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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赛宁抒情诗选-刘湛秋茹香雪译

叶赛宁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1

谢尔盖·亚力山德罗维奇·叶赛宁(1895-1925),是20世纪俄罗斯杰出的诗人。1914年发表抒情诗《白桦》,1915年结识勃洛克、高尔基和马雅可夫斯基等人,并出版第一部诗集《亡灵节》。毕其一生,叶赛宁共创作抒情诗近400首。虽然长期受评论界的曲解和批判,历史最终见证了他是普希金诗歌传统在20世纪20年代的真正继承者,其作品在长期被尘封之后,终于成为俄罗斯家喻户晓的文学经典。


已经是夜晚露珠„„


已经是夜晚露珠

在荨麻上闪光

我站在路边

紧挨在柳树旁。


朗朗的月光

正照在我家屋顶上

我听到远处传来

夜莺的歌唱。


又暖和又快活

就像冬天围着火炉

白桦树站在那里

就像一根根大蜡烛。


而在小河的那边

树林子隐约可见

睡意惺忪的更夫

呆呆地敲着梆点。

1910年




冬天在唱歌──在哀号„„


冬天在唱歌──在哀号

森林披着茸毛似的积雪

像在松枝的催眠曲中睡觉

灰白色的云朵

带着深沉的忧郁

浮游向那天涯海角。


暴风雪在院子里

铺上了丝绸般的地毯──

但发出彻骨的寒冷。

一群贪玩的麻雀

像孤苦伶仃的小孩

紧贴在窗下避风。


雏鸟快冻僵了

真是又饿又累

蜷缩着挨得紧紧。

暴风雪疯狂地吼叫着

敲打着悬垂的木板窗

越来越凶狠。


温顺的雏鸟在打盹

避着带雪粉的旋风

缩在冰冻的窗沿。

牠们梦见了一个美人儿

在太阳的微笑里

容光焕发的美人儿──春天

1910





朝霞在湖上织成鲜红的锦缎……



朝霞在湖上织成鲜红的锦缎

雷鸟在松林中凄凄地哭泣。


黄鹂藏在树洞里也在哭泣

只有我不哭泣满心欢喜。


我知道晚上你就会绕到路那边

我们坐在新鲜的草垛下互相偎依。


我吻醉了像揉花朵那样揉你

被欢乐陶醉的人可不犯什么法律。


你会在抚爱中自个儿扔掉丝织的头巾

我将把醉了的你抱进树丛直到露出晨曦。


让雷鸟凄凄地哭泣去吧

在鲜红的朝霞里愁苦也成了甜的蜜。

1910






头戴野菊编的花环……



头戴野菊编的花环

我刨修小小的独木船

一股浪花打过来

我丢失了爱人的指环。


这样的分手可招来祸

就像笑脸的奸婆婆。

梭鱼叼走小指环

我给情人的爱也砸了锅。


我的指环找不到

奔向草场心里焦

小河追我一路笑

“你的情人有了新相好”


我可咋去跳轮圈舞

大伙又斜眼对我笑嘻嘻

倒不如趁这坏天气

让我和波浪订婚礼。

1911






夜很黑睡不着……



夜很黑睡不着

我走向河边的小牧场。

星光像解开的腰带

在一股股泡沫中飘荡。


小丘上那棵白桦树小蜡烛

在溶溶的月色中闪烁

出来吧我的心上人

听这竖琴弹奏的小曲。


我要尽情地观赏

你少女美丽的容貌。

然后伴着竖琴跳起舞

就这样把你的长头巾摘掉。


带你到黑暗的阁楼绿色的丛林

带你到长满白芷的柔软的草地

带你到斜坡上尽情欢乐

直到天边涌现罂粟花般的晨熹。

1911




我的生活


彷佛我的生活注定是要受苦

痛苦和忧伤一起阻挡着我的去路

彷佛生活注定要和愉快分手

我的心为悲愁和创伤受尽折磨。


彷佛命运使我在生活中只遭遇痛苦

命运也只让平庸的日子和我伴随

在生活中我忍受的已经够多了

痛苦和忧伤已使我心灵憔悴。


欢乐和幸福有可能出现在朦胧的远方

可走到那儿──又只有眼泪和叹息

顷刻间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打破了我甜蜜的销魂的梦忆。


我明白这是生活把我欺骗

我不抱怨自己庸碌无为的命运

此刻心灵已不为灾难和创伤而受苦

任何人都不能帮助我摆脱悲伤和不幸。

1911





小河安谧地睡了

幽黑的松树林不再喧嚣

夜莺停止歌唱

秧鸡也不啼叫。


夜四周静悄悄

只有溪流轻轻欢跳

月亮洒下一片光辉

大地顿如银子般妖娆。


河流闪着银光

小溪闪着银光

被刈过的原野上

青草也闪着银光。


夜四周静悄悄

大自然中一切都睡了。

月亮洒下一片光辉

大地顿如银子般妖娆。

1911




星星


明亮的星星高高的星星

你身上包含着什么又隐藏着什么

啊溶化了深邃思想的星星

你用什么力量俘虏了我的心

密集的星星拥挤的星星

是什么赋予你美丽是什么赋予你强大

天上的星星你又用什么

吸引着那渴求知识的伟大力量

为什么你闪烁的时候

总引诱我向往天空想投入广阔无垠的胸

襟

你那样温柔地凝视我抚爱我的心

啊天上的星星遥远的星群

1911




一去不再来


我不能使那清凉的夜再回来

我不能看见自己女友那苗条的身材

我不能听见那支欢乐的歌

夜莺在花园里唱动人心怀。


那春天的夜晚已经飞逝

你不能说“等等再回来。”

萧索的秋天降临了

绵绵的雨洒尽无限悲哀。


我的女友正在坟墓中沉睡

爱情在她的心灵深处掩埋

秋天的风雨不会惊醒她的梦

也不会温暖她的血液还原她的姿态。


那支夜莺的歌终于沉默了

因为夜莺已飞向海外

牠已不会唱出更动听的歌了

就像在那清凉的夜里婉转低徊。


往日的亲密与欢乐已飞得远远

那时日子过得多么畅快

心中的感情变冷了

啊过去了的──永不再来

1912




白桦


在我的窗下

有一棵白桦

银子般的白雪

盖满了枝丫。


在毛茸茸的树杈上

在雪未覆盖的地方

一串串白色的花穗

已经吐露芬芳。


白桦挺立着

笼罩梦样的寂静

雪花燃烧着

在金色的火中。


可朝霞懒洋洋

转着圈儿走

又把新的银光

撒满了枝头。

1913




墓地纪念死者


在朴素的柳树下一座坟墓里

他长眠着黄土将他掩埋

怀着纯洁的心神圣的激情

怀着火一样朝霞的信赖。

美满幸福的火焰静静地熄灭了

黑暗的阴影爬上了

土地养育的受苦者的心

也爬上了谁也不能理解的前额。

他长眠着柳树向他弯下腰

在他的周围垂下了枝条

柳树彷佛陷入了沉思

深深地把他追悼。

风吹过来忧伤和痛苦

那笼罩阴云的远方在静静地哀思

但世间所有人彷佛都无暇

去怜悯这个死去的贫穷的小伙子。

1913




初雪


我驾着雪橇四野宁静

雪粉在马蹄下沙沙作声。

只有一群喧闹的灰鸦

在草地上不断地扑腾。


森林被隐身人施了魔力

在梦的神话中打盹。

松树如同扎上了

白色的三角头巾。


活像一个老太婆

弯着腰拄着拐棍。

而在松树的顶端

啄木鸟笃笃地啄着树身。


马在飞奔大地空旷

大雪纷飞铺天盖地

一望无际的大路

像锦带一样飘向天际。

1914




早安


金光灿灿的星星昏昏欲睡

明镜似的河湾摇曳颤动

晨曦映照着小河湾

染红了那渔网似的天穹。


睡意惺忪的小白桦微笑了

梳理着柔软如丝的发辫。

绿色的瞿麦发出窸窣声

露珠的银光一闪又一闪。


篱笆边的荨麻长起来了

用五彩缤纷的珠母贝把自己打扮

它淘气地点着头低声私语

“早晨好啊早安”

1914




母亲的祈祷


在村庄的尽头

有座小屋又破又老

那儿在圣像面前

一个老太婆正在祈祷。


老太婆正在祈祷

她回忆自己的儿子──

儿子正在遥远的边疆

拯救自己的祖国。


老太婆正在祈祷

她擦着眼泪

在她困倦的眼睛里

幻影绽开了花蕾。


她看到田野──

这是战斗的田野

她看到田野上的儿子

成了牺牲的英雄。


他宽阔的胸前

伤口的血已凝结

但他双手紧握着

敌人营垒的旗帜。


老太婆又伤心又高兴

激动得血液停止了流动

灰白的脑袋无力地

埋进两只手中。


那稀疏灰白的双眉

紧锁住心扉

而从她的眼睛里

撒落下串串珍珠似的泪。

1914




车夫


我的雪橇在蜿蜒的路上疾驰

飞向那坑坑洼洼的荒野

哎你们呀我亲爱的鹰

再快一点把我带上那条街


那个小小的村镇

已被黄昏的烟雾笼罩

有个美丽的姑娘盼着我

在诱惑人的阁楼上等得心焦。


车轭刷上漂亮的油漆

黑暗中也显出金晃晃

喂你呀雪橇小飞机

鹅毛大雪的闪光


响声直刺耳响声像雷鸣

马套上的铃铛数也数不清

当我在雪橇上大喝一声

全镇人都跑来看个究竟。


出来吧小伙子出来吧姑娘们

一起赞美冬天的黄昏。

那清脆嘹亮的歌声

从未停息直唱到清晨。

1914




在农舍


松软的烤饼散发着香味

成桶的克瓦斯摆在门坎边

在那锈蚀了的小铁炉上

一只只蟑螂正在往细缝里钻。


煤烟在炉灶上空盘旋

一张张烤饼正在炉里烘烤

长凳上的盐罐后面

放着一堆生鸡蛋壳。


母亲低低弯着腰

使起炉叉已不那么麻利

老公猫溜到小壶前

想偷舔新挤的牛奶皮。


几只不安稳的母鸡

站在木犁的把上叽叽喳喳

一群公鸡在院子里和唱

像做着庄严的弥撒。


在窗下的暗处蜷缩着

几条毛茸茸的小狗崽

牠们胆小害怕噪音

正从旮旯里朝马轭爬过来。

1914




铁匠


阴郁的铁匠铺闷不通风

难耐的灼热使人沉重

整日价是尖叫和喧哗

脑袋像灌满煤气那样胀痛。

铁匠把身子弯向铁砧

不停地挥动两只手臂

像撒开一张红色的网

火星在他脸旁此落彼起。

勇敢而严峻的目光

闪烁着火光的彩霓

宛如雄鹰要展翅腾空

准备向大海的远方飞去。

锻吧铁匠使劲地锤打

任大颗汗珠从脸上滴落。

让烈火燃烧你的心

抛开痛楚和灾祸。

把你的激情也淬上火

把它炼得钢样坚强

乘着快活的理想的翅膀

你飞向九霄云外的远方……


在遥远的那边在乌云的背后

越过阴沉岁月的门坎

太阳的强烈光芒在飘舞

照射着田野和平原。

在白日的蓝光闪烁下

牧场和田野隐没了

而在播种过的田里

庄稼幸福地散发成熟的芳馨……


啊以新的力量飞向太阳吧

在它的光芒里点燃起热望

离开那令人生厌的胆怯

抛弃那可耻的恐慌。

1914




罗斯


乡村沉陷在坑坑洼洼的中间

森林把那些小木屋遮得严严

只有在高岗上和洼地里

才可以看到闪闪的蓝天。


恶狼从贫瘠的田野跑来

在漫长的冬天黄昏中嚎叫

茅屋檐下的冰箸渐渐融化

马在各家的院落里喷着鼻息。


丝丝火光像猫头鹰的眼睛

从树枝后望着暴风雪飞扬的披巾

如网的阔叶林后矗立着树桩

就像森林里的魑魅魍魉。


魔鬼的力量吓住了我们

到处──哪怕一个冰窟窿都有巫神

在天寒地冻烟雾弥漫的黄昏

白桦树上挂着银色的花边。


但是我爱你呀温柔的祖国

可因为什么我自己也猜不出。

春天在草地上高声地歌唱

你那短暂的欢乐是多么幸福。


我喜欢夜晚在那割好地草堆上

听蚊虫的嗡嗡叫声

小伙子拉着手风琴高唱

姑娘们走出来在篝火旁跳舞。


漆黑如煤的眼睛像黑色的醋栗果

在马蹄形的双眉下闪耀。

啊你呀我的罗斯亲爱的祖国

在白芷草的软丝里舒适地休息。


黑乌鸦不祥地呱呱叫了

可怕的灾难降落到辽阔的大地

森林的旋风转向四面八方

湖上的泡沫像晃动的寿衣。


雷声轰鸣天空的圆盘打碎了

被撕裂的乌云裹缠着森林

在那轻巧的、金子做的吊灯上

天堂的烛火开始摇荡。


乡里的文书在窗下通知

义勇军要去打仗。

村镇上的老太婆们窃窃私语

号哭声切碎了周围的宁静。


农人们心平气和地聚集一起

没有悲伤、怨言也没有眼泪

他们把面包和糖装满一袋袋

塞进了笨重的载货车。


人们成群结队给他们送行

穿过村子送到村外牧场的高坡上。

啊罗斯就是他们──你的好小伙子

才是你在苦难年头的全部支柱和希望。


乡村等得疲倦了音讯渺茫

亲爱的人在远方不知怎样

为什么他们不捎个信儿来──

会不会在激烈的战斗中阵亡


树林里似乎闻到神香的气味

风中彷佛传来遗骨碰击的声音

突然从遥远的乡政府

给他们带来一大堆消息。


农人们带着保存好的纪念品

每人冒着汗领取了信件

然后坐到白柳条编的垫子上

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辨认。


他们在一块儿亲切交谈

互相询问着前方的消息

听着亲人勇士们的战果

却又蹲在地上哭泣。


啊我的田野可爱的犁沟

你们在自己的悲伤中越发动人

我爱这些歪歪斜斜的茅舍

和那忍受着期待的白发苍苍的母亲。


我愿跪在穿着桦树皮草鞋的脚旁

愿你们安宁──耙子镰刀和犁铧。

我不断从未婚妻的目光中去猜测

未婚夫在战争中的命运。


我容忍了那些软弱的思想

哪怕我会成为水边的灌木丛。

我甚至愿和婆娘们一起烧香点烛

去祈求未来美好平安。


我猜透了他们那些琐碎的思想

无论是雷鸣和黑暗都不会使他们恐慌。

哼着祖传的歌曲扶着木犁

他们不会梦见监狱和死亡。


他们珍视这些书信

一封封写得费尽了力气。

幸福和愉快使他们热泪盈眶

好似久旱时从天而降的喜雨。


想起那时和亲人分别的情景

踩着松软的草踏着珍珠的露水

他们又恍惚重返迷漫的远方

啊那牧场上刈草是何等的欣慰


啊你罗斯我温柔的祖国

我只对你珍藏着浓烈的爱

当春天在草场响起银铃的歌

你那短暂的欢乐会勾起何等的愉快

1914




你是我的被扔弃了的乡土……



你是我的被扔弃了的乡土

你我的乡土──是荒原

是无人收割的草场

是森林和修道院。


小茅屋东倒西斜

星星点点几户人家

屋顶映在朝霞里

像是铺路的束柴。


麦草下的椽木

被岁月刨得又平又光

风还把太阳的光点

抹到暗蓝色的霉点上。


乌鸦用翅膀百发百中地

拍打着窗棂

稠李树宛如暴风雪一样

摇晃着衣袖。


啊你的生活和习俗

难道已成了小贩嘴中的故事

像在黄昏来临时

羽茅草向行人诉说什么隐私

1914




干旱使庄稼地荒芜了……


干旱使庄稼地荒芜了

燕麦不会出芽裸麦也会枯死

村妇踏着田垄的草根缓步而行

去参加挂着神幡的祈祷仪式。


信徒们聚集在丛林边

怀着大难临头的忧苦

教堂执事上气不接下气地嗫嚅

“上帝啊拯救你的人民吧”


天堂的门慢慢打开了

执事又拼命地嘶喊

“弟兄们让我们忠诚地祈祷

愿上帝把我们的田野浇灌。”


欢快的小雀儿婉转啼鸣

神父从掌心里洒下水珠

叽叽喳喳的喜鹊像媒婆

声声念叨着雨的贵宾。


霞光在树丛中泛起泡沫

云彩像在粗麻布上滑动

小河有气无力地流着

已不能滋润枯槁的艾蒿和灌木丛。


庄稼汉摘下帽子哀求

边叹息边悄悄地说

“春播作物已经抽穗

可叫干旱卡断了颈脖。”


忽然乌云像马拉着雪橇

马套上迸击着火焰……变青了颤抖了

于是小伙子都跑到草地上狂呼

“雨啊雨啊快浇灌我们的裸麦吧”

1914




夜晚像煤烟……


夜晚像煤烟

流进了窗户

白色的棉纱

正在织成布。


油灯跳跃着

阴影在摇晃

陈旧的挂帘

敲打着门窗。


黑色的小径

紧靠在窗户下

妈妈给女娃

编讲着童话。


啊摇篮儿轻轻

唱个歌催眠

“睡吧我的小金鱼

睡吧梦个香甜”

1914-1915




稠李树


馥郁的稠李树

和春天一起开放

金灿灿的树枝

像鬈发一样生长。


蜜甜的露珠

顺着树皮往下淌

留下辛香味的绿痕

在银色中闪光。


缎子般的花穗

在露的珍珠下璀璨

像一对对明亮的耳环

戴在美丽姑娘的耳上。


在残雪消融的地方

在树根近旁的草上

一条银灰色的小溪

一路欢快地流淌。


稠李树伸开枝丫

发散着迷人的芬芳

金灿灿的绿痕

映着太阳的光芒。


小溪扬起碎玉的浪花

飞溅到稠李树的枝杈上

并在峭壁下弹着琴弦

为她深情地歌唱。

1915




乞丐


在一所深宅大院的窗下有个小女孩在哭泣

住宅里欢笑不断个个珠光宝气脑满肠肥

小女孩哭着身子在肃杀的秋风中冷得发

抖

她的冻僵的小手不停地抹擦脸上的泪水。


她满脸泪痕只祈求一块吃剩的干面包

屈辱和不安使她的声音变得弱小

这声音压不倒住宅里淫荡的欢笑

小姑娘仍呆立着在快乐的调笑声中哭号。

1915




我只为你编花环……


我只为你编花环,

用灰线一针针把花朵串起来。

啊罗斯安宁的角落

我爱你呀对你深深地信赖。


望着你宽广的田野

你的一切──遥远而又亲近。

仙鹤的哨声对我多么熟悉

溜滑的小径于我也并不陌生。


沼泽的缸里开出了各色小花

水草邀请人们去做晚祷

灌木丛的叶子上响动着

一滴滴沁人心脾的清凉露珠。


虽然生着双翼的风的激流

不断地驱赶着你的迷雾

但是你呀整个的你都是

神秘的星相家手中的乳香。

1915




出嫁前的告别晚会


我要戴上红色的项链

用蓝色的绣花带系我好的衣裳。

姑娘们把手风琴手喊来吧

跟温柔的女友告别吧。


我的未婚夫,他阴死阳活还好吃醋

不准我对小伙子望一眼。

我就要像只孤独的小鸟那样歌唱了

啊你们的舞步跳得更快更火热吧


失去处女的童贞是多么伤心哟

泪痕满面的新娘只有忧郁地生活。

未婚夫在门外看见我

会盘问我的少女的贞节。


女伴们真是又害臊又拘窘

从里到外我都感到冷冰冰

和小姑子谈话也合不拢

唉过苦日子也没啥只要没男人。


附注俄国民间风俗。婚礼前夕姑娘们到

新娘家去和女友告别的一种仪式。




在天空蓝色的盘子上……


在天空蓝色的盘子上

黄色浓云散着蜜样的烟

夜深沉人酣睡

只有我受着苦闷的熬煎。


云彩来回交叉地飘移

松林大口吞吸这甜味的烟

山坡伸开手指去拽

天空裂缝处的光环。


沼泽里一只苍鹭叫着

发出噗哧噗哧的蹚水声。

从乌云后探出像滴水

一颗孤零零的星。


我多想在这浑浊的烟雾中

用那颗星把森林点燃

然后和它们一起毁灭

就像天空中的闪电。

1915




竹篱上挂着水杨梅……


竹篱上挂着水杨梅

家酿的啤酒喷发着温馨

阳光像刨平的木板条

遮隔了那蒙眬的淡青。


售货棚吃食摊各种杂耍

安着旋转木马的游艺场一片叫喊

自由自在熙熙攘攘

踩平了小草把满地的树叶踏烂。


马蹄声和女小贩嘶哑的叫卖声混成一片

蜜汁酥饼煎炸出醉人的香喷喷。

要是身板不灵活可要小心

旋风会扬起漫天的灰尘。


村妇们像大清早起来那样尖叫

她们都用香蒲画过眉。

那不是你的绣着花边的披巾

闪着青绿色的光像在风中飞


啊笛子欢快的音调

大胆动听响彻入云

唱吧唱淹死自己女王的

那个斯金卡․拉辛。


啊罗斯是你把女人装束的艳红

扔遍了大街小巷那样的好看

但愿我对她们倾心的一瞥

不会受到你的古板祈祷的审判。

1915




我又回到这里回到亲爱的家……


我又回到这里回到亲爱的家

我的乡土沉思的、温柔的乡土啊

山那边袅袅升起的暮色

像用洁白的手在向我招呼。


那阴沉日子留下的白发

在寒风中散乱地飘动

那夜晚的忧郁难以抑止地

在我心湖荡起了波纹。


在教堂的圆屋顶上

晚霞已投下它的阴影

我已不能再见到

昔时共同欢娱的友人。


在欢娱中消磨了年华

随后你们也走向他方

只是飞速转动的水磨后面的小溪

和往日一样喧闹阵阵。


但我仍常伫立在苍茫暮色里

在折断香蒲的脆声中

对着烟雾溟蒙的大地祈祷

保佑那一去不返的遥远的友人。

1915




奶牛


衰老了牙齿已脱落

岁月的印记刻在双角。

在放牧的草地上

粗暴的牧人曾多次把牠抽打。


喧嚣使牠心中不适

耗子正在角落里连抓带挠。

牠伤心地思念着

那只白蹄的小牝犊。


把儿子从母亲身边夺走

产后的初欢还有什么意义

牠被拴在白杨树下的木桩上

冷风撕痛着牠的毛皮。


不用多久在飘着荞麦香的风中

和儿子将来的命运一样

人们会把绳索套在它的颈上

然后送牠到屠宰场。


牠悔恨忧郁而无力地

把双角刺入泥土……


牠梦见白色的丛林

还有青草肥美的牧场。

1915




狗的歌


清晨在黑麦秆搭的狗窝里

那儿草席闪着金色的光

一条母狗下了七只狗崽

七只狗崽的毛色都一溜棕黄。


从早到晚母狗抚爱着牠的小狗

用舌头舔梳牠们身上的茸毛

雪花儿融化成一滴滴的水

在牠温暖的肚皮下流过。


傍晚当一群公鸡

栖落在暖和的炉台

主人阴沉地走过来

把七只小狗统统装进了麻袋。


母狗沿着雪堆奔跑

跟着主人的脚迹追踪。

而那没有结冻的水面

长久地、长久地颤动。


当牠踉踉跄跄回来时已无精打采

边走边舔着两肋的汗水

那牛栏上空悬挂的月牙

在牠眼里也好像是自己的小宝贝。


牠凝望蓝色的天空

悲伤地大声哀叫

纤细的月牙滑过去了

隐入小丘后田野的怀抱。


当人们嘲笑地向牠扔掷石块

像是扔过一串串赏钱

只有两只狗眼在无声地滚动

宛若闪亮的金星跌落雪面。

1915




乌云在林中织好了花边……


乌云在林中织好了花边

雾里散发着芬芳的香气

我乘车出了站在泥泞中颠簸

远离了故乡的林中草地。


森林僵硬了没有痛苦和喧嚣

松树后面的阴影像妇人的头巾。

含着泪的思索常常折磨我……


我可爱的故乡哟你过得不称心。


枞树姑娘陷入了忧伤

我的车夫漫不经心地歌唱

“我将死在牢狱的铺上

人们草草地把我埋葬。”

1915




银铃般的风铃草啊……


银铃般的风铃草啊

是你在歌唱还是我心的梦想

粉红色圣像前的灯光

映在我金黄色的睫毛上。


那像鸽子用翅膀在水中嬉戏的

温顺的少年圣徒但愿不是我

我的梦欢快而又柔美

那梦中有彼岸的小树林。


我不需要坟墓的叹息

也不想领会神秘的教义

只是请教会我怎样才能

永远永远地不再苏醒。

1915




温暖的夜晚


温暖的夜晚狡黠地吞噬了

草场上的洼地和残留的树墩。

又只剩下我俩孤苦伶仃

我的白色的小屋你可别伤心。


一弯新月闪着蓝色的光

沐浴着干草铺盖的屋顶。

我没有跟她走也没有

送她到僻静的草垛旁边。


唉那摇篮我也看见了

可这个悲哀不会使她的心燃烧

她正为另一个人珍藏着

那只有少女才有的贞节和微笑。


祈求欢乐的人不是强者

只有自豪的人才活得坚强

而那个人会把他蹂躏并抛弃

像扔掉一个锈蚀的马轭一样。


我不是因为伤心才期待命运的

只等那暴风雪凶残地卷来

她也许会回我们这个地方

温暖自己的小男孩。


脱下皮袄解开披肩

挨着我靠近火堆旁

她将平静而温柔地对我说

小家伙和我一模一样。

1916




在山那边在黄色的深谷那边……


在山那边在黄色的深谷那边

伸展着一条乡村的小径

我看见森林和黄昏的火焰

还有绕着荨麻的篱笆的疏影。


那里在教堂的圆屋顶上

天穹的砂粒清早就泛出蓝光

而从湖面吹来水潾潾的风

拂动着路旁小草的铃铛。


并不是因为春天在田畴上唱歌

宽阔的绿色道路才叫人望眼欲穿

我怀着那灰鹤的忧郁

爱上了高山上的修道院。


每个黄昏当蓝色变得蒙眬

当桥上挂起淡淡的晚霞

你走来了我可怜的漂泊者

弯着腰朝向爱情和十字架。


修道院里的人都有颗温柔的心

他们祈祷你贪婪地聆听

但愿你在救世主的圣像前

也祝福我死去的魂灵。

1916




春天可不像欢乐……


春天可不像欢乐

砂粒也不因太阳而发黄

你那饱经风霜的皮肤

使荞麦的细绒毛闪亮。


在淡蓝色的饮马场

在生着松针般细毛的滨藜上

我们发誓两人在一起

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昏暗在谄媚憔悴的夜晚

在火雕刻的花纹中忽明忽闪。

我送你到小树林

送你到你家的茅屋前。


当你带着亲切的微笑

在门前向我挥动帽子

我像沉入柔软的梦境

久久地不能把我的脸移开。

1916




眸子里闪着……


眸子里闪着

绿色的砂粒和白云

手轻轻滑过

骗人的假花边。


啊时而近了时而远了

永远是这样永远

她的悲惨的命运

就是我的苦难。

1916




道路思忖着美丽的夜晚……


道路思忖着美丽的夜晚

烟雾深处隐现出山楂树丛。

小土屋老太婆用门坎的牙齿

正咀嚼香甜的面包心──寂静。


秋天的凉爽亲热而又柔和地在昏暗中

蹑足走进这堆着燕麦的小院。

一个金发少年透过玻璃的蓝色

定睛看着寒鸦在戏耍游玩。


从绯红的炉膛喷出绿色的灰烬

笼罩着烟囱在院棚上闪影。

有谁死了于是薄嘴唇的风

开始叨咕那个在夜间销声匿迹的人。


那个人不会再走进丛林了

他的脚跟也不再踩踏残叶和金色的野草。

竖起羽毛的猫头鹰忽上忽下翻飞

声声哀叹发出无力的鸣叫。


夜色更深畜栏里呈现安静和困倦

白色的道路交织着光滑的沟壕……


大麦秆温和地呻吟着

从频频点头的奶牛嘴边滑掉。

1916




在那秘密永远打盹的地方……


在那秘密永远打盹的地方

有片非人间的土地。

只有我一个客人不速之客

来到你崇山峻岭之间。


森林辽阔河流宽广

轻盈的翅膀有力地鼓荡

但是星球的飞旋

给你的岁月蒙上了一层雾霜。


我吻的不是你

我的命运也没和你拴在一起

新的道路为我开辟好了

从日落的西方到黎明的东方。


我从来命中注定了

在哑寂的黑暗中翱翔。

而在黎明的时分我不把

任何东西留给别人。


但为了你的和平我要从缀满繁星的高空

飞向那暴风雨沉睡的宁静

飞向两个月亮去点燃

那在深渊之上永远不落的眼睛

1916




再见吧故乡的密林……


再见吧故乡的密林

再见吧金色的泉水。

一团团乌云飘浮游荡

被太阳的犁头碰得粉碎。


好天气你尽情照耀吧

而我却喜欢忧愁。

我再也不愿在皮靴筒上

插一把小钢刀了。


夜晚闷得透不过气

躺在马驹肚皮下难以入眠

那发着清脆响声的喜悦

也不能把整个森林塞满。


蓝天上那座无形大门的门环

已经被拉得叮当直响

看啊暴风雨就要来临

会把大地一扫而光

1916




望一眼田野望一眼天空……


望一眼田野望一眼天空──

地上是乐土天上有天堂。

我那不曾耕耘的故土啊

你又淹没进粮食的海洋。


过去没人放牧的林场

重又出现一群群未脱缰的牛羊

一条金色的小溪

从苍翠的山顶往下流淌。


啊我相信──或许

为了获得更多的面粉

神灵的双手正爱抚地把牛奶

洒上濒死的庄稼汉的头顶。

1916




山楂树红了……


山楂树红了

河水湛蓝晶莹。

月亮沮丧的骑手

弄掉了马的缰绳。


黑暗像蓝色的天鹅

又从树林中浮出

它的翅膀上带有

神奇创造者的遗骨。


我的故土我亲爱的故土

永远是耕耘和哀吟

你低低地垂下了头

像垂柳下的伏尔加河流。


救世主造访过你

起来吧你的病已痊愈了

那天鹅的歌声

正抚慰着眼睛的彩虹。


风烛残年的蒙难者的日子

已补偿了全部的罪孽

正在成熟的雪花

随风发散着清新的气息。


而看不见的酵母

使天气愈变愈暖……


啊我谢尔盖‧叶赛宁

将在细雨中把你追念。

1916




明天早点叫醒我……


明天早点叫醒我

我的有耐性的母亲

我要到大路边的坟岗上

去迎接尊贵的客人。


我今天在密林中看见

草地上印有宽阔的车辙

风从有云彩的天幕下

吹动着他马车上金晃晃的车轭。


明天黎明他就要疾驰而过

他把月牙帽弯向矮树丛底下

牝马顽皮地在平原上

甩动着红色的尾巴。


明天早点叫醒我

并点亮我们堂屋里的灯

人们说我很快就要成为

一个著名的俄罗斯诗人。


我赞颂你和客人还有

我们的火炉公鸡和茅屋……


你的棕黄色奶牛的乳汁

将流进我编写的歌曲。

1917




湛蓝的天空绚丽的彩虹……


湛蓝的天空绚丽的彩虹

草原沿着河岸静静地驰骋

在长满覆盆子的村庄上空炊烟袅袅

乌鸦叽叽喳喳在围栅上像是结婚。


我又看见了熟悉的悬崖峭壁

点缀着红色的粘土和棵棵垂杨

棕黄的燕麦在湖上正做着好梦

从黄蜂窝里散发出野菊和蜜的甜香。


我的故土亲爱的罗斯和穆尔多瓦

你还像以往生活在黑暗愚昧的箴言中。

在安琪儿翅膀的颤动下

那无名者墓前的十字架也在柔和地摇动。


祖国啊你的面容伤了许多人的心

并在潮湿的矿井里折磨着他们。

可也有许多强有力和凶狠的人

却梦想咬掉你胸前的乳头。


不过我相信那种人不会活下去的

如果他对你的监狱失去了爱恋……


因为永恒的真理和森林的喧嚣

只在镣铐声中慰娱着心灵。

1917




风没有白白地吹……


风没有白白地吹

雨也没有白白地下

有个神秘的人用柔和的光线

湿润了我的眼睛。


在蓝色的黑暗中

我怀着春的某种温情

不再眷恋那美好的──

不可猜测的彼岸土地。


无声的银河不能压迫我的心

星空的可怕也不能使我惊怖

我爱上了和平和永恒

像喜爱家里的火炉。


这里一切都充满神圣和仁慈

所有的忧虑都罩上光明。

红得像罂粟花的晚霞

溅落到明镜般的湖面。


望着如茫茫大海般的粮食

一个形象从眼前浮出

如同刚下过崽的天空

在舔火红的牛犊。

1917




啊阴雨绵绵的地方……


啊阴雨绵绵的地方

寂静在到处游荡

月亮挂在苍穹

像只大圆面包月色昏黄。


在重新耕耘过的田野那边

长着深红色的滨藜。

成熟的星星闪着像李子

挂在云彩的枝头。


不顾你遭到的灾难

我又漫步于湛蓝的河岸

闻着春播作物的清香

走了几俄里思绪联翩。


沼地的烟雾又缕缕升起了……


啊在美妙如歌的黑夜

你那绵绵不绝的丘陵充满着

动物的难以言传的谲秘。

1917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故乡的小屋……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故乡的小屋

山岗下能暖和脊梁的小屋

蓝色的、蓝色的我的小花

没有人踩过的天空。

在哪儿在哪儿故乡的小屋


河那边公鸡在歌唱

牧童放着成群的牛羊

清澈的水底

三颗遥远的星星闪着光。

河那边公鸡在歌唱。


时间──有翅膀的风车

月亮像钟摆垂下

落到村边的裸麦地里

时间像看不见的雨倾泻。

时间──有翅膀的风车。


这阵雨似万箭齐射

我的小屋在乌云中飘浮

它割去了蓝色的小花

它砸毁了金色的天空。

这阵雨似万箭齐射。

1917




田野收割了树林光秃秃……


田野收割了树林光秃秃

雾从水面升起空气湿漉漉。

柔和的太阳像车轮

滚向蓝色的山岗后。


被掘开的道路沉沉入睡

今天它已开始憧憬

不用等多久了吧

白雪皑皑的冬天就要来临。


哎就是我昨天也亲眼在雾中

在喧响的密林中看到

棕红色的月牙像马驹

驾驶着我们的雪橇。

1917




我沿着初雪漫步……


我沿着初雪漫步

心中的力量勃起像怒放的铃兰

在我的道路上空夜晚

把蓝色小蜡烛般的星星点燃。


我不知道那是光明还是黑暗

密林中是风在唱还是公鸡在啼

也许田野上并不是冬天

而是许多天鹅落在了草地。


啊白色的镜面的大地你多美

微微的寒意使我血液沸腾

多么想让我那炽热的身体

去紧贴白桦袒露的胸脯。


啊森林的郁郁葱葱的浑浊

啊白雪覆盖的原野的惬意

多想在柳树的枝杈上

也嫁接上我的两只手臂。

1917




我相信相信幸福是有的……


我相信相信幸福是有的

太阳也还没有熄灭。

朝霞像红色的祈祷者

预报着仁爱的消息。

啊我相信相信幸福是有的


黄金般的罗斯叮当响吧响吧

不可遏止的风掀起波澜

谁曾用欢乐排除你牧人的忧怨

他便会舒适满足神态怡然。

黄金般的罗斯叮当响吧响吧。


我爱激流弹出的幽怨声

和那浪涛上星星的回光

我爱那为人祝福的痛苦

还有正在祝福的人民。

啊我爱激流弹出的幽怨声。

1917




如歌的召唤


欢乐吧

大地把新的圣水盘

摆在你的面前

停息了

蓝色的暴风雪

就是毒蛇也已丧失

牠的毒液。


啊祖国

我的俄罗斯田野

还有你们──

让月亮和太阳

停留在栅栏上的

她的儿子们

都来赞美上帝吧


庄稼汉的牲口槽里

诞生了火焰

向整个世界燃烧的火焰

新的拿撒勒

在你们面前。

牧师正赞美

它的早晨。

山那边就是光明……



滚开你英吉利的怪物

在海水中扑腾去吧

你的儿子们不会理解

我们北方的奇迹。


你不会认识法沃拉

也不能听到那秘密的召唤

蒙眬的眼神

停留在你的双唇。


你的嘴固执而徒劳地

始终在捕捉着黑暗。

不你不用给你的耶稣

去讲牲口槽里的真理

但是沉睡的人们

睁眼看看吧

东方的巨星

她已发出光亮啦

不要用婴儿的鲜血扑灭她

不要到依罗德那儿去请赏……



跳吧撒洛梅亚跳吧

你的双脚轻盈如飞。

你尽情地吻那双唇吧──

可是你还债的时刻也迫近了

约翰爬起身来

因为负伤疲惫不堪

他从地上抬起了

被砍断的头

他的双唇

又啪哒直响

并重新威吓着

狂乱的人群

“醒悟吧”


人们我的兄弟们

你们在哪里快回答

我不需要你胆大包天的

嗜血的武士。


我不要你的胜利

也不要你的馈赠

我们统统是──浅蓝色花园里的

苹果和樱桃。


我们统统是──金色夏天的

一串串葡萄。

在死前我们已有足够的

温暖和光明。


有一位难以形容的贤明的人

像他心里想的那样

用歌曲温暖着活人

并用安谧的梦去慰抚死者。


他教导我们并让我们

勇敢地实现目标。

我们来到世界不是为了残杀破坏

而是为了友爱和信赖

1917




梦幻


在长满绿色云杉的阴暗的丛林里

枯萎的柳树叶子正在发黄。

我来到陡峭的岸边

浪花平静地拍着河湾。

两个月亮摇晃着两只角

用黄色的烟雾搅起了涟漪。

浮着水草的湖面已不能分辨

麻鳽在沼地里轻声地呜咽。

啊在这被割光的草地的声音中

我听到为心灵所熟悉的呼唤。

是你在喊我我的女友

在梦的岸边把我怀恋。

多少年了我没来过这里

我见过多少喜相逢和苦别离

但你雾样的双手那柔软的一握

却永远庄重地镶进我的记忆。


一个文静的少年满怀柔情

吻着亲爱的人的嘴唇──

那就是你我的梦幻

我爱你身材的苗条和举止的娴静。

我在城市和乡村流浪

我寻找着你呀你住在哪儿

你常常发出快活的爽朗的笑声

引诱我到黑麦田里去。

有一次我翻过修道院的围墙

不知不觉进入白色的教堂

太阳沐浴着蓝色的水

把它的圣带扔到我脚旁。

在鲜红的光泽里我像个僧人站着

突然寂静掐住了喉咙……


你蒙着黑色的面纱走进来

站在窗户旁忧思重重。


伴着低沉的钟声在烛火氤氲中

你步下教堂入口的台阶

我在温柔地战栗禁不住

想碰一下你的双手和双肩。

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你倾诉

很早以前思念就折磨着我的心

可是湖上朦胧的烟霞

遮断了那条静寂的大路。

你只悄悄地朝田野望一眼

那儿迷雾在草棵中爬行……


而你憔悴的前额上

已耷拉下几根稀疏的白发……


好像泡在黑水槽里

你衣服上的褶痕已黯然无光──

你离开了你那掉了牙的嘴

仍旧在咀嚼着我的希望。


可是心被冷漠折磨得并不久

我又驮起新的感情的重负

像翅膀紧贴着她的双脚

朝着新的岸边走去。

心的创伤不会再愈合了

热情消逝了爱情过去了。

但你忽然又来像从雾中

一样的美丽和容光。

你用手遮住嘴边悄声细语

“你看吧我多么年青

这是生活拿我来吓你的

我像空气和水一样完好。”

啊在这被割光的草地的声音中

我听到为心灵所熟悉的呼唤

是你在喊我我的女友

在梦的岸边把我怀恋。

1918




我告别了故乡的小屋……


我告别了故乡的小屋

丢下了蓝色的罗斯。

当三星高照池塘边的桦树林

会消融衰老母亲的忧思。


月亮像金色的青蛙

在平静的水中浮游

老父亲的白胡像苹果花

在嘴巴底下飘动。


我不会很快就回来的

暴风雪在久久地唱歌和鸣响。

苍老的枫树支着一条腿

监护着蓝色的罗斯。


在那吻着落叶雨点的人的身上

我知道欢乐是有的。

因为那棵老枫树

像我的头一样低低地摇晃。

1918




秋高气爽多么好……


秋高气爽多么好

心的苹果在风中轻轻地摇

太阳的犁铧切开蔚蓝的水

望一眼河上也叫人沉醉。


把炽热的心底的歌

一古脑儿搬出来该多好

再穿上节日的白衣裳

等待着客人的来到。


可我却那样用心去学习学习

在眼睛里珍藏稠李子的颜色

当似水年华损伤了筋骨

感情再不应无节制地飞迸。


星的钟楼无声地倒坍了

每片树叶都是向朝霞点起的蜡烛。

我将不许任何人跨进院子

也不给任何人打开房门。

1918




天空和大地还是老样子……


天空和大地还是老样子

我看到的河流也还是那些

只是你的为冰雪覆盖的叹息少了

啊我的仿古的罗斯


我不会因享受死前的欢乐

而用高墙围起我住的家园

但我后悔后悔把痛苦

交给了风刮得东飘西零。


喧嚣吧更强烈地狂吼吧

肆虐吧叛逆了的海洋

把银灰色的鲈鱼

驱赶到太阳的金网中去吧

1919




风啊风啊卷着雪粉的风……


风啊风啊卷着雪粉的风

请记下我过去的生涯。

我愿做个幸福的少年

或者是草场上的小花。


我愿在牧人的笛声中

为自己和所有人去死亡

夜雪卷起星星般的风铃草

轻轻地撒到耳朵上。


在暴风雪中风淹没了痛苦

那没有雾的颤音多么美

我愿像棵树那样伫立

在大路旁支着一条腿。


我愿在马的鼾声中

拥抱临近的树丛

啊你月光的爪子像提桶水

快把我的忧郁提上天穹。

1919




心儿思慕着天空……


心儿思慕着天空

它是彼岸的居民。

当树上闪动绿色的火

我充满了绵绵的爱情。


那些金色的枝干

像蜡烛在秘密前点燃

语言的星星开花了

在它初绽的嫩叶尖。


我懂得土地的语汇

但我不想抖落掉这苦痛

像水中山谷的倒影

天空倏忽闪现出彗星。


这样骏马不再用尾巴

去拍打正在喝水的月亮

啊如果眼睛也能发芽

像树叶投向深不可测的地方……

1919




我是乡村最后一个诗人……


──致马利英哥夫

我是乡村最后一个诗人

简朴的木桥写进了我的歌声

我伫立做告别的弥撒

用白桦树叶来焚香拜灵。


点的蜡烛是肉体做的

已在金色的火焰中渐渐耗尽。

月亮这座木制的挂钟

使我的午夜发出嘶哑的声音。


在蔚蓝色田野的小径上

很快会出现钢铁的客人。

朝霞浸染的燕麦

只剩下一些干瘪的籽粒。


陌生的死气沉沉的打谷场

给你唱的歌不会使你获得生命

只有那些马匹和燕麦

将为年老的主人忧伤。


风将要吮吸尽马匹的嘶鸣

像举办一次追悼性的跳舞。

啊快了快了木制的挂钟就要

使我的午夜发出嘶哑的声音。

1919




秋气萧索猫头鹰叫了……


秋气萧索猫头鹰叫了

在清晨在广阔的原野上。

我的头开始盘旋飞升

一绺绺金发在慢慢枯萎变黄。


“咕咕”的声音带着田野和草原味。

你好浅蓝色的白杨树母亲

月亮又要在雪堆里洗澡了

栖落在幼树稀疏的枝梢上。


我也很快将落尽叶子而发冷

星星的钟声将灌满我耳朵。

离了我年轻人还会歌唱

老年人听到的再不是我的歌声。


从田野上会走来新的诗人

森林也会发出新的沙沙声。

啊秋气萧索西风劲吹

秋气萧索树叶喁喁谈心。

1920




你是我的家园我的家园……


你是我的家园我的家园

雨淋淋的秋天的锡。

冷得发抖的灯在黑水洼里

反射出自己的没有嘴唇的头颅。


不最好我什么也不要看了

免得看见那些糟透的现象

我要把眼睛眯缝成一条线

才去看这个生了锈的死亡。


啊在那些断垣残壁的房屋中间

有一座钟楼挂着那么多铜钟

就像磨坊主拥有的面粉袋

也许它们能带点舒适和温暖。


倘若你饿了──你会饱的

要是你不幸──你会快活的

只是你不要睁大眼去看啊

我的地球上的无名的兄弟。


我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可是天哪还不是一样

我这七尺之躯是太习惯于感触

那彻骨的严寒和冰冷的抖颤。


唉又有什么人多的是

世上并非只有我一个活人

只是灯时而闪烁时而大笑

摇着它那没有嘴唇的头颅。


心儿在破旧的衣服后面

对造访过苍天的我低低倾诉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只有一个死亡

才能合上那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1920




我不悔恨不呼唤也不哭泣……


我不悔恨不呼唤也不哭泣

都会过去的像苹果树上白色的烟

我的身旁铺满枯黄的败叶

我已不再是一个青年。


为冷酷所伤害的心啊

现在你已不那么亢进疯狂

那美如花布的白桦林之国

也难以诱惑人们赤脚去游荡。


流浪的心您愈来愈少地

触动充满火样情欲的嘴唇。

啊我的失去了狂热的眼神

还有那泛滥的情感和天真


在希望中我变得更加吝啬

我的生涯你也许曾在我的梦中出现

彷佛在一个早春的轰响的清晨

我骑在玫瑰色的马背上疾驰如箭。


我们大家都要在这世上腐烂

像铜钱样的树叶从槭树上轻轻飘散……


让你永生永世都去祝福吧

愿繁荣和死亡一同来到人间。

1921




所有的人都从小时候……


所有的人都从小时候

就养成独特的性格

我呀要是不成为诗人

也许会是个小偷和骗子。


我个子又小又瘦弱

在孩子堆里却时常逞雄

可回到自己家的时候

往往已被打个鼻青脸肿。


妈妈惊慌地迎过来

我一嘴血却满不在乎

“没啥我在石头上绊了一交

赶明早就会完好如初”


啊那些早年的狂热

已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冷却

可是放荡不羁的气质

永远地流进了我的诗句。


那闪着金光的词藻的堆砌

那无休无止的一排排诗行

无不反映出蛮横和骄姿

勾勒出一个好斗家伙的形象。


我像往日一样骄傲和勇敢

只是我的脚下溅出了新的泥尘……


如果说儿时我只被打伤嘴脸

那现在整个心被抽得斑斑血痕。


我已经不是去告诉妈妈了

而是面对这群陌生和狂笑的恶奴

“没啥我在石头上绊了一交

赶明早就会完好如初”

1921




是啊现在已决定了……


是啊现在已决定了不可返回地

我告别了故乡的田野

白杨树那长着翅膀的叶子

再不会在我头顶上沙沙作响了。


我不在家那矮房子会弓腰驼背

我的看家老狗也已倒毙门边

在莫斯科弯曲的大街小巷

也许上帝已判处了我死刑。


我爱这个纷扰熙攘的城市

任它变得虚弱和衰颓吧

金色的迷惘的亚洲

在蓝色的天穹下睡熟啦


可是当夜晚月色如水

当月色如水……鬼知道咋样

我耷拉着头顺着小巷

拐进一家相识的小酒吧。


这个可怕的小窝里吵吵嚷嚷

可我呢整夜到天明

给那些娼妇们读着诗

还和强盗们温酒豪饮。


心脏蹦得越来越快

舌头发麻嘴巴胡诌一气

“我这个人跟你一样完蛋啦

现在我也不想向后转。”


我不在家矮房子会弓腰驼背

我的看家老狗也已倒毙门边

在莫斯科弯曲的大街小巷

也许上帝已判处了我死刑。

1922




这条街我是熟悉的……


这条街我是熟悉的

也熟悉这低矮的小屋

还有那灰青色的谷草

散乱地堆在谁家的窗户。


过去了那悲惨可怜的岁月

过去了那充满情欲和狂热的华年

我又忆起了那乡村的儿童时代

我又忆起了那乡村的蔚蓝。


无论光荣或宁静我都不去寻求

我知道光荣不过是过眼烟云。

现在当我一闭上眼睛

只有那故乡的小屋在脑中闪现。


我看见花园在淡蓝的雨点中

八月静悄悄靠在篱笆上出神

菩提树撑开绿色的伞

鸟儿的啁啾清脆婉转动人。


我爱这座木造的小屋

大圆木能抵御可怕的阴冷

而在细雨淅沥的夜里

我们的炉子会发出奇怪的哀音。


大声的喧哗和尖细的啜泣

好像送某一个辞世的亡灵

它看见了什么棕灰色的骆驼

在滂沱大雨的吼声中


它见过遥远的地方

别有风情的花团锦簇的梦

阿富汗的金色的沙漠

和布哈拉玻璃样的雾云。


唉这些地方我也知道

我还走过不短的路程

只是我现在魂牵梦萦

想向故乡的热土贴近。


那柔情脉脉的梦幻已消逝

一切都在天青色的烟中化为尘土

愿和平永属你──田野上的草堆

愿和平永属你──木造的小屋

1923




我从来没有这般疲倦过……


我从来没有这般疲倦过。

在这灰色的严寒和发粘的日子

我梦见了梁赞的天空

和我的放荡不羁的生活。


许多女人爱过我

可我没看中一个

是因此那黑暗的势力

才叫我沉溺于杯中物


无休无止的烂醉的夜

纵饮中有过多少忧郁

是因此蛆虫才侵蚀了我的眼睛

像两片蓝色的落叶


任何的背信弃义对我都不痛苦

轻而易举的胜利也不使我欢欣──

那一头金色网似的鬈发

渐渐变成了灰白的绒线。


当秋天的沉渣轻轻排出

清泉也会变得污浊

我不怜惜你逝去的年代──

也并不期望恢复如初。


我倦于无目的地折磨自己

我会带着怪诞的微笑

去爱恋那笼罩在我微弱躯体上的

柔寂的光辉和死人的安宁……



现在甚至不感到有什么沉重──

瘸着从一家酒馆走向另一家酒馆

好像穿了疯人院的紧身衣

我们把天性用混凝土浇灌。


按那同样的规律在我心头

疯狂的热情渐渐地死亡

但我仍要深深地鞠躬

向我爱过的田野和草场。


我曾在那枫树下成长

我曾在那枯黄的草上嬉戏

今天我又在那儿向麻雀和乌鸦

还有夜哭的猫头鹰深深地致意。


在遥远的春天我向牠们呼叫

“在蓝色的颤抖中亲爱的小鸟

去告诉父老说我已不再堕落

愿那风儿现在开始

拦腰拍打田野上的裸麦。”

1923




熄灭了蓝色的火焰……


熄灭了蓝色的火焰

遗忘了远方的家乡

我第一次抒唱起纯真的爱情

我第一次摒弃丑恶的勾当。


我这个人像座荒芜的花园

我曾经沉溺于女人和美酒。

纵情地唱呀跳呀

任我的生命白白地飘走。


现在我愿死盯盯地看着你

看着你金灰色深渊般的眼睛

即使你不爱我的过去

也不要马上就去跟别人。


移近你轻盈的身体吧

你知不知道我那倔强的心

无赖汉是多么地会爱啊

他也会百般地温顺。


我会永远忘掉小酒馆

也不再写什么诗句

只想摸摸你纤嫩的手

和你那秋色一样的头发。


我会永远地跟着你

回到家园或陌生的他乡。

啊我第一次抒唱起纯真的爱情

我第一次摒弃了丑恶的勾当。

1923




亲爱的让我们坐一起……


亲爱的让我们坐一起

眼睛对着眼睛看个饱

我想在短暂的一瞥中

听到感情掀起的风暴。


这是秋天的金子

这是绺灰白的头发──

都出现了像拯救

一个胡闹的二流子。


我早就扔下了我的家

那儿草场和密林在开花。

在城市的痛苦的豪华中

我也曾过了无聊的生涯。


我想让我的一颗心

愀然回忆花园和夏天

那儿在青蛙的乐曲中

我培养自己成了诗人。


那儿现在是依样的秋天吧……


枫树和菩提在窗前

把爪子般的枝梢伸展开

寻找着记忆中的童年。


它们早已不在人间了

简朴的土坟上的月亮

用它的光辉瞄着十字架

我们将要到那儿去造访。


我们这些饱经沧桑的人

将重新在这些土屋下行走

愿那时所有波浪起伏的道路

都只给活人流出欢乐和美酒。


亲爱的让我们坐一起

眼睛对着眼睛看个饱

我想在短暂的一瞥中

听到感情掀起的风暴。

1923




给母亲的信


你还活着吗我的娘

我也活着。问你好呀祝你健康

愿那难以形容的黄昏的光辉

常漾在你的小屋上。


来信说你为我深深忧虑

内心里充满了悲伤

你穿着破旧的过了时的上衣

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大路上。


在夜晚的蓝色的黑暗中

你眼前总是出现同样的景象──

彷佛有人在酒吧间的斗殴中

用芬兰刀刺入我的心房。


没有的事亲爱的放心吧

这只是痛心的梦幻。

我不是那样不幸的酒徒

胡涂地死去也不见你一面。


我还是像从前一样温柔

我只有一个愿望

就是更快地离开纷扰的烦恼

回到我们那低矮的小房。


我会回来的当春天降临

我们白色的花园又伸开绿枝的臂膀。

只是请你在黎明到来时

不要唤醒我像八年前一样。


不要惊醒我的好梦

也不要为我壮志未酬而不安──

在生活中我已经历了

过早的损伤和疲倦。


不要教我祈祷不应该

对旧的东西我已不再眷恋补偿。

你是我唯一的援助和慰藉

你是我唯一的难以形容的光亮。


那么忘记你牵挂的痛苦吧

也不要再为我深深地担忧

不要那样常常到大路上去

穿着过了时的上衣又破又旧。

1924




致普希金


我站在特维斯基街心花园里

默默地伫立独自低吟

憧憬着一个惊人的天才

他代表了俄罗斯的命运。


金色的鬈发略带花白

像传说中那样英俊风度翩翩

啊亚历山大‧普希金

我今天是无赖汉你也曾游手好闲


但这些寻欢作乐的韵事

丝毫不能玷污你的容颜

在以光荣浇铸的青铜像上

你高傲的头望着蓝天。


我像领圣餐时那样肃立

对着你倾诉我的心声

如果我能有你那样命运

即使马上死去也感到荣幸。


我命中注定要受压迫

但我还要长久地歌吟……


直到我那草原般荒凉的诗句

能发出青铜一样的声音。

1924




镶着淡蓝色木板窗的矮屋……


镶着淡蓝色木板窗的矮屋

我永远不会把你忘记

在阴暗的岁月中木板窗发出的声音

似乎并不久远还响在耳底。


直到今天我还在梦里看见

我们的田野、森林和牧场

它们被北方贫瘠的天穹遮住了

像盖了层褪色的印花布一样。


我已不能欢喜雀跃

也不愿陷入这穷乡僻壤

不过我也许永世都会怀着

俄罗斯人忧郁的柔肠。


我爱过灰白的仙鹤

和牠们在贫瘠的远方发出的哀泣

因为在空旷的田野里

牠们看不到丰盛的粮食可以充饥。


牠们看到的只是白桦和鲜花

还有歪歪斜斜的光秃的柳丛

牠们听到的是强盗们的口哨声

一听到哨音人们会轻易地丧生。


无论我怎样劝自己不要去爱

可我总是不能学会支配自己的心

在这廉价的印花布下面

故乡的哀泣对我是多么可亲。


因为就是不久以前的日子

也已不是青春年华的闪光

镶着淡蓝色木板窗的矮屋哟

我永远不会把你遗忘

1924




金色的树丛摇曳着……


金色的树丛摇曳着

用白桦的快活的话语相劝

但仙鹤还是悲伤地飞走了

牠们不再对任何人怜惜留恋。


怜惜谁世界上所有的流浪者──

都是匆匆来去刚有家又重新抛弃它。

麻田沐浴着淡蓝色池塘上晶莹的月光

它在梦中把离去的人们记挂。


我独自站在光秃的原野

风儿把仙鹤带到了远方

我充满了对欢快的少年时代的缅想

但对过去的一切我全不感到懊悔和惆怅。


我不怜惜那白白流逝的岁月

我不怜惜心上的紫丁香。

花园里红山楂树燃起篝火

但它却不能燃起任何人的希望。


山楂树累累的硕果不会烧焦

青草也不会因为黄斑而衰亡。

我要把忧郁的话语扔掉

像树儿轻轻地抖落叶子一样。


如果时间借助风来清扫树叶

把它们拢成不必要的一堆。……


你们就这样说……就说金色的树林

曾用亲切的话语相劝不要远走高飞。

1924




母亲的来信


我现在还能

思索什么

我现在还能

写出什么

在我的面前

在阴暗的小桌上

放着一封

母亲寄给我的信。


她在信中对我说

“我的小鸽子如果可能

在圣诞节前后

你到我们这儿来吧。

给我买一条披肩

给父亲买一身衣服

我们家里

穷得没一个子儿。


“我担惊受怕的是

你是个诗人

你有了一个

不好的名声。

唉要是你从小

就到地里去扶犁

那是最好不过了。


“我已经老了

浑身是病

可如果你

起始就在家

那我跟前

也会有个儿媳妇

我也会搂起孙孙

在膝前摇晃。


“但你把孩子

不知丢到哪儿

你把自己的妻子

也随便给了别人

没有家没有亲

没有地方藏身。

你没头没脑

栽进酒吧间的深渊。


“我亲爱的儿子

你是怎么啦

想小时你那样腼腆

那样温驯。

人们都争先恐后地说

阿列克山德罗‧叶赛宁

你是多么幸运


“我们在你身上寄托的

希望──落空了

我们的心

也因此痛苦难过。

你的父亲

想你写诗

能多赚点钱

看来也白费了心计。


“算了管你挣多少

你也不用给家

寄一个子儿──

唉不是我把话

说得那么绝

是我从经验中

知道

没有人把钱给诗人的。


“我担惊受怕的是

你是一个诗人

你有了一个

不好的名声

唉要是你从小

就到地里去扶犁

那是再好不过了。


“现在是苦中加黄连

过日子像坐监牢。

我们没有马

可要是你在家

就会全有啦。

凭你的聪明──

说不准能担上

乡执委会主席呢。


“那时我们过日子不犯愁

谁也不会敲我们竹杠。

你会没日没夜地劳动

也不知道疲倦。

我会让

你的妻子

纺纱

而你真像个儿子

侍奉我们的晚年。”


我把信揉成一团

像坠入无底深渊

在我珍贵的生命道路上

难道没有出路可寻

但我想的一切

我要慢慢叙述──

坐下来

写封回信。

1924




回答


亲爱的老妈妈

就像你现在这样过活吧。

我是那般温柔地感到

你的疼爱和惦念。

可你

一丁点也不懂

我是咋过的

我又在世上忙些什么


现在你们那儿正是冬天。

我知道

每当月色晶莹的夜

你不会只一个人思念

彷佛有人

在摇晃稠李树

并把片片雪花

撒落到窗前。


我的亲人

暴风雪刮得这么凶怎能入睡

烟囱拖长了声音

沉重地叹息。

你想躺下

但你看见的不是床

而是窄小的棺木

──转眼就要把你埋葬。


暴风雪这个恶棍

哭着号着送行

好像有成千的送殡者

低头哼着丧葬曲。

雪花飘飘而下

像在撒纸钱。

而在棺材后面

没有妻子也没有亲友。


我最喜爱的

是春天

我喜欢江河泛滥时

汹涌的激流。

那儿每块木片

简直像艘轮船

航道那样宽阔

一眼望不到边。


但是我所喜爱的

那个春天

我把她称做

伟大的革命

我仅仅为了她

才受苦遭难

我也只等待与召唤

她自己来到我身边。


但这冷酷的星球上

有多少肮脏的勾当

就是太阳列宁

也不能马上把它们烧光

这就是为什么我怀着

一颗诗人的痛苦的心

终于走向了堕落、

胡闹和酗酒。


但好日子会来的

我亲爱的妈妈

盼望的时刻就要来到了

我们不是白白地

去拿起武器

这个开炮

那个拿笔

一齐去战斗


忘掉那挣钱的事吧

把一切都忘掉。

那是怎样的死亡啊

你懂吗懂吗

我不是奶牛

不是马不是驴

可以任人把我

从牲口槽里牵出去


我会回来的

当那一天来到

当整个世界

都燃起火焰

我会回来

给你买条头巾

还给爸爸

也买好多东西。


可现在──暴风雪还在肆虐

暴风雪这个恶棍

哭着号着送行

成千的送殡者

低头哼着葬歌。

雪花像在撒纸钱

而在棺材后面

没有妻子也没有亲友。

1924





狂乱结束了。

悲哀埋在凋零的败叶里。

我要去领受生活像一场初梦。

昨天我在《资本论》中读到

对诗人来说──

也有自己的法则。


现在哪怕暴风雪

恶魔般地吼叫

像裸露的溺死者来敲门

我仍会保持清醒的头脑

同快乐与豪爽结成伙伴。


对腐朽的东西我们决不怜惜

如果我也是驯服地

在狂风大雪中死去──

那么连我也不要怜惜。


山雀儿唧唧地叫吧

你们好

不要害怕

我不会碰你。

如果愿意

你可以按照鸟的法则

在这竹篱上栖息。


世界上存在着互相转化的规律

它就是生物之间的关系。

倘若你和同一天幕下的人们在一起

你也会有躺倒或坐着的权利。


向你致意

我可怜的枫树

请原谅我委屈了你。

你的衣服已经撕破

但你将会穿上

美丽的新衣。


四月将免票发给你

绿色的帽子

菟丝子会用它柔软的手臂

轻轻地

拥抱着你。


姑娘会向你走来

用井里的水把你浇透

为了在严寒的十月

你能和暴风雪搏斗。


而夜晚

月亮隐约浮现──

狗没有吞吃掉她

倒是人间血腥的斗殴

使她羞于露面。


但斗殴终于结束了……


于是她用自己柠檬般的色调

涂染穿着翠绿盛装的树林

轻轻地倾泻

她那窸窣有声的光亮。


那么唱吧我的胸膛

唱这春天

激动吧

用新的诗篇

我现在不和公鸡

争吵

而要进入梦酣。


土地啊土地

你不是金属──

因为金属

不能使幼芽生长。

好运气足够啦

终于写出了这一行

于是突然间──

《资本论》变得了如指掌。

1924




我往日的伤口愈合了……


我往日的伤口愈合了──

醉汉的呓语没有嚼碎我的心

此刻我坐在波斯茶馆里

用德黑兰的小蓝花来抚慰伤痕。


茶馆老板生副宽圆的肩膀

想在俄国人面前把招牌创一创

他不款待伏特加和葡萄酒

却斟满一杯杯红茶让细加品尝。


款待吧主人可别太盛情

你的花园里朵朵玫瑰开得多娇妍。

从轻掀一角的黑色面纱后面

那双眼睛对我多情地一闪。


在俄罗斯我们从不把春天的少女

像狗一样地拴上锁链

我们可以尽情地接吻

不用斗殴、欺诈或金钱。


啊为了她纤细腰身的转动

为了她现出彩霞般的容颜

我愿送她哈洛桑的披巾

和设拉子的壁毯。


主人把茶再泡浓点

我一世都不会把你欺骗

我现在可替自己保证

可不能为你许下什么诺言。


你不要使劲地盯着那门吧

花园里总是有能启开的栅栏……


从轻掀一角的黑色面纱后面

那双眼睛对我多情地一闪。

1924-1925




我今天去问金币商……


我今天去问金币商

他要一个卢布换半个金币

我该怎样对美丽的拉拉去说

那句柔情的波斯话“我爱你”


我今天去问金币商

话音轻如风静如旺斯克河水潺潺

我该怎样去向美丽的拉拉表白

吐露“吻一个”这令人销魂的字眼。


我还去问过金币商

心中的羞怯像含苞的花

我该怎样对美丽的姑娘拉拉

去说她是“我的”这句话


金币商回答我十分简单

对爱情什么话也不需要

对爱情只要偷偷地喘息

眼睛像红宝石那样燃烧。


接吻没有什么专门名词

接吻不是棺材上的题签。

接吻是红蔷薇在抖动

花瓣溶化在嘴唇边。


爱情并不要结保具证

爱情中有欢乐也有不幸。

只有手能说“你是我的”这句话

因为它撩开了黑色的面纱。

1924-1925




沙甘娘你是我的……


沙甘娘你是我的沙甘娘

或许因为我是从北方来的

我想和你讲讲田野

讲讲那月光下波浪般的裸麦

啊沙甘娘你是我的沙甘娘。


或许因为我是从北方来的──

那里的月亮比这大一百倍

啊无论设拉子是多么美丽

也不会俊过我们梁赞的平原

或许因为我是从北方来的。


我想和你讲讲田野

我在裸麦地里捋起这些发丝

要是喜欢就往手指上绕吧──

我丝毫也不感到痛苦。

我想和你讲讲田野。


讲讲那月光下波浪般的裸麦──

你看着我的鬈发去猜想吧。

亲爱的开个玩笑高兴点

只是不要牵动我心头的记忆想起

那月光下波浪般的裸麦。


沙甘娘你是我的沙甘娘

那儿在北方也有一个姑娘

她和你非常地相像

可能她也在把我缅想……


啊沙甘娘你是我的沙甘娘

1924-1925




你说诗人沙基这样吻……


你说诗人沙基这样吻

只轻轻地吻着胸

啊看在上帝面上请等等

我总归能学会这么摆弄。


你说在《古兰经》里

这样说──对敌人绝不仁慈

啊可我从梁赞来

不能懂这些言辞。


你唱起来“在叶夫拉特山那边

玫瑰比濒死的少女美好。”

如果我有丰富的旋律

我就另编一个小调。


我会统统砍去这些玫瑰

因为它们对我是痛苦和忧伤。

我只希望这世界上

没有谁美过我爱的沙甘娘。


不要用什么圣言来折磨我

对我不存在任何金科玉律

既然我生来是个诗人

就让我像诗人那样去热吻。

1924-1925




在哈洛桑有那样的人家……


在哈洛桑有那样的人家

门里住着沉鱼落雁的美女

门坎上撒满了玫瑰花

可我不能打开那扇门。

在哈洛桑有那样的人家。


我手中有足够的力气

我头发里有铜和金

美人的声音温柔又多情。

我手中有足够的力气

可我却不能打开那扇门。


我的爱情中勇敢毫无用处。

为了啥我又能给谁唱情歌

如果沙嘉是个不吃醋的女人

倘若我不能启开那扇门

在我爱情中勇敢毫无用处。


我该返回罗斯的时刻到了

波斯啊我真的在离开你吗

真的要和你永别吗

因为我爱我亲爱的故乡。

我该返回罗斯的时刻到了。


再见美人儿再见。

就算我没能启开那扇门

但你给我那楚楚动人的苦痛

将使我回到故乡仍把你歌唱。

再见美人儿再见。

1924-1925




蓝色的和快乐的国家……


蓝色的和快乐的国家。

为了诗歌我把荣誉卖掉啦。

海风啊你轻轻地吹

你可听见夜莺在呼唤玫瑰


你看玫瑰压弯了枝条

这支歌在心中缭绕。

海风啊你轻轻地吹

你可听见夜莺在呼唤玫瑰


你是个孩子──这无须争论

而我难道不是个诗人

海风啊你轻轻地吹

你可听见夜莺在呼唤玫瑰


亲爱的盖里娅宽恕我。

路上往往有许多玫瑰

许多玫瑰压弯了枝条

但有一朵在会心地微笑。


一块儿微笑吧──我和你

为这样迷人美丽的土地。

海风啊你轻轻地吹

你可听见夜莺在呼唤玫瑰


蓝色的和快乐的国家。

让我整个生命为了诗歌而卖掉吧

只要夜莺能拥抱玫瑰

在树荫下为了盖里娅

1924-1925




亲爱的一双小手像对天鹅……


亲爱的一双小手像对天鹅

在我金发的波浪中浮游。

世界上只要有人群的地方

爱情的歌就会反复地歌唱。


很早很早以前我唱过歌

现在我还哼那个调子

因为那浸透柔情蜜意的字眼

在我的胸中深深地呼吸。


如果把灵魂沉进爱的沟底

心儿就慢慢地变成金块。

只是德黑兰月亮不能用温暖

点燃起歌中的爱。


我不知该怎么度过残年──

是在亲爱的沙嘉的抚爱中流连

或是在衰老时颤栗地哀叹

往日歌曲中所唱出的勇敢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信念

听起来舒服──看起来就顺眼

如果一个波斯人编不出好歌

那他准一辈子和设拉子没缘。


啊让人们这样去谈论

去评价我和我那些歌

他本可以唱得更温柔迷人

可是夭折了那一对天鹅

1924-1925




愚蠢的心不要跳动……


愚蠢的心不要跳动

我们都受了幸福的欺骗

穷人只乞讨微薄的施舍……


不要跳动愚蠢的心


月光的浊黄色的酒

顺着栗树流向森林

我藏在拉拉的面纱后

屈身挨近她的衣裙。

啊不要跳动愚蠢的心


我们有时全像无忧的孩子

又是大笑又是哭泣

我们命定在世上

享受欢乐和遭遇不幸。

啊不要跳动愚蠢的心


我见过许多国家

我到处寻求过幸福

但我只要期望的那一份

更多的不再寻求。

啊不要跳动愚蠢的心


生活并非全是欺骗

新的力量充实了我们的心。

心儿你就熟睡吧

在这儿在情人的膝上。

生活并非全是欺骗。


也许命运像流过的雪水

把我们冲洗得干净

并用夜莺的歌声

回答我们的爱情。

啊不要跳动愚蠢的心

1924-1925




大地的船长


还没有任何人

管理过整个地球

也没有任何人

得到过我的颂歌。

只有他一个人

举起有力的手

宣布这个世界──

是一个大家庭。


英雄的赞歌

并不能迷惑我

我浑身的血管

也没有战栗过。

但我感到幸福

因为在那阴沉的时刻

我和他

怀着同样的感情

呼吸和生活。


不仅仅是我们──

靠近他的人

没想到

就是大象

也会感到惊奇

一个普通的

辛比尔斯克的孩子

竟成了自己的

国家的舵手。


他在惊涛骇浪中

扫清道路

他有点严厉

但更多的是温和

他按马克思的方式

去思考

却完全按列宁的方式

去创造。


他充满智慧

勇敢无畏

他紧紧掌住舵

坚定地指挥。

让恶浪摔碎

在海岬上

给这条大船

平坦的海疆。


他是舵手

也是船长。

跟他在一起

飓风也不可怕。

因为来自全国各地

所有的党员

整个的党都是

他的水手。


谁不习惯大海

也无须恐惧

只要一登岸

他们会为了

美好的誓言

去点燃

指路的灯盏。


那时将不是我

而是另一种命运的

诗人

在你们中间

用另外一种

新的语言

向你们朗诵

赞美斗争的诗篇。


他会说

“只有那一个航海家

他在斗争中

锤炼了心灵

终于为世界

发现了谁也没有发现的

新大陆。”

1925





小夜莺有一支动听的歌──

在我的头脑里这是一支追荐亡魂的歌。


它开花时那样放荡成长时钢刀一般锋利

而现在突然垂下了头霜打后那样毫无气

力。


歌啊我的歌痛苦已爬上我的鬓角和前额

我浪费了青春让时光白白流过。


这是怎样发生的我自己也不明白

夜里我只苦苦把坚硬的枕头紧贴在胸怀。


倾泻吧响亮的歌声倾泻出凄凉的颤音

在黑暗中我彷佛拥抱着心爱的人。


窗外是月牙的光亮手风琴的歌声

我只知道──心爱的人永远不会相逢。


啊爱情是红莓花血是樱桃色的朝霞

像新编的歌又像旧了的吉他。


带着同样的微笑、欢乐和痛苦

爷爷唱过的孙子又在重复。


唱吧趁着还年轻不要错过良辰空埋怨

亲爱的人迟早会像稠李树一样凋零。


我的青春凋谢在何处在赞美声中还是在

狂饮烂醉里

年轻时人们喜爱我而现在我已被抛弃。


所以小夜莺那支好听的歌

在我的头脑里是一支追荐亡魂的歌。


它开花时那样放荡成长时钢刀一般锋利

而现在突然垂下了头霜打后那样毫无气

力。

1925




来吻我吧吻吧……


来吻我吧吻吧

吻得疼痛吻得嘴唇出血

心的泉流是滚开的水

它不需要冷静和理智。


大杯的酒一饮而尽

不用管有没有我们的份

你懂了吧我的女伴

在大地上我们只过一生


你平静环顾一下周围

再看看在潮湿的烟雾中

月亮像黄色的渡鸦

在大地上徘徊和旋转。


来吻吧我多想吻个够

鬼魂已给我唱过歌

看那在顶峰徘徊的精灵

早已预感到我的死期。


啊日益凋萎的精力

死亡──就这样死亡吧

我想一直到断气前

都吻着亲爱的嘴唇。


我愿时刻在蓝色的昏睡中

不感到羞耻也不会融化

在稠李树叶柔和的簌簌声里

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是你的”


愿斟满的酒杯上轻浮的泡沫

闪着光永不消逝──

喝吧喝吧我的女伴

在大地上我们只活一次

1925




蔚蓝的五月泛红的温馨……


蔚蓝的五月泛红的温馨……


篱笆门旁的小铃不再叮叮

苦艾散着绵绵不断的气息

稠李树披着白斗篷正在做梦。


透过木制的窗棂

透过带格的柔细的窗幔

怪诞不经的月亮在地板上

织成一串串带花边的图案。


我们的茅舍虽小却干净

我和你促膝谈心……


在这夜晚我感到生活很美

多么愉快回忆往日的友人。


花园光秃了如遭了场大火

月亮绷紧了浑身的力

为那摧肝裂肠的一声“亲爱的”

它要使每个人都感到战栗。


只有我在这柔夜花丛中

伴着欢乐的五月的琴声漫游

我愿无期地承受生活的一切

不再有一点新的希望和企求。


我愿承受一切──来吧快来吧

让所有的灾难和痛苦统统降临……


可保佑你啊热热闹闹的生活

可保佑你啊淡蓝色的清淳。

1925




不舒适的如水的月色……


不舒适的如水的月色

和无尽的田野的哀愁

这就是我血性少年时所见到的

并不是我一人啊对它又爱又诅咒。


一路上都是干枯的柳枝

还有木轮车咿呀的歌声……


如今我怎么也不愿意

再遭受要听这歌儿的运命。


我已经对那些茅屋冷漠了

也不再依恋小炉子的火焰

甚至苹果树扬起春的风雪

也因田野的贫瘠而使我厌倦。


现在别的东西占据我的心了……


在月亮的得了肺病的光泽里

我透过石头的和钢铁的巨物

看到了我的祖国的强大威力。


耕田度日的俄罗斯啊够了

再不能让木犁拽住你在田野跑啦

都看够你的贫穷了知道吗

都在难受啊甚至白杨和白桦……



我不知道我将来会怎样……


也许不适合于新的生活

但我也希望看到贫穷落后的罗斯

能变成钢铁的强国。


任狂风大雪任雷鸣电闪

我一样能听到马达的呼唤

啊说什么我也不愿再去听──

那木轮车吱吱呀呀的歌声。

1925




别了巴库我不会再见到你……


别了巴库我不会再见到你

此刻心中唯有悲哀此刻心中唯有恐惧

我的心脏隔着手跳得更快也更疼痛了

啊我深感到“朋友”这平凡二字的意义。


别了巴库别了阿塞拜疆的蓝色

血在冷却力在衰竭。

但我会像幸福那样把它们带进坟墓

那里海的波涛和巴拉罕的五月


别了巴库像一支纯朴的歌那样别了

我最后一次拥抱你我的朋友……


愿你温柔得如朵金色的玫瑰

在丁香的烟雾中向我频频点头。

1925




我记得


我记得亲爱的记得

你那柔发的闪光

命运使我离开了你

我的心沉重而悲伤。


我记得那些秋夜

白桦树叶簌簌响

愿白昼变得短暂

愿月光照得时间更长。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

“美好的年华就要变成以往

你会忘记我亲爱的

和别的女友成对成双。”


今天菩提树又开花了

引起我心中无限惆怅

那时我是何等的温柔

把花瓣撒落到你的鬈发上。


啊爱恋别人心中愁烦

我的心不会变凉

它会从别人身上想起你

像读本心爱的小说那样欢畅。

1925




树叶落了树叶落了……


树叶落了树叶落了

风拖长了声音

闷声闷气地呻吟。

谁能使我的心快活

谁能安慰它啊我的友人


强睁着沉重的眼皮

我对着月亮不住地凝视

在这万籁俱寂中

报晓的雄鸡已喔喔而啼。


破晓的时分蓝色的清晨

星星飞行的天国。

啊能猜到是什么样的愿望该多好

可我却不知道我要期望什么。


我诅咒自己的命运和家庭

在生活的重担下我还能存什么期望

我现在真想能看到

在我的窗前有位美丽的姑娘。


让她那矢车菊样的眼睛

只望着我一个人──

不去理睬任何别人──

并且用新的语言、新的感情

来安慰我的心。


为了在皎洁的月光下

我能领受这幸福的命运

在歌声中我没有沉醉没有麻木

并向别人祝贺快乐的青春

而对自己从来不怜惜。

1925年8月




窗上是月亮窗下是风……


窗上是月亮窗下是风

凋零的白杨的银光在闪动。


手风琴轻轻啜泣声声孤单

那样的亲切那样的遥远。


含怨的歌声哭着又笑着

我的菩提树啊古老的菩提树你在哪里


那时候赶上过节我也早早地起

拉着手风琴去找心上人也很美气。


可现在我已不知道什么爱恋

只在陌生的歌声中笑着和哭泣。

1925年8月




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美人……

──给妹妹舒拉


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美人

你知道我只把你深藏在心田

我的心绪是那般甜美

因为你长得酷似我的童年。


你──我的矢车菊般的字眼

我会永远地把你爱恋。

现在我们的母牛可好

是不是还那么闷闷地叼扯麦草


你唱什么歌对我都亲切

快用童年的梦治愈我的伤痕。

我们的山楂树凋零了吧

在白色的窗下撒满了花瓣。


妈妈在梳麻时唱些什么

啊我已永远离开了家园。

只知道绛色的暴风雪

把落叶扫到我们小屋的阶前。


我知道会怎么谈起我和你

已不再怀着抚爱和辛酸的泪了。

在大门前像哭死去的新娘

只有被遗弃的狗在轻轻地吠叫。


但是已不需要返回家园了

因为你那美丽的梁赞的头巾

犹如爱情犹如悲哀和苦难

没有如期地出现在我的眼帘

1925年9月




雪堆在崩裂嘎嘎作响……


雪堆在崩裂嘎嘎作响

天上挂着冻僵的月亮

我重新见到家乡的围栅

穿过暴风雪──灯火在望。


我们无家可归的人能需要多少

随命运赐给吧我将为之歌唱。

我又坐到老家的小屋里吃晚饭了

我又看见我衰弱的老娘。


她默默地凝视眼泪流呀流

悄然无声彷佛没有痛苦

她想伸手去端茶缸

茶缸却从她手里滑出。


亲爱的慈祥的衰老的温柔的

你不会和忧郁的思想保持和睦。

在冰冷的手风琴声中你听着

我来给你讲述我自己的生活。


我见过许多也几经漂泊

我爱过许多也几经受苦

为此我鬼混过经常喝得醉醺醺

但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的人。


啊现在我又睡在暖和的坑上

扔开套靴脱去自己的茄克外衣

我又苏醒了又重新指望

像孩提时代那样获得好运气。


窗外暴风雪低声呜咽

粗野的喧闹的雪烟蒙蒙

我恍惚觉得那菩提──

我们花园里的白菩提正落叶飘零。

1925




青色的短衣蓝色的眼睛……


青色的短衣蓝色的眼睛。

我没对你说过真话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问“是暴风雪吧

快生上炉子铺好被缛。”


我回心上人“现在是有人

从高空撒下白色的花瓣。


“你去生炉子去铺床吧

失去你我的心里才是暴风雪。”

1925




大团的雪花飘又飘……


大团的雪花飘又飘

别人的马车在田野跑


别人的青春在马车上

我的幸福和欢乐上哪儿找


疯狂的马车带走了一切

粗野的狂风卷起了雪涛。

1925年10月




蓝色的夜晚月色皎洁的夜晚……


蓝色的夜晚月色皎洁的夜晚

我那时是美丽的翩翩少年。

止不住又不可重复

一切都飞了……远了……过去了……


心儿在冷却眼睛失去光泽……


蓝色的幸福月色皎洁的夜


1925年10月




暴风雪在哭泣像吉卜赛的提琴……


暴风雪在哭泣像吉卜赛的提琴。

心爱的姑娘可怕的微笑

那蓝色的一瞥会使我羞怯吗

我要的太多啊太多的也不要。


我们很不相称距离遥远

你年青我却是过来人。

把幸福给少年吧只给我回忆

雪夜里去追寻往日的玫瑰。


我不是宠儿暴风雪对我像是提琴

你的微笑冻结了我的心。


1925




白色的雪原白色的月亮……


白色的雪原白色的月亮

白色的寿衣覆盖了我们的家乡。

白花花的白桦在林中哭

这儿死了谁莫不是要把我埋葬


1925




丛林草原和遥远的他乡……


丛林草原和遥远的他乡

月亮在每个角落撒上了银光

浇铸出来的铃铛

在寒风中哀号摇晃。



坎坷不平的道路

永远是这般可爱

每一个俄罗斯人

沿着它多少次走去又走来。


哎你呀雪橇多美的雪橇

还有白杨树结冻的响声。

我的父亲是农民

瞧吧我还是农民的子孙。


我对声誉毫不介意

也不在乎我是不是诗人。

这个荒漠的小地方

我已有许多年没见啦


谁要是看到唉哪怕只一次

看到这个角落和这片宁静

他就会喜欢每一棵白桦树

高兴地抱着它亲了又亲。


啊我怎能不流泪呢

如果我看见俄罗斯乡村的青年

成群结队地在跳舞唱歌

愉快的手风琴声响彻云天。


嘿手风琴死亡的毒剂

就在这哀声中

轻易地丢失了的──

并非只是一种慓悍的光荣。

1925





花儿摇摆着把头埋得低低

对我说──再见吧

你再不能这样近地看到

故乡的田野生育你的土地。

可爱的花儿那有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我已看到过你们也看到过土地。

就像领受新的抚爱一样

我会去领受这死亡的颤栗。


春天的黄昏幸福的时辰。

我怎能不喜爱你们

怎能不喜爱你们啊我的花儿

我和你们若能共饮一杯那该多好

喧嚣吧紫罗兰和木犀草。

灾难伴着我的灵魂一起降临。

灾难伴着我的灵魂一起降临。

喧嚣吧紫罗兰和木犀草。


啊风铃草是你热情地

用歌声唤醒我的灵魂

并告诉我那美丽的矢车菊──

像眼睛般可爱的花已和我远离。

别唱别对我唱吧饶恕我

就这样火已经在胸中燃起。

她来了就像朝着《再相逢》的韵律

走过来那不可分离的爱情和相思。


我的花儿不是任何人都能猜到

我的心曾经怎样颤栗

不是任何人都能用自己的火

驱散我心头的寒意。

不是任何伸着手掌的人

都能够抓到恶运。

我像蝴蝶一样──在篝火上

飞舞并亲吻着火焰。


我不喜欢矮树丛中的花

不把它们称做花儿

即使我用嘴唇触摸它

也找不到温柔的话语向它倾诉。

我只爱那朵小花

它的根在泥土里深扎

我爱它我要收下它

像收下我们北方的矢车菊一样。


山楂树上也有花。

那花儿是果实的胚胎

它们被骤雨打落在地

紫红色的花从高处飞落下来。

它们不是地上的那些花

山楂花完全是另一回事。

它们像生命像我们的躯体──

在混沌初开的黑暗中被分割的躯体。


我的爱情原谅吧原谅吧

我没有绕过什么去走。

但在我生活的道路上

美好的对我都不再重复。

你和我也不会再重复。

我们死去──别人又跟在我们后面来了

但这已不是那样的了──

我不是你的你也不是我的。


花儿摇摆着把头埋得低低

它在对我说──再见吧

你再不能这样近地看到

她的容颜故乡的土地。

这有什么就让它看不见好了

我已被别人用花打败了

所以我要用口编的歌曲

来赞美大地上的平静。


而人不也是花吗

啊亲爱的你去捉摸吧

在这里没有空洞的词句。

像摇晃着的麦秆

这个脑袋对你来说

难道不就是金色的蔷薇

可人的花会爬行会走路──

不管是烈日炎炎还是寒风劲吹。


我见过花儿怎样匆匆来去

当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

发生在十月的事儿

从那时起我的心变得更加善良。

花儿彼此厮杀

而红色的花更有战斗力

它们中多数在暴风雪中凋零了

但它们毕竟以有弹性的威力

打败了那些刽子手。


十一

十月啊十月

我可怕地惋惜

那些已经凋谢的红色花朵。

钢铁正在割下蔷薇的头

但我毕竟不怕钢铁。

大地上来去匆匆的花儿

它们会强有力地压倒钢铁

并用钢铁制造轮船

用钢铁建造住宅。


十二

于是我领悟了

世界对我不是修道院。

我把人世间重复的一切

深情地注入我的诗篇。

于是我唱了起来

我的歌决不会毫无作为

我要把自己的头颅献给亲爱的

就像献出一朵金色的玫瑰。

1925




花儿把头埋得更低……


花儿把头埋得更低

它们对我说──再见吧

我永远也看不到

她的容颜故乡的土地。


亲爱的这有什么有什么关系

我看见过你们也看见过土地

我像领受新的抚爱一样

领受这死亡的颤栗。


于是我领悟了

我带着微笑度过的全部生活──

每一瞬间我都在说

世间的一切都在重复。


都是一样的反正别人会来

痛苦不会再折磨已经故世的一辈

未来的人将会编造出更好的歌曲

比现在留存的还要珍贵。


我心上人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在寂静中倾听着歌曲

也许她会记起我

就像记起那永不复活的花朵。


1925年10月27日




你呀我光秃的枫树……


你呀我光秃的枫树结了冰的枫树

为什么弯着腰站在白茫茫的风雪中


你见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

彷佛你是出门到村外去漫步。


你上了路像个醉醺醺的更夫

陷进了雪堆冻坏了腿。


唉我自己现在也有些支不住了

怕走不到家去参加朋友的酒筵。


那儿我碰见过柳树也和松树打过招呼

在暴风雪里我给他们唱过夏天的歌。


我觉得自己也变做了这样的枫树

不是光秃秃而是绿叶满枝。


啊我丧失了纯朴呆如一段木头

像搂着别人的妻子我紧紧拥抱着白桦树。

1925年11月




多美的夜啊我不能自已……


多美的夜啊我不能自已。

我睡不着。月色那般地迷人。

在我心底彷佛又浮起了

那已经失去的青春。


变冷了的岁月的女友

不要把戏耍叫做爱情

让那皎美的月色

更轻盈地流向我的褥枕。


让它大胆地去勾勒

那些被扭曲了的线条

你既不能失去爱恋

你也不会再点燃爱的火苗。


爱情只可能有一次

所以我对你感到陌生

菩提树白白地招手

可我们的双脚已陷入雪堆中。


是的我知道你也知道

那月亮蓝色的回光

照在菩提树上已不见花

照在菩提树上只见雪和霜。


我们早已不再相爱了

你不属于我而我又交给别人

我们两个不过是在一起

玩弄了一场不珍贵的爱情。


随便地亲热一会拥抱吧

在狡诈的热情中亲吻吧

可让心儿永远只梦见五月

和那我永远爱恋的人。


1925




再见吧朋友再见……


再见吧朋友再见

你深留在我心间

命中注定要分手

答应将来再见面。


朋友再见勿话别

不把伤悲锁眉尖

死亡不算新鲜事

活着也不更新鲜。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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