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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索阿诗20首

葡萄牙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佩索阿的独特之处,或者说早期现代主义者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们揭示了一种可能:一个现代人,依然可以在物质充斥的世界里保留梦想的能力。用波德莱尔在《巴黎的忧郁》当中的一个形容词,叫做无害的白日梦想家。他们不会为非作歹,只会躲在一个阴暗的小房间里思考这个世界。这个小房间可能是一个小阁楼,一个地下室,但是这些极其狭隘的空间只能拘束肉体,并不能限制脱缰的想象力。要学会在无聊中发掘乐趣:比如站在大街上观看展柜里的商品;比如观看地铁车站中涌出来的若隐若现的人群的面孔;比如在头脑中旅行,发现世界的第八大洲。
用异乡人的身份来形容他们的样貌是妥当的,孤独,单身,沉溺于一些自己的小爱好。他们与整个都市实在地绝缘,没有任何血缘和情感的依附,是真真正正无所依托的孤独者。可以参考波德莱尔《巴黎的忧郁》的《异乡人》。
就现实条件而言,他们的身份和经济实力决定了他们只能做软弱的白日梦想家。他们是典型的破落的知识分子。佩索阿/卡夫卡笔下的人物形象经常是小职员,赫拉巴尔笔下的人物形象是废纸打包工。他们的经济实力不足以支撑他们到远方旅行;他们不得不为了生存像妓女一样(非贬义)出卖自己的劳动来换取谋生的基础。所以他们尝试脱离这个世界,躲回自己的小房间里自娱自乐。但是他们还不时得担心资本主义的“幽灵”击穿这个小世界脆弱的墙壁,来侵袭他们的个人生活。譬如一个“借法律名义拷问我的执达员”;譬如一个“跑过来诉苦的骈妇”;譬如“一家报社主编派来的跑腿”。这个东西其实既重要又不重要,因为你也知道,虽然物质能够限制他的行动,却没有打断他的思考。这是他的思考令人觉得有趣的地方。



偶然性


街道上一个金发女孩偶然走过。

但是不,她不是那一个。


那女孩在另一条街道,另一座城市,我也是另一个人。


忽然,我失去了眼前的景象,

我回到了那另一座城市,走上那另一条街道,

而那另一个女孩也走过。


具有一个不妥协的记忆是多大的优势!

现在我感到遗憾,因为再也见不到那另一个女孩,

最终我感到遗憾,因为我甚至从没见过这个女孩。


把灵魂翻个底朝天是多大的优势啊!

至少诗篇写了出来。

诗篇写了出来,你被当作疯子,然后被当作天才,

如果有点运气的话,即使没有,

成为名人,啊奇迹!


我说的是,至少诗篇写了出来……

这是关于一个女孩的,

一个金发女孩,

但哪一个?

有一个是很久之前我在另一个城市看到的,

在另一条街道上,

这一个是我很久以前在另一个城市看到的,

在另一条街道上。

既然所有的记忆都是相同的记忆,

那么过去一切都是同样的死亡,

昨天、今天,也许甚至明天,谁知道呢?


一个过路人好奇地看着我。

是不是我在用身体的忸怩和皱眉的表情作诗?

也许……而金发女孩?

说到底那不过是同一个女孩……

说到底一切不过是同样……


只有我,在某种意义上不一样了,最终也是同样。




哦,给我开启另一个现实!


哦,给我开启另一个现实!

我想成为布莱克  被天使拜访:

我想有预见午餐的能力。

我想在大街上遇到仙女!

我想把自己从这爪子做的世界里非想 出去,

从这指甲盖做的文明里非想 出去。

我想成为一面活在微风中的旗,

一物飘动于另物之上的象征!


然后随你把我埋在什么地方。

我真正的心将会继续,观察——

印有狮身人面像的船帆——

飘扬在灵视的桅杆上,

被神秘的四道风吹拂。

北方——所有人需要的

南方——所有人渴望的

东方——所有物产的来源

西方——一切终结之处

——文明之神秘气息吹出的四风

——理解世界的非理性的四法




马里内蒂  ,学者


他们全来了,所有人都来了……

除了哪天有促销,否则我也会来……

每个人都是生而置身其中的……


我没有选择,除非提前死掉,

我没有选择,除非去爬长城……

如果我留在此,他们就会抓住我,把我社会化……


所有人都来了,因为他们生来为此,

你只可能生在其中,才能到达其中……


所有人都来了……

马里内蒂,学术的……


老家伙,缪斯们会用电灯报复,

最终她们会把你放在陈年地窖里,点着脚灯,


你那动力学,总有点意大利风的f-f-f-f-f-f  ……



我的心是风帆鞭打的神秘……


我的心是风帆鞭打的神秘……

旗子在高处噼啪作响,

树木被风揉捏、折弯、抖动,

绿色泡沫扰动不安却无法移动,

被永久判决,拘在不可言说性的根源!

我想大声说出来,用一个嗓音真正地把它说出来!

我想把知识,带给至少另外一颗心!

我想把自己带离那里……

但我是谁?曾经是旗,如今是碎布,

是飘落一旁的叶子,

说出的话,连欣赏的人都会误解其社会含义,

我想要的是整个灵魂,

但它只是一顶被车轧扁的帽子,

被废弃的废弃,

而幸福的人们从快车道上传来响亮的笑声……




省略号


整理生活,把意志和行动搁在架子上……

我现在如此,也曾一直想如此,结果却都一样。

不过有个清晰的意图多好,但只在清晰性上坚定不移!


我将收拾行装去往明确 ,

把阿尔瓦罗·冈波斯条理化。

明天的我和前天相同——一直追溯向前……

我微笑着期待我将成为的空无,

至少我在笑;能笑便不简单……

我们全是浪漫主义的产物……

如果我们不是浪漫主义的产物,也许什么都不是。

文学就是这样炼成的……

神圣的神,生活就是这样炼成的!


其他人也是浪漫主义者,

其他人也不可能有什么成就,不管穷或富,

一辈子看着总是收拾不好的行李箱,

睡在写了一半的论文旁边,

其他的人也是我。


小贩的叫卖声像无意识的赞美诗,

政治经济学的发条所带动的齿轮,

帝国崩溃时,今天或明天死去的人的母亲,

你的声音抵达我,如去乌有乡的呼唤,如生活的沉默……

低头看报的我抬头,想着何必整理窗台,

我没有看见,只是隔窗听见她,

我的微笑还没收拢,便结束于大脑里批评的形而上。

坐在乱七八糟的桌前,什么神我都不信,

我直面命运因为被一个叫卖的小贩转移了注意力,

我的倦怠是一条旧船,在废弃的海滩上腐朽,

借着这个来自其他诗人的意象,我合上书桌,结束这首诗……

像一个神,从来不整理东西……




哦,让一件事未完成的新鲜感!


哦,让一件事未完成的新鲜感!

不负责任就是积极地奔向野外!

让自己完全不可靠是多好的避难所啊!

预约的时间过去了,我可以更轻松地呼吸了。

我用存心的忽略,错过了一切,

我一再等待去参加的动力,却知道它不会来。

我自由了,反对井井有条的衣冠社会。

我赤裸着跳进想象的大水。

太晚了,我无法同时置身于两个地方,

刻意同时……

不管怎样,我要留在这里做梦遇诗,用斜体字欢笑。

静看生活流去,多么有趣!

我甚至无法点燃下一支香烟……如果这是行动,

那么告诉别人,就让他们在生活的非遇中用行动等我吧。




不要担心我:我也有真理


不要担心我:我也有真理。

我从口袋里掏出它,好像魔术师。

我也属于……

没有人可以无我而死,这很自然,

表现出悲伤就是对此了解深透。

哦我的贵族露台上的把戏,

你在我心里用衬衫袖子喝粥。




哦,恐怖的寂静弥布卧室


哦,恐怖的寂静弥布卧室,

钟表发出寂静的声音!

单调不变!

谁能把失去的童年还我?

谁能帮我找到它,在上帝之路的中央——

它彻底丢失了,如火车上的手帕。




稀释液


14号邻居的女士今天在门口笑了,

她的小儿子躺在棺材里被拉走,还不到一个月。

她笑得很自然,满脸洋溢着灵魂。

可以肯定的是:这就是生活。

悲哀不会持久,因为悲哀不会持久。

这是肯定的。

我重复:这是肯定的。

但我的心不肯定。

我浪漫的心从生活的利己主义发现了谜团。


这就是教训,哦人们的灵魂!

如果母亲忘掉死去的儿子,

谁会花那个精力怀念我?

我在世界上独自一人,如快倒下的陀螺。

我可以像露珠干死。

通过一种太阳质地的自然艺术,

我可以听凭遗忘而死,

我可以死得跟谁都不像……

但这让人伤心,

对还有心的人来说这可不怎么体面……

这……

是的,它粘在我的咽喉里如泪水三明治……

荣誉?爱?一个人类灵魂的渴望?

对完美 的反转……

给我一瓶维达古  矿泉水,我想忘掉生活!




音乐  ……


哦,一点一点,从古老的树丛中,

浮现出她的身影,我的大脑停止运转……


一点一点,我浮现而出,从自己的苦闷中……


两条身影在湖畔的林间空地相遇……


……两条身影皆在梦中,

因为这发生于月光下,是我的诸多悲哀之一,

一种对别物存在的假设,

存在的结果……


真的吗,两条身影

在湖畔的林间空地相遇?


(……如果它们不存在又该怎样?)


……在湖畔的林间空地……




砰的一声


今天,心神不安,无话可讲。

今天,失了兴趣,缺乏欲望,

我要写下我的碑文“阿尔瓦罗·徳·冈波斯长眠于此”,

剩下没说的都在《希腊选集》里……

为什么要押这几个破韵?

没理由。一个叫作西蒙斯的友人

不时见面,想了解一下我最近忙些什么,

我写这些诗,就是把这事说上一说。

我很少押韵,很少有人押韵得体,

但有时候,押韵实属必需。

我的心砰的一声,仿佛纸袋子

充满了气,被用力一击,

吓了一跳的过路人回首,发愣,

而我结束此诗,无所决定。




注意


我的灵魂碎了,像一只空花瓶。

从台阶上无可挽回地滚下。

从不小心的女仆手上滚落。

碎成比花瓶的瓷还要多的瓷片。


荒唐?不可能?我不肯定!

我有比我感到自己时更多的感觉。

我是四散而飞的瓷片,落在该抖搂抖搂了的门垫上。


我滚落的声音,仿佛碎了一只花瓶。

那些斜倚在楼梯扶手上的神,

眼看着他们的女仆把我变成碎片。


他们没有对她生气。

他们宽宏大量。

除了一只空花瓶,我又能是什么?


他们看着那些荒唐地具有意识的碎片,

碎片意识到自己而不是神。

他们看着,笑着。

他们冲着不小心的女仆宽宏大量地笑着。


巨大的楼梯延展出去,铺着群星之毯。

在天体之间,一块闪光的瓷片,闪光的釉皮朝下。

我的成果?我完整的灵魂?我的生活?

一块碎片。

众神仔细地看它,不知它为什么躺在那儿。




夜晚,我走在郊外的街道上


夜晚,我走在郊外的街道上,

刚从专家会议里出来,参加的全是跟我一样的专家。

我独自归来,现在只是诗人一个,没有技术,不懂工程学,

不过是长夜起始之际,孤独的鞋尖踢踏所证明的人类。

远方,最后的商铺的最后的百叶窗拉下了。

哦,幸福家庭里的晚饭声!

我走着,耳朵窥视那些家庭。

我内在的流亡活生生地发生在街道的黑暗里,

那黑暗就是我的家,我的存在,我的血。

出身衣食无忧的富裕之家,

一个奶妈,一张软床,和一个孩子的沉睡!

呵我那贫穷的内心!

我那被排斥的感觉!

我那是我所是的悲哀!


谁把我童年的婴儿床砍作柴火?

谁把我小时睡过的床单剪成了抹布?

谁把我受洗衣衫的蕾丝边

扔进世界的垃圾桶,

和家庭的尘土和果皮混杂一气?

谁把我卖给了命运?

谁把我替换成现在的样子?


我刚在确定的场合以无比的准确性谈话。

我像加法机发表了具体的观点。

我准确得像一杆秤。

我说出所知,好像真的知道。


现在,我走向电车掉头开往市内的地方,

成了形而上的放逐者,走在相距遥远的路灯下,

在两座路灯之间的阴影里,我不想再继续了,

但我终将坐上电车。

铃铛装在电线看不见的一端,随着那该刮胡子的司机

肥短的手指一拉,将响起两串吱啦啦的声音。

我终将坐上这电车。

哦,痛苦,尽管这一切,每次我都会坐上这电车——

每次,每次,每次……

每次我都回到城里。

每次我都回去了,在沉思和绕道之后。

每次我都回去了,在饿得想吃晚饭之后。

但我从来没吃过我的耳朵听到的,威尼斯百叶窗后

郊外家庭的晚饭,在那郊外,我坐电车的地方。

正常婚姻生活的居所!

我把钱塞进窗缝里买票,

司机从我身边走过,好像我是纯粹理性批判  ……

我已经付过钱。我已经尽了责。我和所有人一样平庸。

这样的问题无解,自杀也没用。




有太多的神!


有太多的神!

他们好像书本——没人读得完,读了也不知所云。

有些人只知道一个神,谁都不告诉——他们该多幸福。

我每天都要信点不一样的——

有时一天之内我会信好几个——

我多想成为那个小女孩,

从一扇打开的窗户后,出现于我的视野——

吃着一块便宜蛋糕(她很穷),没有明显的、最终的信念,

一个高于脊椎动物的小兽,毫无用处,

牙齿间哼着一部音乐讽刺剧里的陈词滥调……

是的,有太多的神……

哪个神把小女孩领走,我愿为你奉献一切……




卡里·纳辛 


不是美学上的圣人,如圣德肋撒  ,

不是教条主义的圣人,

不是圣人。

而是人间圣人,疯狂而神圣,

母性,侵略性的母性,

满怀仇恨,如所有的圣人,

以神圣的疯狂持续不懈。

我恨她,脱帽致敬,

我大喊祝她万岁却不知为什么!

美国痴呆,一道星光之环!

善意的女巫……


不要拔野玫瑰!

我们用桂冠,赞美的桂冠,

把你抬升到光荣和侮辱之上!

为你永恒不死的健康

我们举杯痛饮醉鬼的烈酒,

我,在世上一事无成的人,

我,从来不知如何想、如何知的人,

我,总是缺乏意志的人,

我向你致敬,疯狂的小母亲,感伤的系统!

人类理想的模范!

善行的奇迹,伟大意志的奇迹!


我的没有祖国的圣女贞德!

我的人类的圣女德肋撒!

愚蠢如所有圣人,

好战,如灵魂欲征服世界的意志!


你理应被你痛恨的酒精致敬!

我们哭泣着呼喊,举杯封你为圣!


向你致敬,敌人对敌人!

我,常常醉倒因为不想有任何感觉,

我,常常喝醉因为补充不够充分的灵魂,

我,你的反面,

我举剑向天使致敬,守卫伊甸园的天使,

我在狂喜中致敬,呼喊你的名字。




沙漠是伟大的,一切都是沙漠


沙漠是伟大的,一切都是沙漠。

几吨重的石头上铺设了砖,

都掩饰不了地面,地面就是一切。

沙漠是伟大的,灵魂是沙漠,所以伟大——

是沙漠,因为它们只能被自己穿越,

伟大,是因为你从那儿能看到一切,死去的一切。


沙漠是伟大的,我的灵魂!

沙漠是伟大的。


我从没买过生活的票。

我错过了感觉之门。

没有一个愿望或机会我不曾失去。

今天,我一无所有,在旅行的前夜,

行李箱大开,等着我收拾,

而我坐在椅子上,一大堆衬衫却装不进去,

今天,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坐在这里的不适)

只是知道:

沙漠是伟大的,一切都是沙漠。

生活是伟大的,生活不值得过。


我要收拾行李,倾向于心里想着

而不是用虚幻的手收拾(我说得够清楚),

为了推迟行程,我点燃一支烟,

推迟所有的行程,

推迟整个宇宙。


明天就回来吧,现实!

今天到此为止吧,伙计们!

推迟吧,绝对的当下!

最好不需如此。


买些巧克力送给那个我不小心取代了的孩子。

拆开糖纸,因为永远都是明天。

但我必须收拾行李,

我确实得收拾行李,

行李。

我不能用假设携带衬衫,用理性携带行李。

是的,收拾行李贯穿了我的整个一生。

而且,我一生都坐在角落里一堆衬衫上,

像一头从没能成为埃皮斯  的公牛,反刍命运。

我必须收拾存在的行李。

我必须存在于收拾行李中。

烟灰掉在堆成山的衬衫上。

我瞥眼看着它,发现自己睡着了。

我只知道我必须收拾行李,

沙漠是伟大的,一切皆为沙漠,

还有关于这一切的寓言,但我早已忘记。


忽然,我像所有的恺撒那样站起来。

我将一劳永逸地收拾好行李。

妈的,我要收拾行李、合上箱子;

我要看着他们把它从这里拖走;

我将脱离它而独立存在。


沙漠是伟大的,一切皆为沙漠——

除非我搞错了,当然。


可怜的人类灵魂,隔壁是沙漠上唯一的绿洲!


最好收拾行李。

剧终。




遗忘之记忆穿过雾天而来


遗忘之记忆穿过雾天而来。

失去之机会随着傍晚潜入。

我在生活中睡着不睡的觉。


告诉我行动导致后果,没有用。

知道行动会有后果,没有用。

全都没用,全都没用,全都没用。


穿过雾天而来的,是绝对的空无。


我刚兴起一股冲动

去等某人从欧洲开来的火车上下来,

去码头等船只停泊,怜悯一切。


随傍晚潜入的,不是机会。




电车站


给我上一盘遗忘!

我想吃的是对生活的放弃!

我想把在内心呐喊的习惯打断。

够了!我不知道什么够了,但够了……

享受明天,你说?那么今天怎么办?

享受明天是因为可以把今天拖延?

这出戏我买票了吗?

如果可以笑,我要狂笑。

这里停着一辆电车——正是我等的那班——

但我希望是另一班,而我已经坐在了上边。

没有人强迫我,为什么我却错过?

除非我让所有的车错过,包括我的自我,和生活……

对于物理的胃,一个有自我意识的灵魂是多么令人作呕!

如果可以变成别人,我会睡得多么香甜……

现在我理解了,为什么孩子们想当电车司机……

不,我什么都不理解……

洋溢蓝金的午后,人世的幸福,生活明澈的眼……




我厌倦了智力


我厌倦了智力。

思想伤害情绪。

还有可怕的副作用。

她忽然抽泣,我去世了的所有的姑姨开始烹茶,

在老院子的老房子里。

打住,我的心!

沉默,人为的希望!

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男孩……

我睡得香甜,因为很简单,我累了,也没有需要忘记的想法!

我的地平线是后院、海滩,

我的结束在开始之前!

我厌倦了智力。

她什么都没实现!

我只注意到背景下的疲倦,

如酒中的渣滓必须被赋予身体。




生日


很久以前,他们会庆祝我的生日,

那时我很快乐,谁都没有去世。

在那旧房子里,甚至我的生日也是百年传统,

每个人的欢乐,也包括我的,跟宗教一样确定无疑。


很久以前,他们会庆祝我的生日,

我懵懂无知,还拿不出来希望

去满足别人对我的希望,在家人眼里我聪明颖悟,

但我沉浸其中,无知也是一种健康。

当我开始怀有希望,我不再懂得如何希望。

当我开始审视生活,所有生活的意义消失了。


是的,我知道那个人是我,

那个有一颗心和一个家的人,

那个在半郊区的夜晚和家人相聚的人,

那个曾是一个被他们喜爱的男孩的人,

那个——我的上帝——直到今天我才认识到我曾是的那个人……

多么遥远!……

(连一声回响都欠奉……)

当他们还庆祝我的生日的时候!


今天的我好像房后大厅里的潮气

让墙壁长满霉点……

我今天之所是(那些爱我之人的房子在我眼泪中颤抖)——

我今天之所是,在于他们卖掉了房子,

在于他们都已去世的事实。

我今天之所是,在于我活过了自己,如一根熄灭的火柴……


很久以前,他们会庆祝我的生日……

哦,作为一个人,我多么喜爱那些日子!

我的灵魂多么渴望用身体回到那时,

通过一种玄学和肉体的旅程,

在一种二元的我我关系里……

吃着过去如面包,饿得没时间品味齿间的黄油!


我再次看到了一切,那么真切,眼前的却视而不见……

巨大的餐桌更多空间,更华丽的瓷器,更多玻璃杯,

餐柜里全是点心、水果,还有其他东西放在下层架子上。

年长的姑姨,一大帮侄甥,都为了我而存在,

在过去他们给我过生日的日子里。


停下,我的心!

不要去想!把思想留给大脑!

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我再没有过生日。

我忍受。

我的日子越过越多。

当我老的时候,我老了。

就这样。

活该谁让你没把过去偷偷装进口袋!


很久以前,他们会庆祝我的生日!

杨 铁 军 译




费 尔 南 多 · 佩 索 阿 的 精 神 发 现

庸常的日子如流水一样驶过,在诗意匮乏的时代里,一个人在面对日常生活时会有怎样的感悟?我在葡萄牙的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思想随笔集《惶然录》中寻找到了答案。面对庸常的日子,费尔南多·佩索阿没有抱怨生活,而是“诗意地栖居”,在精神的无边空间里作自由自在的漫游,娓娓而谈的笔墨里洋溢着一个思想者的通达与冷静。费尔南多·佩索阿是极具眼光和见识的大作家,他拥有点石成金的心灵魔法;他那非凡的感悟,深深的穿透了事物的表面,是对事物内质的剖析;简简单单的一件事,他却以心灵的非凡洞察能力让地球这边的人也为之惊喜,为之沉迷。“思想比生存更好。”——费尔南多·佩索阿如是说。
费尔南多·佩索阿(1888—1935)不是一名在公众视线中的伟大作家,生前经历简单,默默无闻,只出版过一本书,死后始有诗名,而他的散文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才成为西方文学界一个重大的发现,受到普遍的重视,成了人们热烈谈论的经典。他由此被批评家誉为“欧洲现代主义的核心人物”、“杰出的经典作家”、“最为动人的最能深化人们心灵的写作者”。《惶然录》是他的一部拟日记体散文集,在埋没了半个世纪之后于1982年首次以葡文版面世,1991年才译成英文,是作者的代表作之一。然而费尔南多·佩索阿的作品和声名还是仅在一小部分人中流传。他的文学气质——一种对事物极度的感觉,一种对感受特别深入的意识,一种自我拆解的锐利智慧,一种用梦幻娱悦自己的非凡才具——极大地震惊了那些注重内心、内省型的人们。佩索阿喜欢一个词:梦想,他把文学、艺术以及与平庸生活相对的一切都归结为梦想。
阅读《惶然录》,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作者的写作方式既具真实性又具独创性。日记作为一种最为私人化的写作方式,往往最能真实地充分地传达写作者的思想及情感,因而也是最能引起他人的共鸣并打动他人。而费尔南多·佩索阿又总是从具体细微的事例入手,从身边的普通人的生活入手,集叙述、描写与感慨于一体,使人透过琐碎平凡之日常生活看到表面之下深藏的“真的存在”与本质性的力量,从而引发对普通人性与灵魂深切的关照与注意,用文字为日常生活构筑了一座精神之“坟”。译者韩少功对此评价说:“费尔南多·佩索阿以他者的身份和视角来检视自己的写作,在这本书里寻求一种自我怀疑和自我反抗。”
譬如佩索阿在一次理发时不经意地猛然发现一位熟悉的经常给自己理发的理发师死了,由此联想到消失的时间,逝去的人事和突然空缺的一切,从而突然产生出一种焦虑,一种对人性之深刻的关注,对人的微不足道与渺小的巨大悲悯;而这些正是我们也常遇到并习以为常的。佩索阿却超出常态,打断这一切,每一篇日记都是一次打断,打断了我们平时毫无意识的习惯与流动,凸现出生命的悲剧及其追问,因此也就震撼了我们的内心。佩索阿总希望能写得更好——“如果我不能设法写得更好,为什么还要写作?但是,如果我没有写出我正在设法写的东西,我会成为什么?是不是会比我自己堕落的标准更加低下得多?”(《写作》)。
“有时候,我认为我永远不会离开道拉多雷斯大街了。一旦写下这句话。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微言。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我立于四楼的窗前,眺望无限远方,等待星星的绽放。我的梦境里便渐渐升起长旅的韵律,这种长旅指向我还不知道的国家,或者指向纯属虚构和不可能存在的国家。”这或许正是佩索阿的魅力所在,这座终生隅于世界之偏僻角落的沉默者,总是细细地体察自己的周围世界,关注着细小的人与事,展示灵魂的际遇、本能的欲望,并不断地在生活之流中停下来,反省和拷问自己,追求真实的生活,从而又使得这种真城的生活在散发出巨大的魅力和光彩,照亮自己的存在,并在半个世纪后照亮了我们的生活。

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作为小职员的费尔南多·佩索阿社交圈狭小,接触的人相当有限,正如他在文中淡然写道的:“我是个走在他们中间的陌生人,没有人注意我”(《隐者》)。面对如此的境遇,众人对待的方式有所不同。有的人出逃,有的人麻木,有的人反抗,有的人沉湎于寂寞,而佩索阿安于孤独,以“苦”为乐。孤独时他的想象力更加汪洋恣肆,加上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以及思想上严格自省的态度,弥补了他对事物理解上客观存在的有限性,扩张了他的精神世界。读者不难看出,费尔南多·佩索阿在自己的随笔写作中的立场时有变化,有时候是一个精神化的人,把世界仅仅提纯为一种美丽的梦幻;有时候则成了一个物质化的人,连眼中的任何情人也只剩下无内涵的视觉性外表。
佩索阿难得可贵的是,他乐于充当一名会计助理,数十年如一日,终日埋头于厚厚的帐本、墨水瓶、提货单,在“平衡表上测出一家公司昏沉沉的无效的历史。”与此同时,佩索阿“在同样的关注之下,我的思想循着想象之舟的航线,穿越了从来不曾存在的异国风景。”稍有区别的是,当佩索阿为自己的身体的存在不得不与这个世界进行物质交流时,他不像卡夫卡那样感到危机四伏满腹牢骚,他牢牢地守住自己的办公桌就像一直远航的船只渴念码头——他内心走得越远,在无名的海域里“失事”越久,就越需要坚实的岸边。“我走近我的写字台,如同它是抗击生活的堡垒。我有一种如此不可阻挡的温柔的感动。”他是那种能用细微的心灵感触为我们提供精神滋养的极少数的写作者之一,在日常生活中发现不可思议的美。
佩索阿所服务的V公司座落在道拉多雷斯大街上,他说“可以肯定,即便整个世界被我握在手中,我也会把它统统换成一张返回道拉多雷斯大街的电车票。”庸常的日子并不能磨损去佩索阿的艺术热情,尽管他隅于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但佩索阿说:“如果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对于我来说代表了我的生活,那么在同一条街上我就寝的第二层楼的房间就代表了艺术。” “如果我想象什么,我就能看见它。”由于从来没有追逐过时代,佩索阿也就无从被时代抛弃。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奇特难解。佩索阿不属于那些追逐名利的人所理解的范畴之内,他的寂寞与清冷自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佩索阿并没有向我们提供任何终极性的结论,只是一次次把自己逼向终极性的绝境,以亲证人类心灵自我粉碎和自我重建的一个个可能性。文字如此,复有何求。
记得大哲维特根斯坦说过:“我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佩索阿似乎早已深味于这种思想之中,正如他说过:“真正的景观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因为我们是它们的上帝。它们在我们眼里实际的样子,恰恰就是它们被造就的样子。我对世界七大洲的任何地方既没有兴趣,也没有真正去看过。我游历我自己的第八大洲。我的航程比所有人的都要遥远。我见过的高山多于地球上所有存在的高山。我走过的城市多于已经建起来的城市。”佩索阿在日常生活里的精神漫游,让自己的思想脱离了居所的樊篱,直抵内心深处的灵魂,“与时下商业消费主义潮流里诸如多显赫而热闹的‘先锋’和‘前卫’,还是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参照。”(译者韩少功语)
佩索阿应该是一个最彻底的虚无主义者,他连自己的思想和情绪也否定了,说他只是“在自己的感觉中漂流”,思索便是他身子下面那一叶扁舟。“被V先生及其纺织品公司剥削,是否就比被虚幻、荣耀、愤懑、嫉妒或者无望一类东西来剥削更糟糕呢?”他常常就是被这样的困惑搞得目光空洞。于是他曾经这样设想并不存在的他自己的自传:“这是一本没有事件的自传,没有生活的历史。这些是我的自供。”而之所以会写下这一切,“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感觉退退烧。”这可能是一切思想者的通病,不断的怀疑与否定,不断的反抗与延迟。使自己的写作在几乎没有限度的自由里生存,在不断扩张的想象里建构起自己的房屋、街道、河流和人物,让自己的叙述永远大于现实。他们笔下的景色经常超越视线所及,达到他们内心的长度;而人物的命运像记忆一样悠久,生和死都无法去测量。
无论从文题还是从文本的内容来看,《惶然录》所兼具的语言风采、理性意识、批判精神、智者风度都带有译者韩少功先生为人为文的印痕。一个好的译者为我们传达了异域的思想声音。那么也可以说,《惶然录》可以作为人类思想者共有的精神漫游的一份真实的记录,这样的记录在沉默许久以后,被我们所发现所阅读,让我们面对日常生活有一种难得的参照。我的一位好友说过这样一句话:“一气读完《惶然录》,那是对费尔南多·佩索阿思想的伤害,一直不读《惶然录》,却是对你生命的伤害。” 正如费尔南多·佩索阿所说的那样:“人类的幸运在于,每一个人都是他们自己,只有天才才被赋予成为别人的能力。”阅读费尔南多·佩索阿,保持我们自己内心的敏感,我的思考如上帝,我的生活如市民。




两 宋 作 家 与 词 集

宋代词学之盛,还可以从作家和作品的数量之多,得到说明。当然,由于年代久远,过去又未受到应有的重视,现在所能看到的已经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了。比如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提到的一百余种词书,现在大都已经亡佚。李清照的《漱玉集》,《宋史·艺文志》作六卷,《直斋书录解题》作五卷,今皆不存,所传于世者,仅毛晋汲古阁刊《诗词杂俎》十七阕而已。近人赵万里虽曾辑补,也不过四、五十首,仍远非旧观。虽然如此,流传下来的宋词,数目仍很庞大。据唐圭璋先生所辑《全宋词》的统计,现存作品(不包括残篇、附篇)有一万九千九百余首。收录的作家(不包括无名氏)有一千三百三十一人之多。为了了解词的发展和流布的趋势,笔者曾对上述词人的籍贯和时代作了一些考察。其中籍贯、时代可考者约八百七十三人。从时代上看:北宋二二七人,占百分之二十六;南宋六四六人,占百分之七十四。后者约为前者的三倍。从地区上看:安徽(不含)以北约一五二人(其中北宋六八人,南宋八四人);安徽(含)以南约七二一人(其中北宋一五九人,南宋五六二人)。北方占百分之十七点四,南方占百分之八十二点六。上述统计表明南宋词坛较北宋为盛,而南方词人也较北方为多。两宋词家中,尤以江、浙、闽、赣为特多。属于江苏的八七人,福建一二三人,江西一六三人,浙江二〇九人。这种状况的出现是和宋代经济重心的南移分不开的。《宋史·地理志》谈到江南东西二路财利时说:“有茗荈(chuǎn)冶铸金帛粳稻之利。岁给县官(皇帝)用度,盖半天下之入焉。”可见经济地位之重要。随着经济的发展,文化也日益高涨。洪迈在《容斋四笔》里提到《余干县学记》中的一段话说:“古者江南不能与中土等。宋受天命,然后七闽二浙与江之西东,冠带诗书,翕然大肆。人才之盛,遂甲于天下。”这与词坛的情况也是相符的。北宋的代表性作家如晏殊父子、欧阳修、柳永、张先、秦观、周邦彦都生于两江闽浙一带。苏轼家眉州,也是南方人。南渡以后,如张元幹、张孝祥、陆游、陈亮、刘过、刘克庄、姜夔、史达祖、高观国、吴文英、蒋捷、周密、张炎、文天祥等也都不出上述地区。两宋大家中,除李清照、辛弃疾生于济南,朱敦儒家于洛阳外,倚声一道,差不多成了南人的“专利”,说明经济基础对于上层建筑的巨大影响。正是由于南方农业、手工业和城市经济的迅速发展,才给词坛带来了蓬勃的生机。
宋词的编纂工作,当代就已开始。如长沙有坊刻的《百家词》(已佚),闽刻本有《琴趣外编》(只存五种)等等,可惜多已亡佚。现在通行的词集,大都是明清两代学者如毛晋、王鹏运、吴昌绶、朱祖谋等整理刊印的。其中以毛晋的汲古阁汇刻《宋六十家词》为最早,计收北宋二十三家,南宋三十八家,实收六十一家;次为王鹏运的《四印斋所刻词》,收北宋四家,南宋三十四家;次为江标的《灵鹣阁刻词》,收北宋三家,南宋七家;次为吴昌绶的《双照楼景刊宋元本词》,收北宋六家,南宋十二家;次为朱祖谋的《彊村丛书》,共收北宋二十七家,南宋八十五家,以上被称为五大丛刻。其中尤以朱刻最为精博,为世所重。上述五刻,去其重复,共得一百五十九家,宋词骨干,可谓略备于此了。
近人赵万里有《校辑宋金元人词》,从各种古籍中辑出宋代词人五十二家(不包括陈克等已见于王朱诸刻的四家)。唐圭璋先生的《全宋词》更是这方面的总结性成果。其说明提到:光从《全芳备祖》等三种类书中就辑出了佚词一千三百余首,使宋词总数增至二万,词家多至一千三百有余,成为目前最完备的资料书,为读者所乐于取资。
宋词的选本大致有以下几类。
宋人选本重要的有:
《乐府雅词》 曾慥辑
《唐宋诸贤绝妙词选》 黄昇辑
《中兴以来绝妙词选》 黄昇辑
《阳春白雪》 赵闻礼辑
《绝妙好词》 周密辑
《乐府补题》 不著撰人
其中周密的《绝妙好词》辑有一百三十二家词作,保存了许多不著名的词人作品,很有价值。不过,他偏重格律派的作品,而把许多豪放忠愤之作摒置不录,是一件憾事。
明清人的宋词选本,重要的有:
《花草粹编》 陈耀文辑
《词林万选》 杨慎选
《词综》 朱彝尊选
《历代诗余》 沈辰垣选
《词选》 张惠言选
《宋四家词选》 周济选
《宋词三百首》 朱祖谋选
其中《词综》一种,收录宋、金、元词五百余家两千余首,推崇姜、张,力宗南宋,代表了浙派的观点,影响很大。《历代诗余》自唐迄明共选一千五百余调,九千余首,可谓宏编巨帙了。张惠言的《词选》只录唐、宋词百余首,以意内言外为宗旨,强调寄托,词宗北宋,反映了常州词派的主张,对于近代颇有影响。朱祖谋的《宋词三百首》则多取周邦彦、吴文英之作,强调体格神致,词主浑成,并不拘泥于浙派、常派的观点,但仍偏重格律形式,对于思想内容,未免有所忽略。
近人选本则以龙榆生的《唐宋名家词选》和胡云翼的《宋词选》比较通行,其观点和取材较之旧本,多有进步。另外夏承焘先生选有《唐宋词欣赏》,能从艺术欣赏的角度出发,结合思想内容进行分析,也是颇有特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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