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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登《致拜伦勋爵的信》

爱尔兰诺奖诗人谢默斯·希尼在评论奥登的诗歌时提到一个有趣的观点“青年奥登所写下的早期名作极其晦涩,难以理解,在它们面前常有被拒斥的感觉。”奥登的老师将此归为奥登独特的“电报文体”,即一种“事件所暗示出来的谜语和突发性,像发报中的机器用密集的电码打出的消息一样多。”但是希尼却将此归结为奥登早期的作诗法,并从克里斯托弗·衣修伍德的话里找到佐证。
衣修伍德是奥登早期文学上的挚友、伴侣兼合作者(在合作《战地记行》之前还合写过三部诗剧),也是他的第一读者。衣修伍德回忆说:“他很懒。他憎恶打磨和修改。如果我不喜欢一首诗,他就放弃然后另写一首。如果我喜欢其中的一行,他就会保留下来然后放进一首新诗中。这样,一首诗写出来就像只是我喜爱的诗句的集锦,对语法和意义彻底地无所顾忌。”我相信这是对奥登早期著作之晦涩的最简单解释,而且也是一个很有启发性的解释。
作为诗人的奥登在写下那首长诗《致拜伦勋爵的信》之后可以说完全克服了这种“电报体式晦涩”。此诗各节融会贯通,诗意通达各处,语调也比较放松,思维上那种短促跳跃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不过同步考察一下,作为散文家和批评家的奥登却仍然保留着那种格言警句集锦式的写作方式。正像奥登自己在其《染工之手》的前言中所坦白的:“一首诗应该是一个封闭的系统,但是在我看来有完整体系的文艺批评却是没有生气甚至是虚假的。我在重读我自己的文艺批评时,只要有可能,我就把它们改成札记的形式,因为我自己作为读者,也宁愿读一个批评家的札记而不愿读他的学术论文。”一个批评家的札记,在奥登这里就是指一本观念、格言、警句的大集锦。札记式散文集,早已有很多作家出版过,比如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尼采《快乐的知识》、波德里亚的《美国》等等。奥登两大散文集中的《染工之手》里也收有他的多篇札记,比如在这套奥登文集出版之前早就被译在中国文学杂志上的《论阅读》、《论写作》、《诗人与城市》等。
奥登对歌德的赞赏是批评者们诠释奥登时无法避免的主题之一。奥登曾在一首诗中说“若有可能,要做大西洋上的小歌德”,这本《序跋集》也表明了奥登对阅读歌德的注重:作为一本想要呈现自己广泛阅读兴趣的书,里面一共选了三篇关于歌德的书评(其次是克尔凯郭尔的两篇)。奥登如此评价歌德的:“……诗人、画家或是作曲家彼此熟知、相互尊重的情况并不少见,但对于大众来说,无论多么喜欢艺术家的作品,他们私底下可不愿意和艺术家有什么交往。可是在歌德生命的最后的二十多年中,任何一个有点教养的年轻人,在遍历欧洲的旅行日程上,绝对少不了去一趟魏玛,拜会一下这位伟人,聆听他的教诲。”
作为一个生前即成功主宰自己人生的人,歌德不同于那些死后才暴得盛名的天才,后者要么变得疯狂要么变成了苦难圣徒。歌德很明智地将自己的天才与世俗生活结合起来,而且没有因妥协辱没自己作为一个天才或时代先知的尊严。所有希望以写作为生而又对美好的世俗生活充满感激之情的人都想以歌德作为自己的典范。关于歌德的达观、务实的人生态度,奥登还有更深入的观察,他认为歌德在年轻时代写《少年维特之烦恼》的意义是用笔放纵自己的激情,并将自我放纵的缺点从自己的精神中荡涤干净,从而找到真正的“诗性自我”。这个观点,可以看做奥登自传中的一个关键脚注,而《致拜伦勋爵的信》则可看做奥登在放纵、荡涤、寻找自己“诗性自我”过程中的代表作品。



请原谅,阁下,恕我不揣冒昧

 如此致信予你。我知道你

会承受著述生涯的代价累赘

 且会宽怀体谅如作家不得不为之。

 诗人收到崇拜者来信本无什么新意。

于是一位勋爵——我的老天,你必定不胜其扰,

如加里·库珀,考夫林,或迪克·谢帕德所遇到。


那些典型陌生客的来信这般开头:“先生哦,

 我喜欢你的抒情诗,但《恰尔德·哈洛德》是蹩脚作品,”

 “我女儿喜欢写写弄弄,我该鼓励她么?”

 有时会在信中直截了当地索要现金,

 有时会巧妙暗示如一种柏拉图式的热情,

而有时,我认为这相当粗俗,

通信者的言辞很是无礼唐突。


至于那些手稿——邮寄来的每一封……

 若激起蒲柏的厉声怒斥我也无所适从,

但愿这稍可取悦他忿忿不平的灵魂,

 当听闻现代化的通讯交通

 在文化普及中的使用;

新公路,新铁路,新合同,如我们所知

在G. P. O所拍摄的纪录片里。


因为自从不列颠群岛皈依了新教

 去教堂忏悔对多数人来说太过奢侈高蹈。

可忏悔仍是一种人性的需要,

 于是英国人现在得通过寄信来求解祷告,

而作家们会聆听其言一边嚼着早餐面包。

因为若令其失望,他们就无处发泄,

只能在公共厕所的墙上乱涂乱写。


所以,若我写信给你,

 聊聊你的诗歌或者谈谈拙作,

表面上似有诸多理由,但这个才真实:

 我,二十九岁已过,

 才刚读了《唐璜》且觉得它不错。

在去雷克雅未克的船上我一直在读,

除了吃饭、睡觉,或者身体不舒服。


眼下一海里又一海里地远离了家,

 不用再顾忌谁,我孤身一人,

也听不懂周遭人们所说的话,

 只得像狗一般去揣测,凭着语调口吻;

 除我母语以外的其他语种,任何一门

我都不太精通,在这儿我找不到辅导老师,

临睡前也没有词典可翻令我伶牙俐齿。


今天我忽就有了写信的设想

 (我想给出时间和空间的事实根据);

汽车开进了荒野正行驶在路上,

 从莫斯鲁达勒往其他地方开去:

 眼泪顺着我发烫的脸颊流下不绝如缕;

我在阿克雷里得了重感冒,

午饭迟迟不到,生活显得很无聊。


豪斯曼教授,我认为由他开了个头

 专文发表了耸人听闻的学说,

人类因那些小毛小病已被诅咒,

 感冒,病痛,种种苦恼全为了创作;

 一个人确实不能把话说得太过,

声称许多完美无瑕的诗篇

不是出自爱的心碎,而是因为流感。


但仍然缺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为何给你写信?我想我初有此念

定是在起程之时,当我收拾着行李,

 将备用袜子、密封的中国茶叶罐

 和防蝇液一起放在了里面;

我自问哪类书我会有阅读的兴趣,

倘若在冰岛我想读时以备不需。


我在威尔特郡丘陵不会去读杰弗里斯,

 也不会在吸烟室里随意翻阅打油诗;

谁愿意在教区乡镇将特罗洛普一试,

 或在娘肚子里就去读玛丽·斯托普斯?

 坟墓另一边的你或会有同样的感知。

那些心比天高的高雅人士,真的只关心

与克莱德河区、法西斯分子或伦敦社交界有关的作品?


在某些地方我曾听闻一种传言

 (据我所知谣传只是某种愚行)

说那冰岛人没多少幽默感。

 我知道这个国家崎岖多山岭,

 气候多变又冷到滴水成冰;

于是环顾四周要找些轻快流畅的东西

我径直挑中了温暖又富有教养的你。


还有另一个作者在我背包里面:

 有段时间我曾盘算着该给谁写信。

哪个最不可能退回我的信件?

 但我决定要去吓吓简·奥斯丁,

 即使我并无资格付诸于行,

且会在她的蔑视下,面临同样可怕的命运

如克劳福德、墨斯格罗夫和耶茨先生所困。


再者她是位小说家。我不知道你

 是否会赞同,但写小说

照我看来完全是一种比写诗

 更高等的艺术,而成功之作

 意味着更好的品性与才具胆魄。

也许这是为何,真正的小说几近绝种

如同冬天里的惊雷或一头北极熊。


一般水准的诗人与之相比

 就毫无章法,不成熟,且懒惰。

你必须承认,归根结底,

 他对他人的感知非常模糊困惑,

 其道德判断常常过于狂热造作,

一种娴熟又简便的归纳伎俩

太过彻底地诉诸他的幻想。


但我须记得,四个伟大的俄国佬还没出世

你就早已故去,是他们为小说创作艺术

 开启了成熟的契机;

 读书俱乐部可没被收买贿赂。

 而简·奥斯丁为之奋斗的那种艺术,

在确当的劝导下已成功将热潮引发

如今形式上发生了最为惊人的变化。


她不是一个宽宏大度的女才子;

 假若有色墨镜还保留着原样,

无疑她仍会将你视作恶劣人士。

 但请告诉简·奥斯丁,若你有胆量,

 她的小说在这儿多么受人喜爱称赏。

她曾说过,她是为后世而写了它们;

话有些轻率,但她却被后人阅读追捧。


你无法让她震惊,她却令我惊诧莫名;

 与她相比乔伊斯看似无辜的草苴。

这让我颇不自在地看到以下情形:

 一个中产阶级的英国老处女

 描绘了“铜板”与爱情交互影响的戏剧,

如此坦白又这般清醒,揭示了

经济社会的基础原则。


所以接收此信的人就是你。

 这试验或许称不上是什么成就。

其他很多人本来更胜任此事,

 但我不应让自己的享受打折扣。

 在空军服役的肖先生说过,专注才能够

带来快乐:这话没错,我知道是这么个理;

即便是在给一位辞世已久的诗人涂鸦写字。


每封令人激动的来信都有附件,

 而这封亦应如此——一堆的照片,

有些没对准焦距,有些曝光过了点,

 剪报,八卦,地图,统计资料,表格曲线;

 我不想半途而废、草草敷衍。

事实上我将采用非常时兴的手法。

你将要读到的是一幅拼贴画。


我需要一个足够宏大的形式来腾挪施展,

 且要谈及我所选择的任一个话题,

从自然风景到男女事件,

 我自己,艺术,欧洲的见闻消息:

 既然我的缪斯,她正在度假休憩,

外出散心时一路都欢天喜地

只是间或偶尔,会带点恶意。


意大利八行体,我知道,会很适切,

 用来表达我的敬意,堪称应手得心

的一个体例,但我很可能摔个趔趄;

 而皇韵体的韵律很难搞定。

 即便并非如乔叟时代的经典作品,

我这应景篇什至少应让人愉快万分

如英国的主教们要谈那量子理论。


轻体诗,可怜的姑娘,身处糟糕的境地;

 除了被米尔恩和类似人物所尊奉

她全然被当作了一种过时的文体。

 在我看来这很奇怪也极不公正:

 她那简洁的形象竟会无处容身

——除了贝洛克的《警诫故事集》

只得委身在那些庸俗不堪的期刊里。


此种“对困难事物的痴迷”,

 对新鲜事物跃跃欲试的意愿,

我希望能符合阿萨纳修斯经的教义,

 是可以在天堂门口出示的专属名片。

 戒律是为拯救而非审判,

诸如此类,诸如此类。哦,混账,

这是英语诗歌里最乏味无趣的诗行。


帕纳萨斯毕竟不是一座山,

 会为你这样的登山好手保留位席;

它有一座公园,有一个露天喷泉。

 我问到的人多数都同意和布拉德福或是

 科塔姆合坐一条长凳,那就好哩:

去牧场和戴尔分享我那几只蠢绵羊,

和普莱尔在山坡下野餐共话家常。


出版商是作家最好的朋友搭档,

 一个慷慨的援助者,或者说他就该如此。

 (我想我们都希望他终可获得补偿。)

 我爱我的出版人,他们见了我也欢喜,

 至少他们付了一笔很可观的费用旅资

才将我送到这里。我从未听闻有抱怨抵触,

无论是来自罗素广场,还是兰登书屋。


可现在我有点惴惴不安地怀疑,

 我正将他们的耐心一再打击。

虽然事情正遵循着最好的惯例

 旅行读物总要那么离一下题

 (没有其他同韵词除了抹油礼),

他们有理由将我指控——我无以为辩——

说我用欺诈手段来讹钱。


我知道我没多少侥幸逃脱的运气,

 若和当代那些显赫游客作个比对。

我不是劳伦斯,他一到目的地,

 坐定了就会敲出他必吐的块垒;

 我更不是恩斯特·海明威。

我出不了两先令的精装版本,

正因如此不想报名参加竞争。


甚至这儿我正踉跄爬着的楼梯

 也已被老人家无比尊贵的靴子踩烂。

达森特,莫里斯,和达弗林爵士,

 胡克和那类英雄气质的壮男

 冷冰冰地欢迎我进入谷湾;

我并非出身于伊顿,不像彼德·弗莱明,

但假若我是犹大,我就该是个老牛津。


黑格·托玛斯等人此刻在米瓦恩湖,

 在维塔瓦恩和瓦纳约库雪峰

剑桥研究项目还在进行,情况我不清楚:

 阿斯奎斯和奥登·司寇库尔的阴魂

 在棺材里翻了个四分之三的身

要看看他们的子嗣,揣想他是托了谁的福

怎变得如查尔斯二世那般的轻浮。


所以,我这起头的一章,必得停下来

 向每一位恭敬地说声抱歉。

先是费伯出版社,万一这本书失败,

 然后是批评家,免得他们来找难堪

 若本作者比他们抢先一步到了花园,

最后是普通民众,他必要得到许可

偶尔能跟他们开个玩笑以此取乐。


我正用铅笔写信,垫着膝盖将就,

 另一只手不停地止住呵欠,

在一个简陋、无遮蔽的码头,

 在星期三早上的凌晨时间。

 我不能多嘴说夏日黎明正出现;

塞提斯峡湾的每个学童都确知

白昼在入夏时节从不会消逝。


在所谓的高纬度地区要设法睡着,

 对英国人来说起初有些犯难。

这就像在晚饭前被赶上床睡觉

 只因你把父亲的钢笔当飞镖玩,

 或像狂欢后返回,当你气喘喘

如拖着沉重行李,且意识到

自己太过轻信,智商不高。


我尽心尽责,做了很多笔记以备忘

 记下了这个草木寥寥的荒凉之国,

公路、不法之徒,还有山羊:

 用你的压韵词来说,这里风景不错,

 但农业机械所见不多。

而阳光牌肥皂为盖舍温泉所独有,

为游客提供了超值的绝佳享受。


不过,北方从未是你的心仪之地;

 “道德”你略一思索就不再沾边。

而我确信,你现在想从我这里

 打听的是时下英格兰的新闻事件,

 青少年在做什么又有何种话题可谈。

布赖顿是否仍为它的亭台楼阁自豪,

而女孩子搭摩托车旅行是否安全可靠?


我要清清喉咙,像流浪者般喘口气

 且要跳过一个世纪的希望与罪行——

只因在你死后已发生了太多事。

 哭怨声四起而冷水浴时兴,

 包括下水道、香蕉、自行车和罐头食品,

而欧洲从阿尔巴尼亚直到冰岛

处处可见哥特式复兴和铁路狂潮。


此刻我们正进入前技术时期

 感谢电网和所有那些新的杂碎玩意;

至少,路易斯·芒弗德有此定义。

 满世界都是埃尔特克斯牌男式内衣,

 巨型玻璃幕窗,还有隔音墙壁,

烟雾的损害已降到了最低,

而所有家具都镀上了克罗米。


哦,你或会认同此说,若你去萨里

 和有钱人呆几个周末散闲心,

你的车速太快,你的忧虑太私密

 以致无暇细看稍纵即逝的风景。

 但在北方地区这完全不合实情。

在那些住在沃林顿或威根的人看来,

这不是善意的谎言,这是个巨型怪胎。


此间的古战场史有称誉,

 那人类意志的残暴冷酷

与争斗的创伤迄今仍未治愈;

 阴沉山冈上的房舍如此脏污,

 而山谷里嵌着方窗的磨房已荒芜。

我揣测,既然是乔治王时代的旧屋,

它们就仍是我们最出色的本土建筑。


以经济、健康或道德为理由

 它找不到最起码的藉口来辩申;

不外乎尿壶或捉水獭的猎狗;

 但在它退场前且容我表达发声,

 它是我所知道的最可爱的乡村;

从伯明翰到伍尔弗汉普顿的一路风景

深印我心,它远比斯科费尔峰更为明净。


很久以前,当我才四岁时,

 正前去看望我的祖母,那铁道

穿过了一片煤田。站在车厢走廊里

 我羡慕地看着它,心想:“真不错!

 哦,我多想有那样一份工作。”

电车轨道和矿渣堆,机器零部件,

那些曾是、且依然是我的理想景观。


向新世界致敬!向那些喜欢客观实体

 且感觉自在的家伙们致敬。

恋人们会盯住一个电炉子,

 另一种离别的诗意已来临

 集中于汽车站或机场附近。

给我来个定格,那火车站的明暗对比

可用来激发人的想象力。


保佑我不被现存事物的外观腐蚀;

 公众集会上的高品质海报画片,

艺术对工业施加的影响力,

 座席品味不俗的那些电影院;

 尤其是,保佑我远离那中央供暖。

D. H. 劳伦斯或许还可以去哄骗,

而我宁愿要一间视野良好的房间。


但你需要的是事实,不是叹息。我会尽力

 来提供一些;你不能指望面面俱到。

首先,大体上我们的装束打扮更为得体;

 只因现今的服装款式差异很小,

 从我遇到的名门仕女到吧女应召。

毁掉这民主化的幻象令人神伤

当数百万的人患上了营养不良。


此外,我们这个时代教育程度挺高;

 说我们的孩子不会阅读,没人撒这个谎,

而麦克唐纳这类人士极可能这般宣告

 说我们确实在不断地成长、成长。

 广告会指引我们所有的需求方向;

如千百万人所知,死亡要更好受,

相比头皮屑,失眠症,或体臭。


我们对户外运动总是有浓烈的兴致,

 但你知道什么正在我们的城镇风靡?

对露天活动和短裤的热情正兴起;

 太阳是让我们激动的名词之一。

 坐游览车往下开到苏塞克斯丘地,

留意那些周末远足者的行走方式,

他们摩肩接踵,带着柯达或莱卡相机。


这些运动,意味着我们长久以来

 一直遵奉的岛国习性已失去了效力;

对色拉食品和游泳池的膜拜

 来自一种比我们这里更阳光充沛的天气,

 那些国家可从未听说酒水营业会限时。

要不了多久,英格兰南部的风光

看起来就会和奇异大陆没什么两样。


你在上流社会中进退裕如,如此,

 便可以将你的英雄向它引荐

不带丝毫的不安和怯意;

 因为他是你的英雄,而你很了然,

 他本能地知道该做什么,并会付诸实现。

他会发现我们的时代比你那时更为艰难,

只因工业已搅乱了社会的等级规范。


你看,我们已发展出一个更民主的体制,

 财富的阶梯谁都能爬上去坐一坐;

关于这一点卡耐基说得最断然有力。

 有个地位卑微的祖父不是罪过,

 至少,老爸过后要赚得够多!

今天,感谢上帝,我们已没有势利居心

会去反对那些更加有效的偷窃行径。


卡尔顿饭店的门童是我的兄弟,

 若我付钱,他会向我道声晚安,

只因小费与为人处世两不相欺。

 我确信《Vogue》会第一个宣称

 现如今的上流社会都是社会党人;

而很多是盗贼,出身并不是那么高贵,

每年冬天为杀寄生虫都会吃食用菌类。


可冒险家找到的东西定会统统带走,

 在能捞便宜的地方也最会钻空子。

那爱与欲望的冲动会紧随其后,

 他们可没条件去过分挑剔:

 而那些喜欢美食和汽车的人士,

都有某种特定的装束或脸形,

要逮到他们得去某类特定场所找寻。


唐璜很善于交际,这无庸置疑

 会发现这个世纪同样自在适意:

因为要勾引个把主妇和女教师

与他外出私会都不需花一个便士。

 我们消磨时日的方式真是多极,

多亏了科技,这类事儿可开出个目录

写成一本比《尤利西斯》还厚的书。


是的,时髦人士的套路他心知肚明,

 全凭第二天性都不用我提示护佑。

网球和高尔夫从你那时就开始流行;

 但那些如他一样的运动好手

 完全凭本能就学会了反手击球,

握起了钢制球杆就能一杆进洞,

对艾利·卡尔伯逊的书亦很精通。


我见他在每一本杂志上频频现身。

 “唐璜和科克伦的一位女友共进午餐。”

“唐璜和他的红毛猎狗梅·麦克奎恩。”

 “唐璜,刚巧正在卡迪兹过冬避寒,

 在他那辆栗色梅塞德斯里被人撞见。”

“唐璜在克罗伊登机场。”“唐璜

被人拍到和阿加汗一起出现在赛马场。”


但若置身高雅圈子他会想脱身突围,

 最好提醒他不必有什么负担,

若谈到毕加索、自由式摔跤或芭蕾。

 西贝柳斯是个人物。而听埃尔加发言

 忍受其折磨是个必要条件。

帕累托的一个间接的熟人

地位要比柏拉图的知己更高等。


黑弥撒和魔鬼崇拜的流行

已风光不再。而真、善、美,

在下等阶层中间仍然变化不定。

 顽固的乔伊斯们对新生事物一概无所谓。

 艾略特们变得有点儿冷酷蹙额皱眉。

霍普金斯们活跃起来,全赖近来声誉日隆。

而普鲁斯特们已越发地不受人推崇。


我说起这个只为告诉你流行是个什么玩意,

 且打心底里不想任由自己冷嘲热讽。

因为各个时代都会有人势利,

 因为有些名字被高高在上者所吹捧,

 却不能妄下断语说他们差劲得很。

据我所知,那天堂般的极乐景象

在所有超现实主义画展里都可碰上。


现在来说说人们的灵魂。此时

 我知道自己正触及更危险的问题:

我知道变数多多一切未可预期,

 而我的证据无足轻重不见得合理,

 我也知道,我现在正招致

所有热爱现状的名士们的反唇相讥:

“你无法改变人的本性,你难道不知!”


这倒是真的,我们仍有同样的形体外貌,

 我们还没有改变以往的接吻方式;

普通人仍会憎恶所有的外在干扰,

 正如他仍会因喜得贵子而自豪得意:

 他,就像只母鸡,仍喜欢自行其是,

为了自尊会勉力维持,暗地里

却在街坊四邻拈花惹草不时偷吃。


但在很多方面他是另一种人物:

 先去问漫画家,因他最清楚不过。

美好往昔时的约翰牛身在何处,

 就那个满口拙劣笑话的霸道家伙?

 他那肉嘟嘟的脖颈早就尘埋土没,

他自信心的土地正待出售;

他已死在了伊普雷和帕斯尚娄。

回头去看迪斯尼或斯特鲁贝的作品;

 我们的英雄衣衫褴褛地站在那里;

那个抓着地铁吊环的戴礼帽的草民

 只在做梦时才会将暴君猛踢,

 以感伤作交易,惧怕一切极端之事;

小不点米奇则暗藏了怨恨妒意;

哪个更好些,我交由你来评议。


一切由分期付款的保险引起,

 成形于他崇拜热爱的洗礼仪式;

一张月票会磨炼出他的忍耐力,

 一个收税员和一个水务局理事

 曾如此这般告诫。他在少年时

就对入学考试心存敬畏,而复杂仪器

令他的心灵持续不断地感受着神启。


 “我就像你,”他说,“还有你,还有你,

 我爱我的生活,我爱柴米油盐,只好

日日费力操持。英雄们从来不屑于此。

 英雄们被魔鬼送进了坟窟冰窖。

 也许我不够勇敢,但我会储蓄防老。

我这人不知何故总能化险为夷,

我也许就是幸运的杰克·霍纳小子。


 “我是魔鬼的私人秘书;

 我已领教了他的身高和本事,且知道

只有当他转过了硕大无朋的背部

 才能对他那套魔鬼伎俩咂舌取笑。

 有朝一日我会如我所愿地行动,天知道。

那矮矬子,会两手并用将大门拍击,

一串连珠妙语就可将他打倒在地。”


总有一天,是哪天?哦,其他日子,

 但不是今天。魔鬼了解他的为人。

杀死魔鬼——将夺走恐惧所赐的物事,

 他那些快乐的梦原本由此产生。

 他将竭尽所能以生命守护这些梦。

谁若是毁掉他心满意足的梦

他会报之以难以平复的怨恨。


他害怕魔鬼,但他更害怕

 那些可能会来解救他的家伙,

那些人,漫画家可没空去描画。

 一旦没了束缚,他就会不知所措;

 魔鬼只须大叫一声“维持治安”,

就会让如此可爱、如此温顺的这个人

如受惊的孩子般陷于疯狂与残忍。


拜伦,这时候你不可能还活在世上!

 我在想,你会做什么,若你处在当下?

布列塔尼亚已丧失了威望、金钱和力量,

 她的中产阶级显得有些掉价,

 我们已学会了相互的空袭轰炸;

我想象不出惠灵顿公爵会如何置评,

当听闻“艾灵顿公爵”弹奏的乐音。


这让人不由产生联想,那个条顿人

 的领导原则兴许颇合你心意

作为拜伦风格的真正传人——

 与你的社会地位也保持一致

 (它自有英国的皈依者,人数寥寥无几),

而你,若听到坦率的奥斯瓦德的呼告吁请,

在阿尔伯特会堂或会有相似反应。


 “拜伦勋爵走在他的冲锋队员前面!”

 科学表明,一切皆有可能:

教皇或会引退去加入牛津教团,

 纳菲尔德或会在遗嘱中留下便士一文,

 有些人或许仍会相信鲍尔德温,

有些人或许觉得帝国牌葡萄酒不错,

也有人或许曾两度聆听过陶伯。


你喜欢成为众人焦点备受尊崇,

 化身童话里快乐的白马王子

一出手就制服那条恶龙。

 现代战争,虽然血腥暴力如斯,

 其中却没有任何个人荣耀可炫示。

王子必须隐姓埋名,严守规范,

做个乖孩子,或当个公务员。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孤立主义者;

 你对不公正总是满怀憎恨,

而我们很难责备你,若你忽略了

 不公正就在阁下的门外发生:

 比希腊更近的是棉布和穷人。

今天你或许已看见了他们,已然

同纪德并肩加入了统一战线,


正对抗着魔鬼或恶龙(名号随你想来);

 它很多的外形和名字让我们脸色煞白,

因它有不死之身;而今天它仍健在

 正用披鳞甲的尾巴制造着恐惧惊骇。

 有时它似已睡去,但在每一个时代

它都会暴跳而起、负隅顽抗,

去护卫历史的每一支垂死力量。


弥尔顿视之凌驾于英国的君王,

 班扬让它坐上了教皇的龙椅;

隐士们在他们的洞窟里独自将它抵抗,

 而第一帝国时期它也在那里,

 那“罗马治下的和平”在空中摇摆不已。

它会在青春期时钻进人的梦里,

欲将他吓回到童年,不遗余力。


银行家或地主,售票员或教皇,

 随时会丧失信心不再选择和思考,

一个人若是把未来看得毫无希望,

 就随时会认可霍布斯的报告:

 “人的生命污秽、粗野、短促潦草,”

恶龙就此从他的花园腾空而去,

还许诺要建立法律和秩序。


就是它,在雅典谋杀了苏格拉底,

 而后柏拉图被引诱,准备去自证

一个荒芜废墟,且冠之以和平的名义。

 今天,因为那些垂死的权贵要人,

 因为那些无法保持清醒的将军们,

因为软面团似的各阶层的民众,

它根本就懒得动上一动。


原谅我将所有这些劳什子强加于你,

 要你替我们把这件苦差包揽;

很容易就忘记你已去了哪里,

 也许你只想同塞特和霍拉斯聊天,

对我们尘世歌声的消亡已感厌烦,

在你听来它或许像个长途呼叫,

似乎很紧急,却几乎听不到。


然而活着的人仍可作出何去何从

 的选择,这死板僵化的国度

在呼吸尚存者的心中仍自灵活从容;

 警觉的哨兵们未曾离开哨岗半步,

 而每一代人中的每一个人物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左右为难,

正对着高贵的亡灵们大声叫喊。


此刻我们正置身外海,我希望不是这样。

 海上波涛汹涌,我不介意海水是否湛蓝;

我倒想痛饮一杯,但我不敢逞强;

 而我须搁下写给你的这冗长诗篇,

 因为还有另一些琐事要去做完;

我得写封家信,不然母亲会着恼生虑,

所以我们得在下一篇章再来继续。



我是在船上将上次的评说寄给你。

 现已回到岸上在一间暖和的套间里,

几个朋友陪伴着我,自我开始动笔;

 所以,尽管室外是冰天冻地,

 我却感到非常愉快和惬意。

一所公立中学有个聚会,一位诗人,

急急地赶了过来,催我去会些同仁。


我们很快就要出发,深入不毛之地,

 会有一次美妙探险,我很确信:

很多人都会希望有我这样的经历。

 我只希望到时不会有太多的步行。

 让我想想,现在在哪里?当我不得不暂停

我们那时正谈到了一些社会问题;

我想现在是时候去店里买些东西。


要确立我作为一位批评家的名气,

 我无须给出确切的诊断报告,

我长于直觉而不是分析,

 我开出的顺势疗法药方就是思考

 (有些人或会在疗程中情况转好)。

我不会像普利查德那样假装去推理,

也不会效法瑞恰兹去做文字游戏。


我喜欢你的缪斯因为她快乐又机智,

 因她既不是流莺也不是邋遢妇人,

一个圣女,属于一座欧洲城市,

 也属于大萧条以前的古老乡村;

 我喜欢她那令人无法忽略的调声:

而你,我感到意气相投,是个好乡亲。

既不是牧师、呆子、讨厌鬼,也不是棕精灵。


诗人,游泳好手,贵族,还是个活跃分子,

——这比罗伊·坎贝尔的记录胜出了一英里——

你展现了每一种可能的魅力。

 有人潜心研究你的诗歌文体

 和爱情生活,一心希望它们糟糕之极,

他们中有些已谋得了一份体面的生计

其生活毫无创造性却还差强人意。


然而,你在评论家们那里已饱受打击:

 他们承认你的热心肠,但对你的智力

却用道德和美学的言辞苛责贬低。

 “一个庸俗的天才”,乔治·艾略特如此讥刺,

 这倒没什么关系,因为乔治·艾略特已死,

但T. S. 艾略特,让我很感郁郁,

他指责你说:“思想上很是无趣。”


有个看法我得承认我羞于启齿说出;

 要评判一个诗人须看他的目的,

而严肃的思想你从未说是你所期图。

 我想一个严肃的批评家理应提及

 有一种诗体真是你的独门绝技,

那种文体无须用扳手来校正出意义,

你正是那种空想风格的大师。


让我们谦恭地触帽致意,竭尽所能,

 去礼赞纯诗和叙事体史诗;

但喜剧作品也应获得它的一轮掌声。

 每个各得其所,只依照他的能力;

 我们的生存有赖于多样化的饮食。

空洞的杜撰和不入流的故事

理应分享文学的荣誉席次。


唱诗班制服的库存里有各种花样款式,

 从莎士比亚漂亮的皮袄,斯宾塞的皮护手,

德莱顿的西装便服,到我的棉上衣,

 还有华兹华斯的哈利斯粗花呢和皮袖口。

 费尔班克,我认为,穿着也还讲究;

我猜想惠特曼穿着件二手旧衣,

但你,就像夏洛克,穿着长袍晨衣。


我也很高兴,发现能引用你的权威之辞

 判定华兹华斯是个非常阴郁古板的人,

但恐怕我们属于可悲的少数人士,

 因为他的追随者每年与日俱增,

 其数量必定已翻倍,自一战发生。

他们挤火车来到了湖区,而亦步亦趋

的小学老师扎堆研究他,在那间“暴风雨”。


“我讨厌小学老师,”弥尔顿曾说起,

 他也讨厌官僚作风的蠢人愚夫;

弥尔顿会谢天谢地自己已过世,

 虽然在公立学校他被人用心背熟,

 随同了华兹华斯和那些条规目录;

在众多大学教师这边却满脸不屑,

称蒲柏和德莱顿才是我们的文坛俊杰。


那老马铃薯已培育出了新的秧苗。

 它们在工业的贫瘠土壤里最是茁壮恣肆,

与卢梭或柏拉图嫁接后更能吃苦耐劳;

 栽种它们看似容易却吃力费事。

 威廉,采出了石油,改变了喻意;

他的油田似乎取之不竭,一口喷油井

让老英格兰逃过了俄罗斯的宿命。


自命不凡的山民是华兹华斯的孑遗;

 他衣衫褴褛,也不刮下巴的髭胡,

穿了双十分漂亮的小靴子,

 专挑最差劲的客栈入住;

 而山区铁路是个致命错误;

他的力气,当然,抵得上十个壮少,

他把所有城里人都叫做了伦敦佬。


我不是个让人扫兴的家伙,也从未考虑

 去搅扰任何人的愉快兴致;

人类想着法儿登山、打猎,乃至钓鱼,

 其内心令人难堪地价值无几;

 只想着现在该采取些遏制措施,

当有些人采用了“我知道”之类的句行,

美好生活就此被限制在了雪线之上。


此外,我也非常喜爱山地丘陵;

 我喜欢坐着汽车漫游其间;

我喜欢一类住屋若它有开阔风景,

 我喜欢散步,却不想走得太远。

 我也喜欢牛羊点缀的葱绿平原,

还有树木与河流,且总会同那些

认为河流脏污不净的家伙争论不迭。


这并不是说,我个人的争执纠葛

 会让它引发的有趣问题从此消停;

公正的思想,对专情于瀑布和雏菊的

 这类兴趣会给出一个确当的评定,

 而对灵长类动物面部的过度热情,

从戈尔德斯绿地到特丁顿,仍驻留心间;

它与爱因斯坦、琼斯和埃丁顿全都密切相关。


这等老生常谈不值得诗人花费时间

 去作出或深刻、或简洁的说明,

譬如现在太阳没在绕着地球转圈,

 譬如人类并非宇宙的中心;

 而在办公室坐班更是糟糕透顶。

连地位最卑微的人也很容易

习得一种宇宙般复杂的鉴别力。


眼下我们已认识到不该如此傲慢

 我们发现满天繁星是个大家庭,

于是乎就向一个天性快乐、头脑简单、

 作风老派的调皮孩子发出茶会邀请,

 来谈论我们能看见的任何自然情形。

当然,我们不能谈犹太人或赤色分子

但小鸟和星云正可作为话题的代替。


更高级的思想不适宜于野蛮人,

 现在接吻被认为不符合卫生习惯;

世界的确开始转吹素食主义风;

 因为它在这方面已变得过于敏感。

 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发现

身边的三姑六婆结成了一个社团

要对虐待植物的行为加以防范。


我像牙医般害怕,对此更是忧惧于心:

 对我来说艺术的主题是人类的躯身,

而风景对人体雕像而言只是个背景;

 塞尚的苹果我全部都会送人,

 小的给戈雅,或也会留个让杜米埃啃。

我决不承认这些东西会有哪怕二流的美,

诸如矮胖子或痔疮草药,小屁孩或奶嘴。


艺术若不在那里开始,至少在那里结束,

 且不管美学是否喜欢去思考,

只期图给我们的朋友带来消遣满足;

 而我们的第一个问题,是要去明了

 现代艺术家有哪些特殊的朋友同道;

很可能少许剂量的历史

就可帮助我们解开这个谜。


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提到

 远古洞穴里的那些涂鸦文字;

只是道听途说了最近的新闻报导

 关于埃及古墓里发现的遗迹。

 我会略过印第安武士的战舞不提;

既然我所考虑的意图目的,

英国的十八世纪会作出解释。


我们发现奥古斯丁时代有两种艺术:

 一种机敏而优雅,一点也不神圣,

仰赖着贵族统治的荫庇保护;

 另一种虔诚、冷静、慢吞吞,

 主要吸引了底层阶级的穷人。

于是伊萨克·沃兹和蒲柏,各自

强行打入了地主乡绅和中下阶级。


两种艺术的差异如同犹太人和土耳其人,

 每个都服务于宗教改革 的形势,

路德对信仰和作品进行了区分:

 那独一无二的想象中的上帝,

 是那些被迫认命者的友朋知己;

而伟大的建筑师和工程师

在更高领域里维护着权势利益。


然而,须得注意的要点是这个:

 每个诗人都知道自己写作的对象群体,

因为他们的生活与他自己仍很契合。

 既然艺术一直是依附于任一阶级

 的某种寄生物,这也没什么关系;

它唯一应该做的,是依从顺服,

它唯一不该做的,是独立自主。


可艺术家也是普通人;要一个大男人

 变成一个女仆可不怎么妙:

于是每个人都会竭尽其所能

 去弄来一小块可以挂上自己名号

 的土地。他真的不介意会有多小,

只要他可以自诩为主人就已心安:

对艺术来说很不幸,这是个灾难。


做个高雅人士是件自然而然的事:

 要有一个自己的特殊兴致,

假山花园,菜圃,鸽子,银器,

 收集蝴蝶标本或一堆石砾;

 然后找个业余爱好者的小圈子,

那儿自有对手可去辩论评议

展现吸引我们的专业见识。


但对艺术家来说这完全不被允许:

 在这点上他须有别于大众俗俚,

而且,像个秘密特工,为其业务考虑

 他必得不露声色。无论他的生意

 做得多得意、多正当,他都不可以

在脸上流露专业性的表情,

也不可以死于职业病。


直至伟大的工业革命发生以前

 艺术家都得自己谋一份生计:

不管他多么憎恶被人侵扰搅乱,

 赞助人的口味或公众的无常脾气

 都得去取悦,不然就会缺衣少食;

他必得将自己的技艺妥善保留,

不然橱柜搁架上就找不到烤肉。


但是诸如塞弗里、纽康曼和瓦特,

 所有这些名字在我预习历史时

都一一牢记,之后就全忘了,

 新一批富有创造力的艺术家崛起,

 他们身上已少了些紧迫的压力:

他唱唱歌,画画图,还可分红利,

却丢掉了责任和友谊。


受影响最深的那些人往往最出色:

 那些有着原创性想象的人,

那些技艺已然傲视同跻者,

 会欣然接受一个稳定的自由身份,

 远离糟糕的旧俗,不做雇佣文人,

艺术家将独立判识交给了白兰地,

变成了雪莱、恰尔德·哈洛德或花花公子。


于是我所谓的诗人聚会就此开场:

 (大部分客人是画家,不必介意)——

开始几个钟头气氛融洽热情高涨,

 激烈辩论,逗乐嬉笑,还有各式游戏;

 大伙儿甘之如饴,没人失去控制;

那些谈话才气横溢,那翩翩舞步

也精彩绝伦,技术性的示好接触。


起初趴在高高的窗口往外望

 看着过往行人的感觉多么好,且会哼哼:

“我多么高兴,虽然我和那些牲口一样

 终会死亡,但我不像它们那般低等!”

 当波德莱尔变得诡异疯癫,我们叫得何其大声。

“看这支雪茄,”他说,“它是波德莱尔所专有。

知觉出了什么状况?哦嗬,谁会在意担忧?”


今天,哎呀,那欢闹拥挤的议会

 看上去很不一样,许多人眼泛泪光:

有人已就寝,爬上了床,合上了门扉;

 有人发疯似地挂在枝形吊灯上晃荡;

 有人烂醉如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有人病恹恹地呆在角落里;而清醒的少数

正殚精竭虑地思考着某些新鲜事物。


我还曾以为这是艺术家的错谬之见,

 既已如此,为何有人感伤得哭出了声?

实际上,当然,整碗汤都很咸。

 汤盆里盛着一小撮的势利小人。

 寻常百姓和不寻常的富翁

都太过忙于赚钱,不然就会饿得不行,

根本无暇考虑绘画、诗歌或是雕刻作品。


我已简化了事实以便突出强调,

 玩了个麦考利特别喜欢的对比

和戏剧性的布光小花招;

 因为艺术确实感觉身体有些不适,

 但你不该认为那老姑娘已没了活力。

而另外那些人,最多觉得她像个缝纫女,

属于绘画,而不能归于文学领域。


你深知诗人们心中暗藏的恐惧,

 当离开冥河渡船被带去见弥诺斯。

他们必会将自己的文集一一枚举

 包括了少年时代的作品。所以我寻思

 你或可提醒他一下。是的,我想你理当如此,

免得当轮到我时,他会大叫:“好孩子们,

快把他的包裹扔掉,他可真够疯狂,孩子们!”


钟声正敲响,现在是午饭时间;

 我们会在四点出发。天气并非风和日丽。

聚会上有些人如潘趣般志得意满。

 我们要继续赶路,如他们所说,轻装便衣:

 我们要睡同一个帐篷,在今天夜里。

你知道巴登·鲍威尔教过我们的事,是不是?

今夜,请为我们祈祷,你是不是愿意?

又在船上了;这次是去德堤坑瀑布。

 格里尔逊可以拍拍它,我是说整片海洋;

这是大西洋,此刻我们正在跨洋横渡,

 朝着英格兰宜人的青葱牧场的方向。

 眼下我已说完了冰岛的风光;

我看着群山渐渐向远方退隐,

我听到轮机活塞正不住地轰鸣。


我希望旅行能让我更健康更明智:

 我已受惠于北方的轻风徐徐,

宽阔的道路和美好的情谊,

 我已领略了一些片光只羽;

 不过运气几乎都在麦克尼斯那里,

我花了好几个愉快的晚上玩拉米牌——

打桥牌没人可以说话,除非是明手牌。


我学会了骑马,至少小马可以去骑,

 还做了很多有益健康的练习,

在荒芜山脊上,在多石的山谷里,

 我领略了热温泉(体验一下很明智),

 还有那些令人终生难忘的美食。

总体来看,我认为除了雷克雅未克,

冰岛这地方是个挺不错的旅行选择。


局部可以做整体的象征指代:

 于是最近这几周一直在沉思默想,

我看见我的青春如地图般全部展开,

 那精神的山脉与心灵的河港,

 那个师长们从未提及的城镇之乡,

各个不同的教区,什么事它们会投票赞成,

那些殖民地,其幅员广度,又以什么著称。


当我们奇怪的纪元过去,或许一个孩子

 会在历史课上发问,“请问,先生,

中产阶级知识分子是个什么玩意?

 他是一个制作陶罐的匠人?

 他挑选他的国王只凭抽签就成?”

以下所述或许会让他保持中立,

一个直白的多半是劝诫性的故事。


我的护照上说我身高五英尺十一英寸,

 淡褐色眼睛,金色(近亚麻色)的头发,

我是约克人,一九○七年出生,

 全身没什么与众不同的斑疤。

 这不太准确。我的右脸颊

很明显有块暗褐色的大黑痣;

我想我大体上对它并不嫌弃。


我的祖先都是自耕农来自内地,

 直到煤矿租让费一扫其困窘;

我想他们定是处事冷静的慢性子。

 我母亲的先人有诺曼底血统,

 来自萨默塞特,对此我一直认同;

我两边的祖辈们愿意为上帝效劳

都当了牧师,也赞同英国国教。


父母亲都生在有七个孩子的家庭里面

 虽然一个幼年夭折而另一个不太正常;

他们的父亲都是很突然地升了天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就撒手而亡,

 只留下少许钱供他们活在这世上;

在巴兹,一个护士,一个医学院新生,

丘比特调皮的箭矢同时刺痛了他们二人。


我的家庭于是变得专业和“高等”起来。

 从未见过这么温和的父亲,

我愿用整条朗伯德街赌一块牧羊人派。

 我们都酷似双亲:嗯,邻居们早有定评

 说我每天都越来越长得像我母亲。

我不喜欢生意人。我知道一个新教徒

从不会真的下跪,他只会就势蹲伏。


沉浸在智力的愉悦中,他们都快乐无比;

 书房里藏书很多,足够培养出

一个比目光短浅的我更出色的孩子;

 我们的老厨娘艾达确实精通其业务;

 我的哥哥们从来没对我动过粗;

我们住在索利哈尔,那时它还是个乡村;

我特别喜欢那些在煤气厂上班的人。


我的早年记忆仍然鲜活一如往昔:

 那道白石铺就的门阶,上面有滩污渍,

在那儿父亲用柳叶刀切开了猎狗的脚趾;

 还有一次,我往咖啡壶里塞了烟丝,

 差点没把母亲气死,最后当然没事;

精神分析学家和基督教牧师

都会认为这些插曲不祥之极。


我的小脑袋瓜里装满了北方诸神,

 雷神托尔、火神洛基及其行迹;

我最爱的故事是安徒生的《冰美人》;

 对国王或王后的关注还在其次,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去琢磨机器:

从六岁一直到我年满十六时

我都自认为是个矿业工程师。


我经常描绘的矿山是铅矿,

 虽然铜矿也不错,若退而求其次。

现如今我喜欢睡觉时盖得很厚实;

 也一直喜欢坐地铁到处游历;

 我一直觉得小房间最是适宜,

凝神专注时窗帘要拉下、台灯要开着;

这样我能从九点工作到下午茶时间,好极了。


我必须承认,我非常的早熟

 (早熟孩子长大了很少守本分)。

我的叔叔阿姨们认为我很会添堵,

 所用词汇超乎我的年龄让人一愣;

 我上学后说的头一句话就语出惊人,

险些让一位女舍监完全失去平衡:

“我就喜欢看各种各样的男生。”


一战开始了:而校长的监督

 和大男孩的拳头就是我们的战争;

这就像印度哗变一样无辜,

 一拳打到头上就危险万分。

 可一旦丑八怪撂翻了俊俏男生,

我们就会被严厉斥责如死罪加身,

因为希望德国皇帝和匈奴人获胜。


那种成长方式确实令我们深受影响,

 给了我们如此多样的启发教益。

出类拔萃者在作战,不负国王所望;

 余下的要么是老去的庸碌之士,

 要么样貌长相非常地怪异。

很多人骂骂咧咧,有些人气得脸煞白,

有人突然钻进了出租车不得不离开。


姓氏我不必写出——哦,雷金纳德,

 至少你曾教导过,我们对茫茫人世

萌生的最初幻想永不会消逝褪色;

 你中意的人会得到啤酒和饼干的赏赐,

 你是个一流射手,你的故事已显示,

你穿的骑师马裤,你的戏剧作品《海浪》

我们中的一些人至死也不会遗忘。


“半是疯子,半是无赖”,确然,

 全体教职人员眼里的可怕家伙。

一个称职的校长必定很快就会发现

 你的道德观念迷茫又困惑;

 我怀疑你学位考试是否曾通过:

但小孩子们会感激你这类老师,

你一脚踢开了说教的绊脚石。


我要如何感谢你?因为它仅仅表明

 (就这一次,且让我重复这个话题),

有些事连称职的校长都未必知情,

 当然,肯定会有头脑冷静的教师,

 但一个预科学校真正要做的事,

是把这个我们很快将迷失其中的世界说清:

今天,它更接近狄更斯而不是简·奥斯丁。


说实话,我讨厌那些时髦的花招愚行:

 诸如矫正年轻人头脑里的奇思异想,

诸如我们对青春这棵嫩苗的热情

 以及对任何种类杂草的憎恶恐慌。

 标语很糟糕: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一条上

这么写着:“让每个孩子得到我们的照料

以便将儿童的神经官能症克服抵消。”


在这点上,至少我那本性之恶

 会固执己见地反对普遍趋势;

也不喜欢所有新近冒出的学者,

 这些阅读上等周刊的人士

 会打发孩子去做违背意愿之事,

画个灯罩,结个婚,或是饲养信鸽,

要不就去研究世界宗教的沿革。


常态,专横附庸者的女神!

 多少谋杀假汝之名为之!

极权主义是汝国家实体的化身,

 恶臭的防腐剂与可耻的现实

 视觉上和感觉上都很相似。

汝之缪斯在古典文学史里寂寂无名,

不过是女曲棍球手里的翘楚精英。


在汝可怕的帝国里,没有灵魂能幸免:

 不单是公园里推着童车的女佣,

连那些知识分子也被汝诱骗,

 哦,犯下了背叛同行的罪宗,

 经由汝之蛊惑,成了文坛帮凶。

但我必须听任汝坐在办公椅里逍遥,

现在我得坐上车赶去我的寄宿学校。


人们已停止了相互的指责攻击,

 黄油和父亲重又回来了;

我们和母亲度过的假日已远逝,

 那山顶的带家具房间,那荒野与沼泽;

 夏日周末的夜晚也已离去,当沿着

海岸大道,一阵古怪的喧闹声渐行消散,

“永恒的天父”,三个小男孩又唱又喊。


国家宣讲着和平,或说着她的治国措施;

 男女两性尽其所能显得别无二致;

道德在通货膨胀期间贬了值,

 伟大的维多利亚一代诚恳揽下了过失;

 达达主义的幻象驾临了战后时期,

端坐在咖啡馆,鼻孔塞满了面包屑,

俯视着新近亡故者的幽闭冥界。


我在其他地方的学校已作此声明:

 浪漫友谊,年级长,霸凌欺小,

我不会谈及,这是另一回事情。

 那些如此指望的人什么也得不到,

 这确乎关系到我的吟诗之道。

他们为何会抱怨?他们已有《希腊文选》,

以及人类学别具风味的零碎杂拌。


我们大抵都以同样的方式长大成人;

 生活不为人知地分发了她的馈赠;

她只会交换。孩子与动物和农夫们

 共有的那份无知觉的率性天真,

 在青春期的动荡不安中已渐渐沉沦。

和其他男孩一样,我对甜品毫无兴致,

探索起了日落、激情、上帝和济慈。


我应该只单独回想一件事情,

 不谈其余。我曾把采矿工程挂在嘴边

因为对这个职业我曾专注一心,

 可过段时间我的喜好就会改变;

 未来的海市蜃楼一直都在显现;

一时的热衷如短暂猛烈的阵风去了又来,

骑摩托车、摄影,或为了看鲸鱼而出海。


但迟疑不定有了个干净利落的了断:

 三月的一个下午,三点半时,

我和一个友人漫步在翻犁过的田间;

 踢着块小石头,他朝我转过身子,

 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写诗?”

我从没写过,就如实以告;但我自知

正是在那一刻我希望去一试。


没有过渡乐段,这一天让我直接

 奔向了标记为“牛津”的乐谱主题,

从第二十五页翻到了第二十八页。

 美学的颤音我之前从未顾及:

 玫瑰来自弦乐,高音部来自感叹词;

木管乐器像一个战前的俄国佬般喳喳唧唧,

“艺术”奏鸣如铜管,“生活”轰响如打击乐器。


一个未开化的外省人,我的鉴赏力姗姗而来,

 至此爱德华·托玛斯仍是我所心仪;

我依然服膺托马斯·哈代

 将神性向一只飞鸟转移;

 而艾略特还是那么欲言又止;

因为我已告别了煤气厂和马铃薯球根

告别了白嘴鸦和格兰特切斯特的钟声。


所有年轻人都很偏狭,我必也如此

 当穿着双排扣正装面对了生活;

我买阿奎那的书,欣赏却不读一字,

 对《标准》杂志的定论我保持缄默,

 虽则阿诺德的观点我曾打算去反驳;

教条主义的言辞在学校庭院间清晰地回响,

“好的诗歌既符合典范又朴素高尚。”


关于艺术到此为止。生活自也有其激情;

 学生的身体如同他的想象力

让事实来凑合理论竟也成了流行。

 我们是跟屁虫,是堕落、乖离的

 那一代人的某类穷亲戚,

成长于父辈们参战的那个年代,

为“爱”这个词平添了新的光彩。


不管怎样,三个年头很快就流逝,

 而伊希斯河总归要流入大海;

此后去了柏林,而不是迦太基,

 我父母往我钱包里寄了些钱来,

 从诗歌角度看待世界的方法已淘汰。

我遇到个叫莱亚德的家伙,新的教条

经他灌输,注入了我善于吸收的头脑。


部分来自莱恩,部分来自D. H. 劳伦斯;

 纪德,我那时虽然还不认识,也可计入。

他们教会我去表达自己的极度厌弃,

 若我碰巧发现有人一味推崇艺术,

 疏离了生活和爱,忽略了内心的纯朴;

我与骗子们为伍但很少被烦扰;

心地纯朴者从来不会落入圈套。


他是个快活人;偶尔的棒喝无法减损其快乐,

 心地淳朴者爱着所有人不分高下贵贱,

与他的私人盥洗室也没什么麻烦纠葛;

 心地淳朴者从来不生病;得了鼻黏膜炎

 是因为生性胆怯,道理亦然;

决意要变得体贴可亲、宽厚仁慈,

我返回家乡试着自己谋一份生计。


唯一的一桩活,你从未着手去承接

 是在一间寄宿学校带个英语班。

今天看来它可是个极好的职业,

 就那些选择了坐班生涯的人而言;

 对初出茅庐的作家,这变得司空见惯。

邮递员给一个个不知名的天才送来了信,

打印的通知函,来自兔比塔兹和绳特林。


校长是文学硕士,赞助人是个主教,

 辅助人员全都合格胜任;

卫生保健由一位老练的女舍监来照料,

 艺术课请来了校外的女士们;

 膳食有益健康,操场宽敞得很;

目的是要培养德行和品貌,

对后进学生会施以特别辅导。


我发现报酬不错且空闲时间不少,

 不过别人可能没我这样的好运气:

至于你,我会犹豫是否向你介绍;

 有几个人已对我说他们无法坚持。

 若你取其一端以平常心视之,

这里仍然很有趣,因为要引致

未成年人的英雄崇拜还挺容易。


此外,这是份工作,而工作现如今很稀奇:

 这世上的全部理想并不能养活我们,

尽管它们为我们的恶行赋予了某种气质。

 于是了解读者口味的报业大亨

 雇人来写更加耸人听闻的社论,

不聘请撒旦那些长犄角的丑陋宠臣,

却雇了持自由主义观点的聪明年轻人。


这把我一直带到了一九三五年;

 六个月的电影拍摄是另一桩事件,

现在我不能明言。但此时,我很敏感,

 知道那种荣耀感的真正来源

 仍与托利党的英格兰密切相关,

只能作出个相当乏味的推断——

没人可独自找到生活的答案。


我知道——真相其实不会叫人灰心丧气——

 一切木已成舟,而往事并未消失,

我们的所见取决于观察的主体,

 我们的思想有赖于自身的活力;

 当处女擦干眼泪,嫉妒会让她乖戾,

但“云雨过后,人变哀伤”这句俗谚

意味着恋人与稚嫩新手相伴须小心为安。


轮船已将我带到了码头栈桥,

 朝着遍布污泥和莎草的河口行驶;

我坐的火车进入了英制轨距的铁道;

 火车头的影子掠过了一丛丛树篱,

 夏天已结束。我如往常般赌咒发誓

要做个更出色的诗人、更完美的人;

这次我真会付诸行动,必竭尽所能。


我希望这封信能抵达你居停的住处,

 它的篇幅已过于冗长不堪,

就好像一场序幕或是大北公路;

 但现在我要结束我的独白体诗篇。

 我希望你不会觉得陌生者来信是个麻烦。

至于它的长度,我对自己说恰合你所需,

你在不朽的永生里正可解读其旨趣。

1936年7月—10月( 马 鸣 谦、蔡 海 燕 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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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杰农《我相思成病》

嘎波莱-梅辛《归家的游子》

阿尔贝·加缪《秋是第二个春》

塞尔努达《给身体的诗》

布考斯基《蓝鸟》

柯文·哈特《未来的历史》

盖斯《我们痛悼既往的爱情》

盖斯《悬诗》

盖斯《我告别了青春》

盖斯《又是雨天》

阿卜杜勒•拉赫曼《爱情》

哈塔克《格言诗》

普罗科菲耶夫《歌》

柯勒律治《克丽斯德蓓》

柯勒律治《老水手行》

柯勒律治《爱》

柯勒律治《消沈颂》

柯尔律治《忽必烈汗》

奥登《悼叶芝》

奥登《美术馆》

奥登《葬礼蓝调》

丸山薰《雪越下越厚》

特朗斯特罗默《黑色明信片》

希克梅特《我坐在大地上》

司各特《颂歌》

穆特朗《金字塔》

桑德堡《芝加哥》

卡尔·桑德堡《雾》

史蒂文斯《罐子轶事》

博纳富瓦《麋鹿的归宿》

勃洛克《十二个》

艾赫泰勒《他通宵达旦地畅饮美酒》

裴多菲《我愿意是急流》

裴多菲《自由与爱情》

裴多菲《我的爱情在一百个形象中》

莱奥帕尔迪《致意大利》

托马斯•格雷《墓畔哀歌》

席勒《姑娘的悲诉》

拉封丹《褡裢》

伏尔泰《致夏特莱夫人》

法拉兹达格《你在泥土里安睡》

赫尔曼《阳光悄然消逝》

贺拉斯《诗艺》

贺拉斯《啊,琵拉》

普拉斯《镜子》

萨福《给所爱》

马洛《牧羊人的恋歌》

华兹华斯《丁登寺旁》

华兹华斯《孤独的刈麦女》

华兹华斯《露西》

华兹华斯《永生颂》

华兹华斯《致杜鹃》

华兹华斯《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华兹华斯《早春遣句》

图霍尔斯基《教堂和摩天大楼》

尼古拉斯·纪廉《两个祖先的歌》

海姆《战争》

海姆《哥伦布》

阿伦茨《夜里》

罗伯茨《割草》

贝兹鲁奇《西里西亚的森林》

哈菲兹《世上的蔷薇千朵万朵》

帕斯捷尔纳克《哈姆雷特》

帕斯捷尔纳克《屋里不会再来人了》

卡图卢斯《生活吧,蕾丝比亚,爱吧》

沃尔科特《黑八月》

沃伦《世事沧桑话鸣鸟》

吉普林《如果》

布莱希特《诗人的流亡》

布莱希特《给后生的人们》

巴列霍《只信你》

狄更生《如果记住就是忘却》

特兰斯特罗默《果戈理》

拜伦《哀希腊》

拜伦《普罗米修斯》

拜伦《想当年我们俩分手》

拜伦《雅典的少女》

威廉·布莱克《爱的花园》

威廉·布莱克《老虎》

黑塞《雾中》

D.H.劳伦斯《钢琴》

普希金《青铜骑士》

歌德《漫游者的夜歌》

希尼《阳光》

勒韦迪《一切都是黑暗》

彭斯《友谊地久天长》

兰波《感觉》

兰波《黄昏》

兰波《醉舟》

兰波《奥菲莉娅》

策兰《死亡赋格》

策兰《花冠》

荷尔德林《海德堡》

米沃什《和珍妮谈天》

米沃什《礼物》

米沃什《第二空间》

里尔克《秋日》

里尔克一诗两译

R.S.托马斯《秋日》

狄兰•托马斯《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狄兰·托马斯《羊齿山》

约翰·弥尔顿《哀失明》

约翰•弥尔顿《时间啊…》

弥尔顿《我仿佛看见》

赫塞《梦》

马丁松《三月的夜晚》

叶芝《当你老了》

叶芝《茵尼斯弗利岛》

叶赛宁《我记得》

叶赛宁《为什么月光如此暗淡》

博尔赫斯《天赋之诗》

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博尔赫斯《棋•Ⅱ》

博尔赫斯《南方》

博尔赫斯《我的一生》

博尔赫斯季米特洛娃米沃什《诗艺》

特拉克尔《给孩子埃利斯》

辛波斯卡《在一颗小星下》

辛波斯卡《种种可能》

辛波斯卡.扎加耶夫斯基.布罗茨基《云》

托马斯•哈代《对镜》

玛丽·奥利弗《黑水塘》

纪伯伦《我曾有七次鄙视自己的灵魂》

纪伯伦《先知•论死》

曼德尔施塔姆《马蹄铁的发现者》

曼德尔施塔姆《干草堆》

曼德尔施塔姆《列宁格勒》

卡明斯《我喜欢我的身体》

卡波维兹《沉默的一课》

威廉•斯塔福德《秋风》

阿米亥《人的一生》

阿列克山德里《爱》

阿多尼斯《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艾杜尼斯《给掌握中时光的挽歌》

布罗茨基《黑马》

茨维塔耶娃《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马拉美《叹》

洛尔迦《梦游人谣》

索德格朗《星星》

聂鲁达《我记得你去秋的神情》

聂鲁达《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聂鲁达《女人的身体》

聂鲁达《马克丘•毕克丘之巅》

魏尔伦《月光》

魏尔伦《秋歌》

雨之诗

约翰·多恩《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艾略特《空心人》

艾略特《四个四重奏》

马雅柯夫斯基《穿裤子的云》

扎加耶夫斯基《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扎加耶夫斯基《房间》

詹姆斯·赖特《开始》

休姆《秋》

惠特曼《自我之歌》

惠特曼《啊,船长!我的船长!》

惠特曼《哀歌》

惠特曼《从滚滚的人海中》


秋风清 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 寒鸦栖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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