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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彭斯诗10首

英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罗伯特·彭斯(1759—1796)是苏格兰文学史上最伟大的诗人。一七五九年他生在一个穷困的农民家里,十三岁起就在田里干一个大人的活,一直干了二十年,最后因为搞农业劳动难以养活一家人而去当了税务局的小职员。不过几年,他就在贫病交加中死去,那时他才三十七岁。
彭斯从小爱好民歌。十五岁时,他在秋收劳动中听到一个农村姑娘的歌声,完全被迷住了,情不自禁地给那曲子配上了词儿。这是他第一次做诗,也是他第一次恋爱。
一七八六年,彭斯二十七岁,他感到在家乡实在没有前途,决心去西印度群岛谋生。为了筹集一笔旅费,他带着试试看的心情,把自己平时在劳动之余写的诗收集在一起,出版了第一个诗集。由于这个集子里的诗多数是用苏格兰方言写的,内容是反映农村青年的生活和思想的,没有文人气,读者们感到很新鲜,彭斯一下子成了名人,苏格兰首府爱丁堡城的上层人士也以能结识这位新诗人为荣,于是彭斯打消了移居海外的念头,去爱丁堡住了一阵,但是他仍然保持农民本色,不久又回乡去干农活。这中间他曾游历苏格兰高原地带,开始收集和整理民歌。由于他的努力,三百多首快要失传的古老民歌保存了下来,这是彭斯在文学史上的重大功绩之一。
彭斯的许多短诗就是根据民歌改编的,因此朴实,新鲜,生动,音乐性强,几乎首首可唱。
这里面有大量的爱情诗,如《一朵红红的玫瑰》、《走过麦田来》,也有怀旧和歌颂友情的作品,如《往昔的时光》。这些都是到今天还很受欢迎的名作。是什么使得彭斯的抒情小诗这样地耐读、耐唱呢?除了音乐性强和语言的鲜明、生动以外,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彭斯的感情的真挚。而这感情虽然以爱情为主,却还有别的成分在内,例如彭斯对当时社会的态度。上面提到了的《走过麦田来》是爱情诗,是唱起来非常动听的歌,其中的主要段落是这样的:


如果一个他碰见一个她

  走过山间小道,

如果一个他吻了一个她,

  别人哪用知道!


仔细玩味一下,我们就会听出这当中有彭斯反对当时苏格兰的教会和上层社会干涉农村青年的爱情生活的声音。“别人哪用知道!”这最后一句表明彭斯是不在乎顶撞当时的上层人士的。
而彭斯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因为他是一个民主主义者。他生活在法国大革命的时代,虽然他住在偏僻的苏格兰,却向往法国人民正在进行的革命斗争。当时英国当局用严刑峻法镇压国内的民主运动,苏格兰有不少民主主义者被监禁,被流放,而彭斯不但经常同被当局视为危险分子的人来往,而且还在一七九二年利用一个机会买了四门小炮,托人给法国国民议会送去,只因中途被英国当局截住才没有能够运到巴黎。正是这样的一个彭斯写下了名篇《不管那一套》,其中他嘲笑贵族说:


管他们这一套那一套,

什么贵人的威仪那一套,

实实在在的真理,顶天立地的品格,

才比什么爵位都高!


他还进而展望将来,慷慨激昂地唱道:


好吧,让我们来为明天祈祷,

不管怎么变化,明天一定会来到,

…………

那时候全世界所有的人

都成了兄弟,不管他们那一套!


这激越、开朗的歌声表达了自由、平等、博爱的思想,也正是当时法国革命者宣传的思想,无怪乎有人称彭斯的这首诗为人类的《马赛曲》。
同时,彭斯又是一个苏格兰民族主义者。苏格兰同英格兰原本是两个国家,但从一七〇七年两国合并以后,苏格兰人民受着伦敦政府的统治。彭斯是反英的,他写了《苏格兰人》等诗,用历史上苏格兰人民抗击英格兰侵略军的英勇事迹,来激励他自己这一代的苏格兰人。
以上谈的都是彭斯的短诗。它们是重要的,但是它们只代表彭斯的诗才的一个方面,即抒情的方面。彭斯还善于写其他方面的诗,例如讽刺诗,其中讽刺教会的《威利长老的祷词》被称为这类作品中的顶峰;又如诗札,即用诗写的信,其中《致拉布雷克书》含有他的文学主张,例如这样的两行:


我只求大自然给我一星火种,

我所求的学问便全在此中!


这就是说:什么书本学问也比不过从大自然来的真情实感。彭斯还有一类诗特别值得一提,那就是一些篇幅较长的叙事诗,如《汤姆·奥桑特》。在这里,彭斯展示了他用诗来讲故事的本领,讲得轻松愉快而又很有气势,既是逼真、生动的民间风俗图,又是针对当时社会的讽刺画,方言和声韵的运用也更巧妙。总之,彭斯的诗路是广的,他的贡献也是多方面的。



写给小鼠


一七八五年十一月耕地时犁翻

鼠窝,小鼠惊走,见而赋此。


啊,光滑、胆怯、怕事的小东西,

多少恐惧藏在你的心里!

你大可不必这样匆忙,

  一味向前乱闯!

我哪会忍心拖着凶恶的铁犁

  在后紧紧追你!

我真抱憾人这个霸道的东西,

破坏了自然界彼此的友谊,

于是得了一个恶名,

  连我也叫你吃惊。

可是我啊,你可怜的友伴,土生土长,

  同是生物本一样!


我知道你有时不免偷窃,

但那又算什么?你也得活着呼吸!

一串麦穗里检几颗,

  这点要求不苛。

剩下的已够我称心,

  不在乎你那一份。


可怜你那小小的房屋被摧毁,

破墙哪经得大风来回地吹!

要盖新居没材料,

  连荒草也难找!

眼看十二月的严冬就逼近,

  如刀的北风刮得紧!


你早见寂寞的田野已荒芜,

快到的冬天漫长又艰苦,

本指望靠这块避风地,

  舒舒服服过一季。

没想到那残忍的犁头一声响,

  就叫你家园全遭殃!


这小小一堆树叶和枯枝,

费了你多少疲倦的日子!

如今你辛苦的经营全落空,

  赶出了安乐洞!

无家无粮,就凭孤身去抵挡

  漫天风雪,遍地冰霜!


但是鼠啊,失望不只是你的命运,

人的远见也一样成泡影!

人也罢,鼠也罢,最如意的安排

  也不免常出意外!

只剩下痛苦和悲伤,

  代替了快乐的希望。


比起我,你还大值庆幸,

你的烦恼只在如今。

我呢,唉,向后看

  一片黑暗;

向前看,说不出究竟,

  猜一下,也叫人寒心!




苏格兰人


跟华莱士流过血的苏格兰人,

随布鲁斯作过战的苏格兰人,

起来!倒在血泊里也成——

  要不就夺取胜利!


时刻已到,决战已近,

前线的军情吃紧,

骄横的爱德华在统兵入侵——

  带来锁链,带来奴役!


谁愿卖国求荣?

谁愿爬进懦夫的坟茔?

谁卑鄙到宁做奴隶偷生?——

  让他走,让他逃避!


谁愿将苏格兰国王和法律保护,

拔出自由之剑来痛击、猛舞?

谁愿生作自由人,死作自由魂?——

  让他来,跟我出击!


凭被压迫者的苦难来起誓,

凭你们受奴役的子孙来起誓,

我们决心流血到死——

  但他们必须自由!


打倒骄横的篡位者!

死一个乱人,少一个暴君!

多一次攻击,添一分自由!

  动手——要不就断头!



不管那一套


有没有人,为了正大光明的贫穷

而垂头丧气,挺不起腰——

这种怯懦的奴才,我们不齿他!

我们敢于贫穷,不管他们那一套,

管他们这一套那一套,

什么低贱的劳动那一套,

官衔只是金币上的花纹,

人才是真金,不管他们那一套!


我们吃粗粮,穿破烂,

但那又有什么不好?

让蠢才穿罗着缎,坏蛋饮酒作乐,

大丈夫是大丈夫,不管他们那一套!

管他们这一套那一套,

他们是绣花枕头,

正大光明的人,尽管穷得要死,

才是人中之王,不管他们那一套!


你瞧那个叫做老爷的家伙

装模作样,大摆大摇,

尽管他一呼百诺,

尽管他有勋章绶带一大套,

白痴还是白痴!

管他们这一套那一套,

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

看了只会哈哈大笑!


国王可以封官:

公侯伯子男一大套。

光明正大的人不受他管——

他也别梦想弄圈套!

管他们这一套那一套,

什么贵人的威仪那一套,

实实在在的真理,顶天立地的品格,

才比什么爵位都高!


好吧,让我们来为明天祈祷,

不管怎么变化,明天一定会来到,

那时候真理和品格

将成为整个地球的荣耀!

管他们这一套那一套,

总有一天会来到:

那时候全世界所有的人

都成了兄弟,不管他们那一套!




一朵红红的玫瑰


啊,我的爱人像朵红红的玫瑰,

六月里迎风初开;

啊,我的爱人像支甜甜的曲子,

奏得合拍又和谐。


我的好姑娘,多么美丽的人儿!

请看我,多么深挚的爱情!

亲爱的,我永远爱你,

纵使大海干涸水流尽。


纵使大海干涸水流尽,

太阳将岩石烧作灰尘,

亲爱的,我永远爱你,

只要我一息犹存。


珍重吧,我唯一的爱人,

珍重吧,让我们暂时别离,

但我定要回来,

哪怕千里万里!




往昔的时光


老朋友哪能遗忘,

  哪能不放在心上?

老朋友哪能遗忘,

  还有往昔的时光?


为了往昔的时光,老朋友,

  为了往昔的时光,

再干一杯友情的酒,

  为了往昔的时光。


你来痛饮一大杯,

  我也买酒来相陪。

干一杯友情的酒又何妨?

  为了往昔的时光。


我们曾遨游山岗,

  到处将野花拜访。

但以后走上疲惫的旅程,

  逝去了往昔的时光!


我们曾赤脚蹚过河流,

  水声笑语里将时间忘。

如今大海的怒涛把我们隔开,

  逝去了往昔的时光!


忠实的老友,伸出你的手,

  让我们握手聚一堂。

再来痛饮一杯欢乐酒,

  为了往昔的时光!




给我开门,哦!


曲调:轻轻地开门


哦,开门,纵使你对我无情,

  也表一点怜悯,哦。

你虽变了心,我仍忠于情。

  哦,给我开门,哦。

风吹我苍白的双颊,好冷!

  但冷不过你对我的心,哦。

冰霜使我心血凝冻,

  也没你给我的痛深,哦。


残月沉落白水中,

  时间也随我沉落,哦。

假朋友,变心人,永别不再逢!

  我决不再来烦渎,哦。


她把门儿大敞开,

  见了平地上苍白的尸体,哦,

只喊了一声“爱”就倒在尘埃,

  从此再也不起,哦。




走过麦田来


(合唱)

啊,珍尼是可怜的人儿,

珍尼哭得悲哀。

她拖着长裙,

走过麦田来。


可怜的人儿,走过麦田来,

  走过麦田来,

她拖着长裙

  走过麦田来。


如果一个他碰见一个她,

  走过麦田来,

如果一个他吻了一个她,

  她何必哭起来?


如果一个他碰见一个她

  走过山间小道,

如果一个他吻了一个她,

  别人哪用知道!



(合唱)

啊,珍尼是可怜的人儿,

  珍尼哭得悲哀。

她拖着长裙,

  走过麦田来。




致拉布雷克书

——写给一位苏格兰老诗人


一七八五年四月一日


在这迎春和紫荆开花的时候,

山鸡放开了歌喉,

大清早野兔满山走,

我的诗笔忽也有神,

因此未相识先把信投,

冒昧处请谅下情。


四旬斋的前夜此地曾有盛会,

织袜子,谈闲天,津津有味,

人人都笑逐颜开,

这些事不待细表,

最后我们敞开了胸怀,

引吭高歌真逍遥!


好歌不知唱了多少首,

有一首至今萦绕我心头,

它唱的是夫妻夜谈在小楼,

听得我内心感动思悠悠,

男的恩来女的爱,

人生如此才风流!


我从未见过任何诗人,

能写丈夫的深情如此传神,

因此我忙将作者的姓名问:

蒲柏,斯梯尔,还是皮亚蒂?

这才知原来是好脾气的老兄,

就住在缪寇克村里。


我一听十分高兴,

立时要知道诗人的生平,

你的相识就异口同声,

齐夸你的天才,

说是你诗品之高无匹伦,

生花妙笔真精彩。


他们说只要敬你一杯酒,

诗句就源源不绝像河流,

庄重的和诙谐的全都有,

还加机智的警句。

寻遍苏格兰的乡村和城楼,

如此诗人难遇!


听完站起我发誓,

哪怕当掉犁头和鞍子,

哪怕去外乡流浪死,

尸骨不收野鸟食,

我也愿出钱买杯酒,

只要能听你谈诗。


恕我先谈自己情况:

自从初识之无的时光,

我就写下了诗句一行行,

虽都是独自低吟,

难登大雅之堂;

可似乎也还动听。


实际上我算不了什么诗人,

只不过偶然爱上了押韵,

更谈不上任何学问,

可是,那又有什么打紧!

只要诗神的秋波一转,

我就要浅唱低吟。


批评家们鼻子朝天,

指着我说:“你怎么敢写诗篇?

散文同韵文的区别你都看不见,

还谈什么其他?”

可是,真对不住,我的博学的对头,

你们此话可说得太差!


你们学院里的一套奇文,

偷人养汉也带上拉丁的雅名,

如果大自然规定叫你们愚蠢,

你们的文法又顶啥用?

还不如拿犁把地耕,

或将石头往家运。


这一撮迟钝又自傲的大笨蛋,

上了大学只使脑筋更混乱!

上学是个骡,毕业变个驴,

真相便是这般!

只因懂得了半句希腊语,

还妄想把文艺之宫来高攀!


我只求大自然给我一星火种,

我所求的学问便全在此中!

纵使我驾着大车和木犁,

浑身是汗水和泥土,

纵使我的诗神穿得朴素,

她可打进了心灵深处!


啊,给我兰姆赛的豪兴,

给我费格生的勇敢和机灵,

给我新朋友拉布雷克的清新,

    假如我能有此缘分!

我就有了所需的一切,

    胜过天下的学问!


如果足下已有了够多的朋友,

(虽然真正的朋友颇为难求,)

只要你认为名额已满,

    小弟决不相强;

但如果你还想结交个赤心汉,

    请将我的名字写上。


我不愿替自己吹牛,

吹起来只有错误和荒谬,

虽然也有些好心的朋友,

    曾经一再把我夸;

但也有一些对头,

    想要把我臭骂。


有一样毛病常是我的罪名,

说什么——上帝饶恕!——我喜欢女人!

常在跳舞和赶集的时候,

    姑娘们把我的口袋掏光;

不过她们也给我好处,

    这个她们也看得平常。


不论在摩希林的马会或市场,

同你相见将是我莫大骄傲!

只要我们能会面,

    长谈一夜不可少!

让我们交换作诗的心得,

    忘却人生的烦恼。


让我们碰杯用大碗,

拿热腾腾的烧酒把它们倒满,

然后坐下来一口喝干,

    让欢乐充满心头!

我敢说酒过三杯就情投意合,

    新交胜过老友。


滚开!贪图荣华富贵的东西!

他们不希罕文采、礼貌和道理,

甚至瞧不起爱情和友谊——

    一切全得让位给钱币!

他们呀,我不愿看他们的嘴脸,

    更不想听他们的梦呓!


但是你们却喜欢朋友的交谊,

心里流荡着温暖的好意,

行事为人只按照一条道理:

    “互助第一!”

你们呀,快来同我喝酒,同我拥抱,

    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现在我得把这封长信结束,

我的笔已经写秃;

希望你能遗我几行,

    它将使我眼睛放光。

只要我一天能唱能吟,

    我永远是你热情的朋友和仆人。




威利长老的祷词


使敬神者一怒之下而去祷告。

——蒲柏


威利是摩希林地方教堂的长老,一个上了年纪的单身汉,喜与人争,喋喋不休,以此出名,终成正统,然贪杯如故;又以好色著,虽经净化,貌似虔诚,实仍多欲。曾与当地绅士盖文·汉弥登先生发生争执,向该地长老大会控告,大会听了他及支持他的峨特教士的全部陈述后,认为罪状不能成立。所以如此,原因部分在于汉弥登有律师罗伯特·艾肯能言善辩,主要则由于汉弥登本人为人正直,在当地极受尊敬之故。威利败诉后,诗神偶过其家,听他正在祈祷,祷词如下:


主啊,我主坐镇在天上,

凡事随心所欲,

叫一人上天堂,十人下地狱,

 都只为主的荣光,

与他们自身无关:作恶,行善,

 全不相干。

我赞美主的威力无边!

主将千万人丢在黑暗的深渊,

唯独我在主的面前,

 受主的恩典。

论才干和品德,谁都承认

 我是此地的明灯!


我何幸,我的一代又何幸,

居然获得这特殊的恩宠?

我本来只配永世沉沦,

 因亚当罪孽深重!

六千年前他犯了天条,

 我生前就有罪难逃!


自从我走出娘胎,

打入地狱本应该,

您本可将我丢进火焰海,

 烧得我苦苦叫哀。

铁柱上锁住了永不超生的鬼,

 哭号声叫人心摧!


但我却活在人间,还以贤德中选,

显示天主的恩泽无边。

我站在这里,作教堂的支柱,

 比岩石还坚。

我是您子民的护卫和榜样,

 并把他们导引如牛羊。


可是主啊,我又必须承认——

好些时,春意浓,心痒难受,

也曾经,见钱眼开,孽根不净,

 恶性又冒头!

不过主啊,您记得我们本是尘世身,

 从头起便是罪恶人。


昨夜晚,主知道,我同美琪相聚——

啊,我惶恐,求主宽恕!

但愿没闯大祸,不至于

 毁了一生名誉!

我决不让无法无天的风流腿

 再上她的小床去捣鬼。


除此外,还有一事要招:

莉西的女儿也来过——大约三遭。

不过,主啊,那一晚碰上她,

 我早已黄汤灌饱。

不是酒,您的忠仆哪会出丑,

 更不会将她引诱。


也许主故意叫淫欲生刺,

刺得您奴仆日夜烦恼,

免得他趾高气扬太骄傲,

 自以为天生才高?

如果这样,多少刺我也将忍受,

 直到您高抬贵手。


愿主赐福本地的教徒,

他们是您特选的子民。

但是,主啊,诅咒那倔强的一群,

 让他们把脸面丢尽!

他们曾使您的管事们蒙羞,

 而且当众出丑。


主啊,请给汉弥登应受的惩罚!

他骂街、打牌,又喝酒,

到处笼络,不论年长年幼,

 小恩小惠有一手!

这样就从主的牧师手上,

 把人心完全偷光。


为此我们要加以管教,

不料惹起一场大纠纷,

他一声喊,引来一群闲人,

 个个都嘲笑我们。

主啊,咒诅他的篮筐和伙房,

 让他的白菜、土豆烂光。


主啊,我迫切向您呼吁祈求:

一定要惩治艾尔城全体老教友!

主啊,高举您泰山似的右手,

 猛敲他们的秃头!

请主严厉对待,决不容情,

 处罚他们的罪行!


还有,主啊,那油嘴滑舌的艾肯!

想起他我至今胆战心惊,

那一天他骂得我黄汗像雨淋,

 一害怕小便又失禁。

老峨特也张口结舌往外溜,

 双手抱住了头!


主啊,只等审判的日子一来到,

惩罚了他,还要重办他的雇主,

对他们决不要踌躇,

 也不要听他们诉苦。

为了子民之故快将他们处死,

 不能有半点仁慈!


但是主啊,请记住我和我的一家,

赐我天上地下的一切鸿运,

让我有福有财无比光彩,

 荣华超过任何人!

一切荣耀归我主!

 阿门!阿门!




汤姆·奥桑特


一个故事


小贩们收摊离开街道,

贪杯的邻居碰上了同好,

赶集的人渐渐走散,

天色不早,都把路来赶;

这时候,我们捧一杯啤酒,

开怀痛饮,无虑无忧,

忘了苏格兰的里程特别长,

还有沼泽、水塘、山坡、断墙,

隔在酒店和老家之间,

老家门后守着老婆的铁青脸,

阴沉得像暴风雨就要来到,

她暂按心头火,只待发作大开炮!


  汤姆刚从艾尔镇半夜骑驴上归途,

这事他心里已有数。

(古老的艾尔镇别处哪能,

出好人、出美女天下第一!)

  啊,汤姆,如果你聪明一点,

就该听了你老婆凯蒂的金玉良言!

她早说你是二流子不干正经,

只一味贪杯、吹牛、打扰四邻,

从正月到除夕整整一年长,

哪一天你赶集不灌黄汤?

要你送麦去磨面,

你就在磨房里喝光了身边的钱,

要你牵驴去打掌,

你就同铁匠有说有笑大醉在炉旁;

尽管安息日是上帝的规定,

你也同卖酒妇痛饮到天明。

你老婆早就预告,总有一朝,

你会葬身在杜河的滚滚波涛,

要不就在黑夜给鬼魂抓走,

在阿罗微古老阴森的教堂后头!

  啊,温存的太太们!真叫我眼泪汪汪,

想起你们苦劝男人不要荒唐,

枕畔无数箴言,何等情重,

你们的丈夫却只当耳边风!


  言归正传。一个赶集天的晚上,

汤姆坐在酒店里好生舒畅,

紧靠着壁炉,一杯又一杯,

啤酒的泡沫向上冒,神仙也愿来作陪,

何况下头还坐着鞋匠名约翰,

原是多年相识互相信赖的老酒伴;

汤姆爱他胜弟兄,

两人长日醉醺醺。

这一夜就是这样又说话来又歌唱,

酒味一杯更比一杯香。

汤姆又同那女店主谈得分外投机,

谁知有多少私情、多少甜蜜的默契!

鞋匠讲的故事一个比一个怪,

酒店老板边听边笑像发呆。

哪管它门外大风在怒号,

门里的人就像不知道!


  忧愁之神看见了人们这等快乐,

一着急,就淹死在酒杯的一个角落。

时间的翅膀载着欢乐向前飞,

就像蜜蜂运宝把家回,

帝王虽有福,难比汤姆乐开怀,

他把人生的一切忧患都打败!


  但是欢乐犹如那盛开的罂粟花,

枝头刚摘下,艳色即已差;

它又像雪片落河上,

顷刻的晶莹,永恒的消亡;

它又像那北极光,

一纵即逝,不知去何方;

它又像那美丽的霓虹,

在风暴里消失无踪。

时光的流逝谁也拉不住,

眼看汤姆就该动身去上路,

那正是黑暗到顶的二更天,

他万般无奈向驴上颠,

这样的黑夜真少有,

罪犯也不敢把路走。


  狂风吹呀吹得要断气,

跟着就是一阵哗啦啦大雨下得急,

黑夜里猛见几道金光闪,

雷声霹雳人打颤。

那样的夜晚连吃奶孩子也懂事,

他知道魔鬼正在把人吃。


  汤姆抱住驴背坐得紧,

这驴子叫梅琪,会跑会驮大有名。

汤姆骑着它冲过烂泥和水塘,

风雨雷电都不能将他挡。

他紧扣头上天蓝新呢帽,

口哼古老的苏格兰小调,

一面又四边紧瞧小心听,

单怕有鬼不声不响将他惊:

不料阿罗微教堂已来到,

那里僵尸和枭鸟夜夜在嘶叫。


  这时汤姆越过了小溪,

这里曾有小贩陷在雪里断了气;

汤姆也冲过桦树底下的大石案,

这里醉鬼查理撞破脑袋死得惨;

汤姆也冲过树丛和土台,

这里猎人曾见婴儿被谋害;

离他不远,还有树旁一口井,

那里蒙戈的老娘吊了颈。

前面杜河里汹涌着滚滚波涛;

后面树林里怒吼着千军万马的风暴;

闪电劈打一棵一棵的大树,

雷声逼近,一步紧似一步——

这时从阴森的树林里忽见一片亮光,

灯火照明了整座阿罗微教堂,

从每个窗洞射出刺眼的光辉,

还有笑声来自快乐的舞会。


  啊,勇敢的麦酒之神!

有你来壮胆,谁能骇我们!

两个铜板买啤酒,喝了什么也不怕;

一杯烧酒落了肚,胆大敢把鬼王拿!

汤姆的脑袋里蒸腾着刚才的美酒,

说实话,他对于鬼怪既不怕来也不愁。

倒是梅琪大吃一惊将步停,

无奈汤姆手打脚踢逼它前进,

等它走到灯光明亮处,

好家伙!原来是一场天魔舞!


  男巫女妖跳得欢,

跳的不是法国来的新花样,

苏格兰的独舞、快步和旋转,

调子都熟悉,精神更饱满。

东边窗下有个座,

坐着尼克老妖魔

他今夜现形为凶恶的黑毛癞皮狗,

在场专管把各种音乐来伴奏。

他把花笛一狂吹,群妖舞步就急转,

转得天昏地暗,连屋顶也闹穿。

四围放着无数棺材敞着盖,

带血的尸首一大排,

哪个妖魔出了一个怪主意,

还叫死人手拿烛火高举起。

我们英勇的汤姆借了烛光,

看清了这边的圣餐桌上,

摆着谋杀犯绞死后的骨头,

还有无名儿童的骷髅。

再加上一个才处决的小偷,

刚从绞绳割下,拖着长舌张血口;

桌上还有五把斧子,生满血锈;

五支短剑,刺过无数的咽喉;

一条带子,勒死过一个幼婴;

一把刀子,戳死过一个父亲,

杀父的是他亲生长子,

刀柄血迹里还沾着白发几丝。

此外还有许多悲惨可怕的事情,

光写出名目就要给法庭查禁。


  汤姆又惊又怕,赶紧看究竟,

那一片笑啊,乐啊,玩得正起劲:

笛子越吹越响,

舞步越跳越欢:

妖魔们急转、交叉、分开、合拢、把手牵,

直跳得女妖一个个流汗冒热烟,

纷纷把外面的破衣都脱掉,

只穿贴身汗衣一阵狂跳!


  呀,汤姆呀!汤姆!

如果跳舞的是年轻姑娘,

年方二八,体态轻盈口脂香,

如果她们的汗衣不是那块油抹布,

而是雪白透明绣花滚边的细夏布,

那我也愿立刻脱下我唯一的呢马裤,

天气再冷也不怕光屁股,

这裤子原是蓝绒缝成料子好,

但为了瞅一下姑娘,马上可送掉!


  可是这里却只见风干瘪嘴的老妖婆,

又瘦又丑,牛马见了也要躲,

她们支着拐杖东倒西歪地使劲跳,

叫人看了把昨天的晚饭都吐掉!


  不过汤姆这人可真有一手,

他在那晚参加跳舞的群魔里头,

挑中了一个高大结实的母夜叉。

(她的威名远震海滨所有的人家,

一扬腿就踢死农民几头好牲口,

猛发作又撞翻海上无数大渔舟,

地里的大麦玉米她常拔,

这一带乡下人听了就害怕。)

今晚她上身只剩一件粗布短背心,

原是她多年前做闺女买的时新,

虽然论长度现在已经难蔽体,

她对这唯一的好衣还是很得意。

啊,虔诚的祖母一定觉得很稀奇,

当年她买衬衣送给小南尼,

花去她全部家产两镑整,

怎么今天会出现在跳舞的女妖身!


  这里我的诗神必须打住,

太高的诗境它也飞不上去。

且不表南尼如何蹦了又跳,

(她身段灵活,体质也好,)

也不表汤姆怎样瞧得发呆,

只觉得眼花缭乱眼界大开。

单说那撒旦摇头摆尾身乱扭,

猛吹笛子,满脸出油,

引得那妖魔一个个腾空怪跳,如醉如狂,

这时汤姆早将戒心抛得精光,

他脱口大叫:“好哇!好个半截汗衫!”

叫声未绝,刷一下灯火全暗,

汤姆一看不妙,赶紧策着梅琪向前冲,

魔鬼的全部人马早已齐出动!


  好比一群愤怒的马蜂

为报破巢之仇向讨厌的牧童猛攻;

好比一群眼睛发红的猎犬

朝着到口的野兔一个劲儿急窜;

好比菜场里高喊一声:“捉贼!”

众人就汹涌如潮到处乱追——

就这样梅琪向前奔,妖巫在后赶,

那一片哭叫怒吼叫人胆战心寒!


  啊呀,汤姆呀!啊呀!

这一下你可真叫是苦不堪言!

在地狱里他们会把你像咸鱼用油来煎!

你的凯蒂在家里等了一场空,

她就要变成寡妇把眼睛哭个通红!

梅琪呀,梅琪,拼了性命也要快跑,

赶紧抢到那河上的大石桥!

只要冲到桥中间,你就可以不再怕,

妖精们遇河即止,见了流水只能发傻。

但是桥头未到事情已不妙,

梅琪得赶紧把身后的妖精先甩掉:

原来南尼这女妖跑在最前打先锋,

紧跟着这匹忠心的好驴向桥冲,

她恶狠狠腾空而起,要将汤姆一把抓,

没想到梅琪浑身是胆,本领到家——

只见它猛一跳就将主人安全驮上桥,

不想却永远丢下了尾巴一条,

原来那女妖死命抓住它后身,

从此可怜的梅琪尾巴断了根!


  好了,这个真实故事不论谁在听,

每个成人,每个母亲的儿子记分明:

每当好酒叫你实在嘴馋,

每当你胡思女人的短汗衫,

想想这代价!别为了一时的欢娱,

就忘记汤姆·奥桑特的好母驴!

王 佐 良 译




文 学 审 美 主 体 的 审 美 把 握

1.审美价值在审美把握中产生
中外艺术史、文学史和美学史上,都曾有不少人坚持认为美是与人无关的客观事物的客观属性。他们把美归之于某种线条、色彩、形体,某种比例、节奏、音色,并且将这种所谓的美的客观规律奉为艺术创作的永恒信条。从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学派发现的“黄金分割率”到文艺复兴时期众多画家对人体解剖比例的精心测算,都是这种努力的表现;在西方源远流长的摹仿说也是以这一美的理念为基础的。对这些“美的客观属性”的发现的确帮助艺术家创作了大量美的艺术作品,但是这并不能证明真的存在着一种与人无关的美。这些美的规律无论多么“客观”,仍然是人通过人的眼睛和人的心灵发现的,它们从一开始就是人按照自己的尺度、为了满足自己的精神需要选择出来、领悟出来的。也就是说,审美对象只有在审美主体的视野中才能出现,审美价值只有在审美把握中才能产生。我们可能无法否认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中没有某些人体解剖学的规律,但是《蒙娜丽莎》的美表现在那神秘的微笑以及画家洒在画面上的心灵之光,来自于画面上的人物形象和画家的内在精神以及这精神的表现。
另一种观点也许更接近艺术审美的实际,这就是以康德开端的审美理论。黑格尔对艺术的基本观点是:“只有通过心灵而且由心灵的创造活动产生出来,艺术作品才成其为艺术作品。”又说:“在艺术里,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化 了,而心灵的东西 也借感性化而显现出来。” 宋代惠洪《冷斋夜话》记黄庭坚话说:“天下清景,初不择贤愚而与之遇,然吾特疑端为我辈设。”清代诗论家叶燮也一再说:“凡物之美者,盈天地间皆是也,然必待人之神明才慧而见。”(《集唐诗序》)“名山者,造物之文章也。造物之文章,必藉乎人以为遇合,而人之与为遇合也,亦藉乎其人之文章而已矣。”(《黄山倡和诗序》)“天地之生是山水也,其幽远奇怪,天地亦不能一一自剖其妙,自有此耳目手足一历之,而山水之妙始泄。”(《原诗·外篇》)“天地之心,而赋万事万物之形,朱君以有心赴之,而天地万事万物之情状皆随其手腕以出,无有不得者。”(《黄叶村庄诗序》)这些论述都强调了主体心灵在文学审美中的主导作用。
2.审美主体的心理机制
还需要进一步思考的是,在文学审美活动中,审美主体的心理机制究竟有什么特点?与其他精神活动中的心理状态相比有哪些异同?文学审美活动自身又有哪些不同类型?
从心理角度看,文学审美是一种自由和谐的内在体验。康德认为审美体验是“内心诸能力的游戏中那种一致性的(内感官的)情感” 。在非审美活动中,各种心理机能不是相互贯通、和谐活动的。如在单纯的生理体验中,只是某些感官以及与之相应的心理机能处于极端兴奋状态,其他的精神机能则被压抑了。在单纯的道德实践中,责任感和义务感被充分激发,向善的意志成为心灵的主宰。在紧张的科学活动中,理智的因素压倒一切,情感与个人倾向被尽量排除。只有在审美体验中,人的以情感为中心的一切心理机制被全面地、充分地调动起来,达到了高度的和谐。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审美是自由在瞬间的实现,审美是苦难人生的节日。在审美的节日里,人的感知、回忆、联想、想象、情感、理智等一切心理功能都处于最自由的状态,人的这个心灵都暂时告别现实而进入无比自由的境界。康德在他的“美的艺术”论中声明:“人们只应当把通过自由而生产……称之为艺术。” 
文学审美的自由不仅是体验的自由,而且是行为的自由。以体验的自由,文学艺术与手工艺区别开来;以行为的自由,文学艺术与科学区别开来。文学审美是自觉高尚的精神追求,不是屈辱强制的谋生手段。文学为审美为塑造健全自由的人格服务,为了将人从庸常狭隘中提升出来,进入一个与物为春、天地澄明的境界。因此黑格尔说:“审美带有令人解放的性质。” 
总之,在审美的瞬间,人的以情感为中心的全部的心灵世界都打开了门窗,实现了完全的舒展、自由与和谐。现实中人性的残缺在文学审美中得到了修复,现实中心灵的扭曲在文学审美中得到了匡正,现实中的麻木与冷漠在文学审美中得以复苏和温暖。文学审美是人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的发展的重要保证,是个体心灵健康与社会组织健全的不可或缺的文化条件。




文 学 与 社 会 生 活

文学与社会生活似乎是一个很陈旧的话题,但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同时还是我们当下的文学观念和文学写作必须面对的一个话题。如何理解文学与社会生活的关系,直接关系到文学写作的成败,甚至关系到文学发展的命运。
1.文学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文学与社会生活的关系实际上是心与物的关系、主体和客体的关系。在这个问题上,中国古代学者和西方学者早已有过许多精彩的思考。
(1)物感说。“物感说”也称“感物说”“心物感应说”。在《礼记·乐记》中,就有了这样的说法:“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此后,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物感说”得到了更为详尽的论述。刘勰《文心雕龙·明诗》说:“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又在《文心雕龙·物色》说:“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钟嵘在《诗品序》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由此开始,“物感说”成为中国文论史上解释心、物之间的审美关系的重要学说,并在艺术创造和审美欣赏中发生着重要的作用。
起初,“物感说”的“物”主要指的是自然现象,而所谓的“物感”其实就是因自然现象而引发了主体的感受。但在古代文论家对这一问题的深入思考中,他们逐渐为这个“物”注入了更多的内容,从而使它与社会生活发生了联系。比如,钟嵘在明确了“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之后,又在《诗品序》进一步指出:
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娥入宠,再盼倾国。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
这几句的意思是说:好的集会寄诗来寓托亲情,离开群体依托诗来表达怨恨。至于楚国臣子离开国都,汉朝的妾媵辞别宫廷,有的尸骨横在北方的荒野,魂魄追逐着飞去的蓬蒿;有的扛着戈矛出外守卫,战斗的气氛雄起于边地;边关的客子衣裳单薄,闺中寡居的妇女眼泪哭尽;有士人解下配印辞官离朝,一离去就忘掉回来;有女子扬起娥眉,入宫受宠,再次顾盼,倾国倾城。所有这种种情景,感动心灵,不作诗用什么来舒展它的情义?不用长篇的歌咏用什么来畅抒它的情怀?由此可以看出,钟嵘在解释“物感说”时,这个“物”除了自然界的景物外,还包括现实生活中的各种人生境况与社会矛盾。而刘勰则在“物感说”的基础上进一步意识到了“心”与“物”的辩证关系,在《文心雕龙·物色》中指出:
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在这里,气、貌、采、声是名词,指自然的气象与形貌;而写、图、属、附是动词,指作家的描写与表现。意思是说,作家一旦进入创作过程,在摹写并表现自然的气象和形貌时,就以外境为材料,形成一种心物之间融会交流的现象,一方面心既随物以宛转;另一方面物亦与心而徘徊。王元化在阐发刘勰的这一观点时指出:“‘随物宛转’是以物为主,以心服从物。换言之,亦即以作为客体的自然对象为主,而以作为主体的作家思想活动服从于客体。相反的,‘与心徘徊’却是以心为主,用心去驾驭物。换言之,亦即以作为主体的作家思想活动为主,而用主体去锻炼,去改造,去征服作为客体的自然对象。” 由此看来,刘勰在这里强调了两个“深入”。所谓“随物以宛转”就是要求作家尊重生活,服从生活,归顺生活,深入生活的底蕴,摸准生活的脉搏,这是第一个“深入”;所谓“与心而徘徊”,就是要求生活服从心灵,归顺心灵,皈依心灵,从而深入心灵的堂奥,让生活随心灵而运转,这是第二个“深入”。此后,一些文论家在这个问题上虽依然有许多精彩的论述(如王夫之说:“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金圣叹说:“十年格物而一朝物格。”),但谈得最辩证的应该是刘勰。
(2)摹仿说。在西方,最早对文学与社会生活的关系做出解说的是“摹仿说”。摹仿(imitation)最初指的是祭祀活动中巫师表演的歌舞,后来转化为哲学术语,表示对外在世界的再造或复制。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认为,艺术的特点在于和谐,而和谐“显然是由于摹仿自然”。亚里士多德认为,史诗与戏剧摹仿的对象是人,是人的“行动和生活”。与前人偏重于摹仿自然的观点相比,显然他更关注文学与社会生活的联系。而在“摹仿说”的链条上,对文学与社会关系论述的最为辩证的是歌德。
艺术家对于自然有着双重关系:他既是自然的主宰,又是自然的奴隶。他是自然的奴隶,因为他必须用人世间的材料来进行工作,才能使人理解;同时他又是自然的主宰,因为他使这种人世间的材料服从他的较高的意旨,并且为这较高的意旨服务。 
歌德认为,一方面作家要做自然的恭顺的奴隶,要永远忠实于自然,可另一方面作家又要做自然的主人,让自然恭顺地听从自己较高意旨的调遣。表面上看,主人与奴隶是对峙的、矛盾的,但同时也是相反相成的。你越是恭顺地做自然的奴隶,自然也就越会向你敞开心扉,听凭你的调遣和支配,以同样的恭顺报答你。但是,自然不能自己解释自己,自然的本质、意义和诗情都有待作家去发现和开掘,所以你又要做生活的主人,不但让自然的全部秘密都在你心灵视野的管辖之下,而且还要超越自然,高于自然。
(3)反映论。马克思主义的文学理论从哲学的存在与意识的相互关系出发,把文学活动看成是一种人的主体对于客体的认识和反映。马克思与恩格斯指出:“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 这一论断成为马克思主义文学反映论的基石。
列宁把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原理用于文学活动中,并首先提出文学是对于社会生活的反映。在《列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一文中,列宁指出:“如果我们看到的是一位真正伟大的艺术家,那末他就一定会在自己的作品中至少反映出革命的某些本质的方面。” 在这段话中,艺术和艺术家应当反映生活(革命的生活)的观点被明确提出。谈到托尔斯泰的时候,列宁又说:“托尔斯泰观点中的矛盾,的确是一面反映农民在我国革命中的历史活动所处的各种矛盾状况的镜子。” 在列宁的论述中,他不但强调文艺反映生活,同时也肯定文艺的反映不是刻板的,文艺也反作用于生活。在列宁论述的基础上,毛泽东对文学反映论的观点做出了更直接、更鲜明的表述。在《讲话》中,毛泽东除了强调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之外,还进一步明确了社会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唯一源泉,并对“源”和“流”的问题进行了清晰的界定。这一论断无疑有助于澄清人们在这一问题上的糊涂认识。同时,毛泽东在这一立论的基础上,又提出了文学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观点,他指出:“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却可以而且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毛泽东这六个“更”的精神实质是说文学创作不能抄袭生活,而是要以更高的意旨对生活进行改造。这种改造反映着作家对生活的认识。因此,作家仅仅成为生活的记录员是不对的;但是另一方面,当生活过分高(高到不真实)、过分强烈(强烈得让人受不了)、过分集中(集中到让人无法相信)、过分理想(理想到近于虚伪),乃至让人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时候,作家就要想办法将其适当地加以改造,而改造的方向已不是更高、更强烈、更集中、更理想,而是把过高的降低一些,把过分强烈的冲淡一些,把过分集中的分散一些,把过分理想的进行普通化处理等。总之,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高”不能理解得过于机械,否则就会重蹈当年“高大全”的覆辙。
以上的三种学说虽使用的概念不同,但最终的结论大同小异。“感物说”讲究随物以宛转,与心而徘徊;“摹仿说”认为艺术家是自然的主宰也是自然的奴隶;而反映论则指出,文学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通过这三种学说的解析,文学与社会生活的辩证关系已经非常清楚了。
2.作家需要深入生活和占有生活
既然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那么,对于作家来说,深入生活和占有生活就成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因为道理其实很简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个作家如果缺少生活和生活体验,他很难写出成功的作品。
关于作家与生活的关系,许多作家都有亲身体会,也发表过许多深刻的见解。比如鲁迅曾说:“作者写出创作来,对于其中的事情,虽然不必亲历过,最好是经历过。诘难者问:那么,写杀人最好是自己杀过人,写妓女还得去卖淫么?答曰:不然。我所谓经历,是所遇,所见,所闻,并不一定是所作,但所作自然也可以包含在里面。” 鲁迅对作家与生活之关系的理解非常辩证,今天依然值得我们仔细玩味。
在《讲话》中,毛泽东指出:“中国的革命的文学家艺术家,有出息的文学家艺术家,必须到群众中去,必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到唯一的最广大最丰富的源泉中去,观察、体验、研究、分析一切人,一切阶级,一切群众,一切生动的生活形式和斗争形式,一切文学和艺术的原始材料,然后才有可能进入创作过程。”正是因为毛泽东的倡导,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深入生活”成为一个响亮的口号,有一大批文艺家离开机关,深入到人民群众的生活中去,在创作上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比如,作家柳青为写《创业史》第一部,从1952年起到陕西长安县(今西安市长安区)皇甫村落户,达六七年之久。在那里,他亲身参加了农业合作化运动,仔细观察和研究了农村的各种人物及其关系,最终完成了这部作品。对此,柳青曾深有体会地说:“生活是创作的基础”,“中国有句古语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就是这个意思。搞文学工作,不要搞空中楼阁。空中楼阁搞得再漂亮,是不扎实的。” 
对于作家来说,深入生活虽然是非常重要的,但是也必须指出,深入生活应该成为作家主体的一种需要,而不是成为一种行政命令,进而驱使作家走进生活。如果是后者,那么很可能会激起作家的逆反心理,达不到深入生活的目的。另一方面,由于《讲话》诞生于特殊的战争年代,所以当毛泽东号召作家到工农兵群众中去时是为了解决当时创作的实际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只有工农兵那里有生活,深入生活就是深入到工农兵那里。新中国成立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对《讲话》的理解非常机械,于是虽然取得了许多创作成就,但作家创作的路子越走越窄,最终让作家无所适从。正是由于这一原因,我们认为,作家路遥在完成了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之后的创作谈里所说的那番话值得我们深思。
关于深入生活的问题,与“政治和艺术的关系”一样,一直是我国文艺界长期争论不休的问题。这一点使我很难理解。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多么艰深的理论问题值得百谈不厌。生活对于作家艺术家来说,就如同人和食物的关系一样。至于每个作家如何占有生活,这倒大可不必整齐一律。每个作家都有自己感受生活的方式;而且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同一作家体验生活的方式也会改变。比如,柳青如果活着,他要表现八十年代初中国农村开始的“生产责任制”,他完全蹲在皇甫村一个地方就远远不够,因为其他地方的生产责任制就可能和皇甫村所进行的不尽相同,甚至差异很大。 
在这里,路遥首先肯定了生活对于作家的重要性,其次又认为作家占有生活、感受生活和体验生活的方式又各有不同。这样来理解“深入生活”这一命题,应该说是符合创作规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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