景明(1483—1521年),字仲默,号大复,信阳人。他们都是弘治年间的进士,在政治上参加过反对刘瑾的斗争,为人比较正直,重视气节,《明史》称他们“并有国士风”。但是二人性格不同,诗风表现也有着差异。
相比之下,李梦阳的诗风雄健壮阔,豪气纵横,显示着刻意效法古人的风貌。沈德潜在《明诗别裁集》中说:“空同五言古宗法陈思(曹植)、康乐(谢灵运),然过于雕刻,未极自然;七言古雄浑悲壮,纵横变化;七言近体,开合动荡,不拘故方,准之杜陵(杜甫),几于具体。故当雄视一代,邈焉寡俦。”李梦阳的长篇七言歌行《石将军战场歌》,形象地描写了明英宗正统十四年(1449年)一场抗击瓦剌也先的战争,希望能再有这样的英雄将领来保卫边疆的安宁。《林良画两角鹰歌》讽谏君王应当以国事为重,不可沉醉于享乐之中,玩物丧志。在《自从行》中感叹时事说:

君不见,奸雄恶少椎肥牛,董生著书翻见收。
鸿鹄不如黄雀啅,撼树往往遭蚍蜉。
我今何言君且休!

诗中展现的是一幅是非、善恶颠倒的图景:奸雄恶少过着奢华淫靡的生活,董生(指董仲舒)著书却遭到逮捕。鸿鹄志在四海,反不如黄雀的啼鸣,而蚍蜉也妄想撼动大树。世道如此,又有什么可说的呢?诗中的感慨,显然是针对当时污浊的朝政现实而发的。
李梦阳七言律诗中的佳作意境雄浑,在开合变化中寄托了深永的思绪,耐人寻味。如下面二首作品:

宋家行殿此山头,千载来人水一丘。
到眼黄蒿元玉砌,伤心锦缆有渔舟。
金缯社稷和戎日,花石君臣弃国秋。
漫倚南云望南土,古今龙战是中州。
——《艮岳篇》

黄河水绕汉宫墙,河上秋风雁几行。
客子过壕追野马,将军韬箭射天狼。
黄尘古渡迷飞挽,白月横空冷战场。
闻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谁是郭汾阳?
——《秋望》

《艮岳篇》讽刺宋徽宗君臣沉醉游乐之中,荒淫误国,终致靖康之乱的悲惨结局。史载:宋政和初,徽宗在汴梁(今开封)禁城东北隅筑土山,称“艮岳”。宋徽宗委派官员广求天下之奇花异石,名曰“花石纲”。君臣享乐,朝政昏暗,导致金人入侵,生灵涂炭。诗中说当年雕栏玉砌的宫殿,如今满眼黄蒿;当年锦缆维系、游船往还之地如今只有渔民的小舟。荒淫腐化带来的是丧权辱国的“和戎”,带来的是国破家亡,这不仅是历史的惨痛教训,同时也是明代君臣面临的严峻隐患。《秋望》又一题作《出使云中》,它用“将军韬箭射天狼”象征抗击入侵之敌,用“只今谁是郭汾阳”表达诗人对于国事的深重忧虑。二诗结尾均以中原安危、抗敌御侮为念,寓意十分深长。
何景明论诗虽然倡导复古,但同时又与李梦阳取径有所不同。在《与李空同论诗书》中,他公开申明不赞成李梦阳那种“刻意古范,铸形宿镆,而独守尺寸”式的模拟古人,而主张“富于材积,领会神情,临景结构,不仿形迹”,他以佛法用舟筏打比喻,“舍筏则达岸矣,达岸则舍筏矣”。他的诗歌则以秀逸俊朗见长,而与李梦阳异趣。比较之下,他的格律诗尤其思绪活泼,格调清雅,富于神韵。如下列的作品:

近得浔阳江上书,遥思李白更愁予。
无边魑魅窥人过,日暮鼋鼍旁客居。
鼓柁襄江应未得,买田阳羡定何如?
他年淮水能相访,桐柏山中共结庐。
——《得献吉江西书》

双井山边送客时,满林风雪倍相思。
西行万里遥回首,太华终南落日迟!
——《别相饯诸友》

十二峰头秋草黄,冷烟寒月过瞿塘。
青枫江上孤舟客,不听猿声亦断肠。
——《竹枝词》

念汝书难达,登楼望欲迷。
天寒一雁至,日暮万行啼。
饥馑饶群盗,征求及寡妻。
江湖更摇落,何处可安栖?
——《答望之》

院静闻疏雨,林高纳远风。
秋声连蟋蟀,寒色上梧桐。
短榻孤灯里,清笳万井中。
天涯未归客,此夜忆江东。
——《雨夜》

这些作品或抒发友情,或描写景物,或写百姓的苦难,都并非简单地模拟古人,其中有着真实的生命感受,有着活泼的情思。
“前七子”中的徐祯卿(1479—1511年),字昌谷,也是明代中叶的著名诗人。他年轻时曾与唐寅、祝允明、文徵明齐名,诗风婉约,标格清姸。他主张全面继承古诗的精华,曾说:“古诗三百(指《诗经》),可以博其源;遗篇十九(指古诗十九首),可以约其趣;乐府雄高,可以厉其气;《离骚》深永,可以裨其思。”王世贞《艺苑卮言》推崇他的诗歌“如白云自流,山泉泠然,残雪在地,掩映新月;又如飞天仙人,偶游下界,不染陈俗”(卷五),又以徐祯卿诗、祝允明书、沈周画并称,许为“国朝三绝”(卷七),乃是称誉过甚之词。不过徐祯卿诗格明丽秀朗,婉转流利,颇有佳作。如五律《在武昌作》:

洞庭叶未下,潇湘秋欲生。
高斋今夜雨,独卧武昌城。
重以桑梓念,凄其江汉清。
不知天外雁,何事乐长征?

诗中写秋风欲生、秋叶未落、秋雨独卧、秋江凄其,在对自然景物的描写中抒发思乡情怀,最后则以大雁南飞发问,余韵悠长不尽。
他的七言绝句风格潇洒,神韵悠长。如下面的两首:

两年为客逢秋节,千里孤舟济水旁。
忽见黄花倍惆怅,故园明日又重阳。
——《济上作》

深山曲路见桃花,马上匆匆日欲斜。
可奈玉鞭留不住,又衔春恨到天涯。
——《偶见》

“后七子”领袖之一的李攀龙(1514—1570年),历城(今山东济南)人,自号沧溟,主盟嘉靖、隆庆之际的文坛,极力倡导诗文复古,“高自夸许,诗自天宝以下,文自西京以下,誓不污我毫素也。……操海内文章之柄垂二十年”(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他的论诗主张十分严苛,对于建安、盛唐之外几乎一概否定。在《选唐诗序》中,他又说:“唐无五言古诗,而有其古诗。陈子昂以其古诗为古诗,弗取也……(七言古诗)太白纵横往往强弩之末,间杂长语,英雄欺人耳。”这就对唐代的五言古诗,也全盘否定了,对于李白的七言古诗也表示了不满。如此偏执的观念必然限制了李攀龙自己的诗歌创作,他的乐府诗只是就前代乐府旧词的意境、情思加以敷衍,有的则只是改动个别的字词,了无新意。试比较阅读以下的作品:

易水歌
荆轲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易水歌
李攀龙
缭天兮白虹,
萧萧兮北风。
壮士怒兮易水飞,
羽声激兮云不归。

长歌行
古辞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长歌行
李攀龙
嗟我谷中兰,猗猗复英英。
秋气日夕至,鶗鴃乃先鸣。
百草不重芳,霜露浩纵横。
栖栖就一役,慷慨非其情。
少壮复何为,老大无成名!

折杨柳枝歌
南朝乐府
上马不捉鞭,反拗杨柳枝。
下马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折杨柳歌五首·其一
李攀龙
上马折杨柳,杨柳郁葳蕤。
马上吹长笛,愁杀虏家儿。

他模仿汉魏五言古诗之作亦是同样。试比较阅读以下的作品:

古诗十九首·其一
古辞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以远,衣带日以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以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古诗后十九首·其一
李攀龙
行行万余里,依依梦故乡。
见君纍长夜,携手立彷徨。
寤言心尚尔,忽在天一方。
越鸟东南飞,胡马鸣相望。
眄睐人自好,弃捐人自老。
徘徊亦何益?努力苦不早。
思君度餐饭,岁月漫浩浩。
慷慨即别离,故乡勿复道。

此类作品,不仅模仿古辞的意境,而且袭用古辞的字句。如此倡导复古,只能是提倡抄袭与模拟,在文学上实在是毫无正面价值可言,自然要受到有识之士的诟病。
不过他的五七言律诗中有些作品尚能摆脱拟古的窠臼,传达人间的真情。如下列七律三首:

春色萧条白日斜,平凉西北见天涯。
唯余青草王孙路,不属朱门帝子家。
宛马如云开汉苑,秦兵二月走胡沙。
欲投万里封侯笔,愧我谈经鬓有华。
——《平凉》

不尽青山带落辉,美人何处送将归?
城边渑水寒如酒,马首浮云曳作衣。
春到他乡还健食,时危薄宦岂雄飞?
自从二子中原别,回首风尘万事违。
——《寄元美》

徙倚三峰峰上头,萧条万里见高秋。
莲花直扑青天色,玉女长含白雪愁。
树杪云霾沙漠气,岩前日晕汉江流。
停杯一啸千年事,不拟人间说壮游。
——《杪秋登太华山绝顶》

《平凉》描写边疆景色,内蕴雄浑之气。《寄元美》抒写对朋友的相思之情,意绪深长而悠远。《杪秋登太华山绝顶》在描写登临壮景中寄托忧思,表达对人事的关切,显得沉郁感人。
他的七言绝句也有些清新隽永、语近情深之作。如下列作品:

楚客龙泉照雪霜,曾携上国献君王。
奈何一闭丰城后,紫气空干北斗长!

自握明珠掌上愁,夜来寒色动隋侯。
可知按剑人相视,任是衔恩未可投。
——《寄元美四首·选二》

相逢杯酒蓟门关,腰下并刀明月环。
开匣赠君当落日,能令秋色满燕山。
——《送子相归广陵》

青枫飒飒雨凄凄,秋色遥看入楚迷。
谁向孤舟怜逐客,白云相送大江西。
——《送明卿之江西》

天山雪后北风寒,抱得琵琶马上弹。
曲罢不知青海月,徘徊犹作汉宫看。
——《和聂仪部明妃曲》

平心而论,李攀龙立身本有品节,笔下亦并不乏才情,但是由于学术的僵化与思想的偏执,过于强调模拟古人,因此诗歌创作多在表面词语上用心思,这无疑限制了他的文学成就,使他的才华不能得到充分自由的展现。他的笔下喜欢用江湖、浮云、天涯、万里、风尘、白雪之类貌似雄浑的词藻,语言或意境有时雷同,隐然成为一种套式,因而受人嘲笑。
比较起来,作为“后七子”另一位领袖人物的王世贞更为学问渊博,著述更为宏富。王世贞(1526—1590年),字元美,号凤洲,又称弇州山人。《明史》本传记载说:“(王)世贞始与李攀龙狎主文盟,攀龙殁,独操柄二十年。才最高,地望最显,声华意气笼盖海内。一时士大夫及山人、词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门下,片言褒赏,声价骤起。”他的作品,因为“才学富赡,规模终大,譬诸五都列肆,百货具陈,真伪骈罗,良楛淆杂,而名材瑰宝,亦未尝不错出其中”(《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弇州山人四部稿》)。王世贞不同于李攀龙之处,在于他晚年有一段深入的反思与觉悟。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评价说:“元美之才,实高于于鳞,其神明意气,皆足以绝世。少年盛气,为于鳞辈捞笼推  ,门户既立,声价复重,譬之登峻坂、骑危墙,虽欲自下,势不能也。迨乎晚年,阅世日深,读书渐细,虚气销歇,浮华解驳,于是乎淟然汗下,蘧然梦觉,而自悔其不可以复改也。”大抵当一种学术思潮笼罩一切时,涉世未深的青年不能洞穿迷雾,难免受其裹挟,随声附和,晚年反思而深自悔悟,亦不失人生的一种境界。王世贞晚年论述《艺苑卮言》说:“作《卮言》时,年未四十,与于鳞辈是古非今,此长彼短,未为定论。行世已久,不能复秘,惟有随事改正,勿误后人。”对此钱谦益赞叹说:“元美之虚心克己,不自掩护如是!今之君子,未尝尽读弇州之书,徒奉《卮言》为金科玉条,之死不变,其亦陋而可笑矣。”这种文学现象,值得后人深思。
王世贞的诗歌创作有炫耀才情、贪多务博的倾向,难免有草率敷衍、平庸应酬之作。但是他一生经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在宦海浮沉中屡遭猜忌与打击,仅得免于没顶之灾。因此他对于朝政清浊与社会治乱有着切身的感触,他多采用乐府诗的形式反映时事政治,寄托现实情感,有其特殊的历史价值。他的《袁江流钤山冈当庐江小吏行》叙写严嵩的专权和失败,表现了鲜明的爱憎之情。在《钦  行》中,他描写一种名叫“钦  ”的怪鸟冒充凤凰,欺世盗名,藉以讽刺严嵩大奸若忠的假面目,同样有着明确的现实针对性。
他又有《过长平作长平行》诗曰:

世间怪事那有此,四十万人同日死。
白骨高于太行雪,血飞迸作汾流紫。
锐头竖子何足云,汝曹自死平原君。
乌鸦饱宿鬼车哭,至今此地多愁云。
耕农往往夸遗迹,战镞千年土花碧。
即令方朔浇岂散,总有巫咸招不得。
君不见新安一夜秦人愁,二十万鬼声啾啾。
郭开卖赵赵高出,秦玺忽送东诸侯。

长平在今山西高平县境内,是当年秦将白起坑杀赵国军卒四十万人处。据史书记载:公元前260年,秦将白起率军与赵国的军队战于长平,赵军被围困四十余日后投降,白起(传说此人头小而锐,故称“锐头竖子”)用诈术将已经投降的四十万赵国的军卒全部坑杀。诗中对于白起这种不择手段、乱杀无辜的残暴行为进行了强烈谴责,又联系到此后项羽大破秦军时,在新安城南坑杀秦军降卒二十万的行为,最后揭示出依靠这种残暴杀戮的行径并不能有效地保有天下,皇权终归落于他人之手。诗中表现出对于人类生命的珍视,对于大肆残杀暴行的谴责,这种缅怀历史的人道情怀无疑有着积极的意义。
晚年的王世贞,透过明王朝表面的繁华与宁静,感受到民众的苦难与社会的危机。有绝句曰:

残年故国已无秋,颇解民忧与国忧。
今日忧来浑不减,更添惭愧到心头。

侯门犹自斗豪华,一宴中人产一家。
马食鹑衣它日事,银缶翠釜片时夸。

又如以下两首五律诗曰:

与尔同兹难,重逢恐未真。
一身初属我,万事欲输人。
天意宁群盗,时艰更老亲,
不堪追往昔,醉语亦伤神。
——《乱后初入吴舍弟小酌》

昔闻李供奉,长啸独登楼。
此地一垂顾,高名百代留。
白云海色曙,明月天门秋。
欲觅重来者,潺湲济水流。
——《登太白楼》

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倭寇大肆侵扰东南一带,千里州郡被焚掠一空,王世贞往家乡太仓探视,而作《乱后初入吴舍弟小酌》一诗,诗中写出了战争给民众带来的苦难,形象真切感人。《登太白楼》一诗写出了李白当年登临此楼的风流潇洒,并隐然以太白的后身自喻。这些作品都蕴藏着真实、活泼的人生感受,并非无病呻吟、空言复古之作。
同属“后七子”之一的谢榛(1495—1575年),字茂秦,号四溟山人,也是明代著名的诗人。他的年纪较李攀龙大19岁,比王世贞大31岁,论诗主张取法唐代十四家诗人,提倡“熟读之以会神气,歌咏之以求声调,玩味之以裒精华”。他又说过“非养无以发其真,非悟无以入其妙”,认为“有意于古,而终非古也”,持论比较通达。他的诗歌创作不重模拟,比较有真情实感。如以下两首五言律诗:

薄伐元中策,论兵自古难。
汉唐频拓地,将帅几登坛。
绝漠兼天尽,交河荡日寒。
不知大宛马,曾复到长安?
——《有感》

百战多枯骨,秋高白草深。
飞雕盘大漠,嘶马振长林。
柔远君王德,封侯壮士心。
华夷自有限,边徼莫相侵。
——《塞上曲》

两首作品意境开阔,情感浑厚,表现出对于边疆安宁、民族和睦相处的殷切期盼。又如两首七言律诗:

忘年尔我重交情,论事相同见老成。
月到广除寒有色,鸦归疏柳夜无声。
三农最苦江南税,百战方休海上兵。
岁暮银台应感叹,几人封事为苍生?
——《夜话李孺长书屋因怀其尊君左纳言》

生涯怜汝自樵苏,时序惊心尚道途。
别后几年儿女大,望中千里弟兄孤。
秋天落木愁多少,夜雨残灯梦有无?
遥想故园挥涕泪,况闻寒雁下江湖。
——《秋日怀弟》

诗中表达对于民众、亲人命运的关切,情感真挚,意味深长。“三农最苦江南税,百战方休海上兵”用凝练的笔墨概括了百姓的苦难,要求朝臣不忘为农民、为天下苍生进言,意蕴十分深沉。
总的来看,长期笼罩着诗坛的复古思潮限制了“前后七子”的诗歌创作,使他们的才华性灵受到严重束缚。“前后七子”都关切社会的治乱,亲身经历或者亲眼目睹了朝廷波谲云诡的忠奸斗争,生活为他们提供了丰富的诗歌素材,但是在“复古的鸟笼”中诗歌难以展翅飞翔,因而终究未能充分展现人性与诗歌的多样性。然而,复古包含着不同的思维指向,复古也并非“前后七子”思想的全部。当他们用诗笔表现纷纭万端的社会情状、抒发真实而深切的人生感受时,他们也创作了一些优秀的篇章,值得后人讽咏、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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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亚当的诅咒》

叶芝《没有第二个特洛伊》

叶芝《困难的迷惑》

爱德温·阿灵顿·罗宾森诗6首

里尔克:安魂曲四首

阿诺德《多佛海滩》

阿诺德《夜莺》

但丁·罗赛蒂《白日梦》

但丁·罗赛蒂《题乔尔乔内的威尼斯牧歌》

但丁·罗赛蒂《顿悟》

但丁·罗赛蒂《短暂的时光》

惠特曼诗12首

阿赫玛托娃《北方哀歌》

阿赫玛托娃《爱情》

阿赫玛托娃《黝黑的少年沿着林荫道漫步》

阿赫玛托娃《有个声音呼唤着我》

阿赫玛托娃《亲爱的,不要把我的信揉作一团》

阿赫玛托娃《最后一次相见》

别德内《指路的星星》

荷尔德林诗15首

威廉·莎士比亚诗20首

约翰·多恩诗4首

托马斯·纳什《春》

克里斯托弗·马娄诗3首

爱德蒙·斯宾塞《贺新婚曲》

爱德蒙·斯宾塞《爱情小唱》

英国中古民谣6首

安娜·阿赫玛托娃《战争风云》

艾梅·罗蕙尔诗6首

希尔达·杜立德尔诗5首

约翰·莱曼诗2首

伊凡林·史考德《构图》

亨褒特·吴尔甫诗2首

D.H.劳伦斯诗2首


避贤初罢相 乐圣且衔杯 为问门前客 今朝几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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